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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这片无处下足的狼藉,横尸遍野的瓷砖地面,不再拥有往日的荣光,肖远际从里屋翻出一只台灯架在柜台上,昏昏黄黄,只照亮巴掌之地,由于鱼缸灯的电线泡进了水中短了路,散着一股烧焦的气味,所以所有的鱼灯都熄了,去辨清地上是敌是友很为困难。
他往新鱼缸中抢救了很多鱼,苏郁学着他的样子像赶海一样的捡起那些搁了浅的鱼,它们身上还湿溜溜的,又因为小而扁,抓在手里怕用力过度伤着了鱼,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去将鱼抄到手中,捉泥鳅般几次失败,最终才湿淋淋地滑进手心里。
这些不属陆地的水中居民,努力在她手心里扑腾着想要翻起身来,她不得不虚虚合拢两只手掌,以免鱼儿跳出来摔到地上,感受着手心心跳一样湿腻的鼓动,她不免感到胃的深处泛起又伤心又恶心的感觉。
他们扫干净了最后一片区域的玻璃碎片,肖远际用簸箕乘起来送到垃圾袋里,一并扔到门外的垃圾桶中,回到店里摸黑往里走,发现苏郁累的已经靠着柜台席地而坐,暖黄的台灯吻着她发顶和鼻尖,让她的面部轮廓更显柔美,她像条人鱼盘着鱼尾一样,并着双腿向同一边歪倒,双手向后撑着地,发已乱了,随意向进门的他展开一个笑来,露出颗颗玉样光洁的牙齿。
“终于收拾完了,小鱼还有好多都活着。”
她语气里的那种“劫后余生”的欣喜好像感染了肖远际,他站在黑暗中,手掌握紧铁架,悄悄抿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笑来,沉声道:
“多谢。”
“我还要跟你道歉呢,如果不是我要收留余潇,也不会这样拖累了你......余潇走之前有和你说要去哪里吗?”苏郁忽然惆怅起来,越过室内的千山万水的装潢,瞧见门外的天已经昏黑,先前看热闹的人早就散尽回家吃晚饭去了。
肖远际摇了摇头,她已经掏出手机拨打了余潇的电话,一声又一声嘟声,沙沙地回响在水族店这方寸之地,几次拨打都无人接听。
苏郁脸上难掩焦急,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又拨通了一次电话,在无限的彩铃重复中抬头看向肖远际,半期待半绝望地问:“余潇会自己回这儿来吗?”
“她应该知道,你家的地址?”他试探性问。
“我家在北城。”她坐直了身体说:“余潇一个人恐怕很难走过去吧。她不会出什么事?”
肖远际本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忽然喉中有吞石之感,他虚靠在原来搁置着大水箱的位置,如今那里空的让他筋疲力尽,眩晕袭来,他几欲作呕,努力把自己藏进暗处,不发出半点声息,鼓息的胸脯像一头苟延残喘的狮子那样剧烈起伏着。
他担忧她会因沉默而更为惊恐,更担忧她会因发觉异常问出那句他不愿听的“你怎么了” 。
在连环去电未果后,他们决定守在水族店等待余潇可能的归来,如若依旧杳无音讯,就在早晨报警。
柜台上的一只钟,嗒...嗒...嗒...嗒...一直响个不停。依旧不知何处,大型器械的轰隆鼾息,在沉默后逐渐愈发清晰地附在她耳边。即便是对她这种上惯了夜班的人来讲,都是一种熬人的折磨。
他从里面的储物间重新拖出转椅,椅背上搭着一块不大的米灰色薄毯,让苏郁能休息得舒服一些,又将店门外一只矮墩墩的,未打磨光滑的木凳提进来,搁在角落里供自己坐下,两人对面而坐,他靠着墙壁仰头喘息,从眼睛下缘能瞅见她在转椅中蜷缩着身体,而她看不清他。
不知过了多久,苏郁已然疲于重复拨打电话,就将手机随手搁到腿上,脑袋斜歪在椅子上盹着了,朱唇微启,吐息均匀而酣然,头边蹭起一片乱发。肖远际离钟表很远,但他凭着经验感知到专属凌晨的冷气,从门缝里渗出来,他岔开双腿尽量让自己坐的舒服一点,后脑勺靠在冰冷的墙壁,让本就啃噬着他理智的头痛愈发恶劣。
他睁着不知疲倦的眼睛瞧着她的酣眠,仿佛忘记如何睡眠的人求知若渴地模习着他人,每当望见她,错觉般的,那种折磨着他的感受就软化了一些。
苏郁半梦半醒,薄毯上萦着淡淡的烟气和薄荷香,她不自觉地将脸凑近了些,蹭着那毛毛的绒。她时不时醒来一次,就拨出去一通电话,在机器女声的中英文播报中又睡过去。
直到手机在腿上震动起来,她陡然惊醒,摸起手机,居然已是早晨六点四十分,晨起的光线柔和地照落进来,明亮了肖远际昨晚的栖息地,她看清了那只浅色的短木凳,只是那里空无一人。
