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京城浪荡子

　　焉知与云皎催婚催的急，大家长们也都很给面子。焉父焉母过几日便会来京城，而谢家则紧锣密鼓准备求亲的礼品。

　　云皎无甚可操心的。

　　皇帝那边，刘氏被府衙扣下了，好一段时日都不会再来生事。

　　而云皎手底的人干事也利索，他只需将求亲礼品单列出来，再让阿满和十一去整理便是。

　　是以云皎这几日，日日在府里睡到午时才醒，醒来浑浑噩噩吃顿中饭，再去院子里歇着听小曲儿，可谓是好不快活。

　　正值四月初春，阳光刚刚好，暖和又不刺眼。

　　琴师在对面弹琴。

　　云皎躺在院中树荫下的藤椅里，眯着眼看叶缝中洒出来的星点日光，脚跟一晃一晃。

　　真是奇了怪了。

　　好端端的得闲时候，他怎的还无聊了起来。

　　……

　　那边云皎在府里待着了无趣味，这边焉知却久违地被仇家找上了门。

　　她给刑部办事，刑部的保密工作一向做得好，被仇人追杀的日子屈指可数。

　　可当下这帮在她家旁边转悠的东西，竟是连她在京城的住所都找到了。

　　焉知早几日去街上了一趟，那时便觉着不甚对劲。

　　焉府围墙边，分散着或坐或站了好几个农户打扮的大汉。焉府地势偏，离京郊的镇子也近，虽说日常也有农户坐在府边的树荫底下休息，但大都是去上京长街出摊的商户，零零散散，歇过便走。

　　那日她瞅见的人里，至少有五张脸，从她晨间出府到午时回府这半日，愣是动也不动，一门心思抓住每个焉府门开的时辰往里瞟。

　　脖子伸得老长，跟大鹅似的。
　　焉知倒不知自己何时惹过这般显眼的仇家。

　　一时兴起，便趁着黑夜，跟在那几人身后摸去他们老巢。

　　大鹅的巢里果然吱哇乱叫得厉害。

　　还来得及没看清这府邸的牌匾，她便听见一声惨叫从府里传来，沙哑沉闷的嗓子飙了个高音，像是大鹅临死前的嘶吼。

　　一声接骨的咔擦声传来，大鹅仿佛被掐住了脖子，叫不出声，疼得只剩吸气。缓过劲来后随即便是一个响亮的巴掌：“死东西！给老子轻点！”

　　在府里被摁着接骨的，正是刘氏。

　　白日在焉府门口的探子们悄悄从侧门进了刘府，到了刘氏所在的主屋，侍从把人都迎进去后，屋门便被关上。

　　焉知从府墙几步跃上了主屋顶，轻车熟路掀开个砖瓦，便往里看去。

　　早先在她家门口转悠的几只大鹅麻溜跪成了一排，被床上刚接好手骨的那人一脚一个的踹翻，在空中扑腾了几下，躺了一地。

　　演的甚假。

　　焉知甚至看见其中一只大鹅在半空自发力给她来了个转体。

　　她顺着往屋内床上瞟了眼，发觉床上这人的模样实在太过辣眼。

　　全身上下贴满了膏药，断骨的右臂还被医师用木板绑了个严实。

　　她不记得她得罪过这般丑的人。

　　一旁蓄着山羊胡的医师，脸已经肿了大半。床下被他一脚踹出去的下属也在地上打滚喊疼。

　　刘氏心口上的那口闷气却越烧越旺，一拳砸上了床榻：“一群没用的废物！”

　　谢家人把他跟他闺女打成了这副模样，让他在牢狱里受尽苦楚。

　　他好不容易才找人把自己从牢里捞了出来。想着谢家动不得，那他势必要给与谢家结亲，夺了他刘氏肥肉的焉家好看！

　　如今这些蠢货却跟他说连焉家的门都进不去！

　　一群废物！

　　焉知在屋顶上看了许久，没看出什么名堂。

　　她刚刚抽空去这刘府转悠了一圈，府里的人大都入睡，只在偏院看见了个与这刘大人一般，全身贴满膏药的姑娘，伏在榻前哭。

　　看样子应当是哭了许久。

　　她的侍女上前来给她拭脸时，焉知生生被那两只核桃大的肿眼泡吓退了一步。

　　怪哉怪哉。

　　焉知看着眼底下一直在锤床的刘氏，心下疑惑。

　　她对这个刘氏毫无印象，无冤无仇的，他为何要派人来监视焉府？

　　虽说不解，但好歹知道每日在焉府旁边打探的人是谁家派来的。

　　焉知懒得再去观摩刘氏主屋里的那场主仆共舞的大戏。

　　热闹看的差不多，就将刚刚挪开的砖瓦严丝合缝重新摆好，拍了拍衣服上从屋顶沾到的灰尘，收拾收拾打道回府。

　　一群大鹅罢了，不足为惧。

　　动用轻功，焉知几步一跃便回了焉府。

　　因着要订婚，她最近没接任务。左右她一直待在府里，也不怕有歹人上门。

　　*

　　一连过了几天，焉府平静的很，就连府外的那些探子也不再出现。焉知还感叹那只鹅算是叫唤够了，终于消停了下来。

　　可谁知道，这刘氏胆子挺大，竟还敢找人上她焉府生事。

　　杀手是夜间从东院的院墙直接跃进来的。

　　许是从探子那知道东院住的是女子，容易得手，他从墙上跳下来后便不紧不慢往焉知的屋里走来。

　　步子很轻，应是练过。不过从杀手刚刚下墙，她听到的布料撕裂声来看，这人武艺不精，连个墙都翻不好，许是刚刚入门的毛头小子。

　　毛头小子小心翼翼推开焉知的房门，佝偻着背，蹑手蹑脚往里面找来。

　　焉知侧躺在床边，手臂弯曲，掌心托着脑袋，饶有兴致看着那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在被木桌绊到，踉跄了一脚后缓缓逼近，直到看到床上的人影，黑影手中一柄黑亮的匕首快速朝床榻上刺了下来。

　　动作滑稽得让焉知觉着，他怕不是那刘氏一枚铜板从街边哪个杂耍团里找来的托。

　　眼见着匕首朝她的大腿刺下，焉知一个翻身，再一出手便将人就地擒下。

　　黑亮的匕首“铛”的一声砸到了地上，紧接着是被她缚住的那小子不停的叫唤。

　　“嘶，轻点，疼，疼……”

　　焉知手臂使劲，单手将人摁在了地上，一个跨步坐下去，将人压得死死的，顺手捡起了掉在一旁的那柄匕首。

　　黑金材质的匕首很新，应是刚炼出来不久。

　　焉知手指轻轻从刀刃侧边抚过，一会儿指尖便冒出一周细密的血珠。

　　她顺手将血珠往身下那人的袍子上一拭。紧接着，侧身将头朝地面一直喊疼的那小子脸掐住，硬生生给他掰了过来。手里握着的匕首往他眼前一抵：“你师傅叫什么？”

　　看着眼前闪着冷光还沾着血迹的匕首尖，吴杉觉得他倒不如就地昏过去算了。

　　他是暗雨阁的杀手。

　　不，准确来说，他还只是个杀手备选。

　　暗雨阁是由当年江湖第二杀手陈何在京城一手创办起来的杀手组织。

　　因着办事利落杀人利索，暗雨阁在京城的名声一直响亮。

　　阁内顶尖杀手共十数名，皆是由陈何一手培养。

　　其余的杀手备选数百名，也都是从江湖各门派筛选来的练武好苗子。

　　吴杉是个例外。

　　他也不知道门派为什么将他送来了京城，稀里糊涂就入了暗雨阁，稀里糊涂就成了杀手备选，稀里糊涂就拜了陈何为师。

　　明明他不仅身无武功，就连翻墙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

　　又何谈杀人见血。

　　杀焉府女郎，是他入了阁后的第一个单子。

　　其他杀手，就连顶尖杀手领单子，都是直接从管事那领单子接。

　　而这个单子却是师傅亲自交到他吴杉手上的单子。

　　吴杉觉得自己又行了。

　　翻墙翻不好就罢了，杀一个女郎总归是轻而易举吧。

　　兴冲冲地，他拿上阁里发的匕首，趁夜孤身就来了焉府，一路畅通无阻进了焉氏女郎的屋子。

　　谁知好不容易在一片漆黑里找见了人影，匕首还没刺下呢，就被人女郎一屁股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连阁里发的匕首都被夺了去。