来不及细想,苏郁心惊胆战地接通了这来电,喜出望外地,余潇努力压低的声音出现在对面:
“姐姐,我手机藏在学校的抽屉里忘记拿了,你不要担心我,我现在已经回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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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昨夜一晚上没有睡好,苏郁也没忘记和家里老爷子约好了,今天晚上要过去吃饭,她打着哈欠将车子停在老旧居民楼下,习惯性地抬头望了望自家的窗口。那里曾茂盛繁华如巴比伦空中花园,是她母亲过去侍料的,如今只剩锈迹斑斑的防盗铁窗栏。
甫一打开家门,苏郁就愣住了,饭菜香争先恐后地钻进她鼻子,她警铃大作,自家老头做饭一向称得上是色香味俱无,平时只要她回家,就都是苏郁掌勺,不然她怕自己因难以下咽在饭桌上露出嫌恶表情,再次激起父女大战一场。
果不其然,如她所料的,当绕过挡在门口的老式玄关,就看见周伯言围着她的粉格子围裙,一手端着盘子,一手举着锅铲,正要把菜搁到餐桌上,两个人同时面露尴尬的愣住了。
“你怎么在这?”两人异口同声地同时问道。
“这是我家,我怎么不能回来?你为什么在这儿?”苏郁奇怪问。
周伯言火速搁下盘子锅铲,一把扯下围裙藏到身后,眨巴着眼睛说:
“是叔叔叫我今天过来玩的。”
“爸!!!”苏郁喊着冲进了卧室,她爸爸正晃着摇椅听得津津有味,端厚的男声抑扬顿挫地念着令人脚趾扣地的内容,正是网上正火的男频小说。
“我说过了,我和周伯言已经分开了。”她摆着脸色站在房门口。
“分手了连顿饭都不让小周陪我吃?”爸爸头都不抬,不理会她的情绪。
苏郁气笑了:“不是,也不是这回事,你天天麻烦周伯言干什么啊?你有事叫我就行啊,而且你分明就是想撮合我们两个复合吧?”
爸爸被戳中心思,瘪着嘴不吭声,全当耳旁风。苏郁见他如此,知道怎么说也没有用了,只好一脸无语地冲回了厨房。
抽油烟机声音轰轰作响,周伯言将炒锅搁进水池里泡上,垂下两手背对着她,缓缓说: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今天也过来。早知道会让你不高兴,我就不来了。”
苏郁不知如何回答,扒着饭勺盛起一碗米,籍由油烟机的借口,装作没听见似的高声问了一句:
“你说什么?”
“没什么。”周伯言低下头开始洗刷。
整个饭桌上交缠着一种颇为搞笑的斗争感。苏郁给爸爸夹一筷子菜,他爸就故作嫌弃地发出一声自以为冷酷的猪哼,周伯言给他夹一筷子菜,爸爸就眉开眼笑地开始和周伯言唠家常。
苏郁气得用筷子压住爸爸的饭碗,恼道:
“这饭是我盛的,不爱吃你也别吃了。”
老头拨开她筷子夺下饭碗,气哼哼地说:
“谁说的我不爱吃?我就吃怎么的。米饭还是人家小周蒸的呢!”
周伯言尬笑两声,对上苏郁正向他怒目而视,不由得心虚地立马低下头乖乖吃饭,让苏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往何处发,只好闷头扒饭。
白白让一桌子菜全进了她爸肚子里去,小酌几口白酒,美得他飘飘欲飞,咂着舌仰到椅背上。
苏郁夺下酒杯嚷道:
“行了,不叫你喝你还喝,又要心脏难受了。”
“我难受你又不管,都是小周来看我,小周没说什么就行呗。”爸爸小声嘟囔,拿眼睛瞟着别处。
“你!”苏郁生生被噎了一下:“周伯言那是不好意思不让你喝!再说我就那么一次没接着电话,后来医院还不是我带你去的!”
“是,挂个号不知道挂到哪里去,最后还不得靠我自个儿?”
苏郁索性举起双手破罐破摔地投降:
“好好好,又开始翻旧帐,全都是我不好,好吧?”
甩下这句话,愤然离席。
和周伯言又帮爸爸打扫了一圈房子后,已经时过晚上八点钟,一拉开窗户,潮湿的泥土气扑面而来,外面居然不知何时大雨瓢泼。
爸爸假作不经意地路过,瞅了一眼窗外道:
“叫小周送你回去。”
“不用。”她知道爸爸心里怎么想的,撇了撇嘴。
周伯言听见了,搁下抹布过来找车钥匙,也附和说:
“太晚了,又下这么大,我送你回去吧。”
“我又不是小孩了,我离了他还不能活了吗?我自己回去就行。”苏郁没搭理周伯言,苦口婆心地对爸爸说。
老头一屁股瘫进沙发里,诶呦了一声,随口说:“你现在不怕黑了?”
她愣了片刻,低下声音:
“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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