　　吴杉看着眼前闪着血光的匕首，吸了吸鼻子，抿着唇，咬紧了牙关。

　　虽说他武功低微还贪生怕死，但他也是有自尊心的！

　　这种时候若将阁主的名字给报了出来。

　　丢的就不止是他吴杉的脸，丢的是师傅的脸，是整个暗雨阁的那一张大脸！

　　见他不答，焉知轻声一笑，也没再逼问。

　　翻身从他身上下来，将他后颈一拎甩出门去。

　　触不及防，吴杉被丢到门外，整个身子跪趴在了焉知屋门口的石阶上，愣愣转过头去看，像只撅着大腚的鸟。还不知自己堪堪从焉知手里捡了条命回来。

　　屋门大敞，月光从门边透进去，照亮了一小片，焉知的身子隐在暗处，手里转悠着从吴杉手中夺过的那柄匕首：“回去告诉陈何一声，一把匕首换一条命，这匕首我便收下了。”

　　目送着这道黑影屁滚尿流从东院墙上翻了出去，焉知看着手中的匕首，指尖细细摩挲着柄上的雨滴纹路。

　　暗雨阁，黑金匕首雨滴纹是此阁标志。

　　而暗雨阁阁主陈何，是她娘的师弟。

　　当年娘行走江湖时，陈叔与她娘的关系就好，所以即便后来娘从江湖上退下来，也一直与陈叔保持着来往。

　　焉知还在山庄练武的那些年，便与陈叔见过许多面，有时恰逢娘不在家，陈叔还会教她几招。

　　说起来她倒也算陈叔半个徒弟。

　　暗雨阁的规矩她是知道的：除皇亲国戚权臣之外，任何人皆可杀。

　　即便是亲人。

　　暗雨阁便是因着这条冷血至极的规矩才成了京城的第一杀手阁。陈叔作为阁主不可能亲手破了这规矩。

　　大概是刘氏去暗雨阁买她的命，陈叔接到单子后看到是她，这才派了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给刘氏做戏。

　　盘着手中的匕首，焉知想到刚刚那个落荒而逃的毛头小子，展眉不由一笑。

　　也不知陈叔哪找来的小子，杀人的功夫没有，逃跑的功夫倒是一流。

　　暗雨阁出任务一向纪律森严：事成回阁，事败自刎，切不能出卖阁中人。

　　这小子虽说武功差劲，但好歹忠诚。左右是落在了自己人手上，放他一马，陈叔留着人或许有用。

　　这一通闹后，便已是半夜。

　　焉知收好匕首便上前要关了屋门。

　　忽而，院内凉风一卷，两名黑衣人落在院中，对上视线后，毫无迟疑，拿着长剑直直朝她奔来。

　　脚步快且身法凌厉，是练家子。

　　焉知把袖里的双钗抽了出来，站在屋门处，半分不退。

　　怎么这么闹腾！

　　黑衣人来的快，一瞬便闪到了焉知眼前，长剑出鞘，死死盯上了焉知的脑袋。

　　可焉知更快。

　　一支黑钗挟一人，手臂一弯脖子一勒，眨眼间黑衣客便被焉知缚在手下，黑钗抵上俩人脖颈。

　　呦呵。

　　焉知细看了眼他俩的黑衣，心下一嘲。

　　这俩人不止招式不一样，连夜行衣都是不同门派的。

　　怎的，刘氏便这般忌惮她这个小小良民，找了个暗雨阁还不成，还要再买两个备胎来？

　　事至此，焉知觉得不能简简单单就这么结束。

　　她都放了那刘氏一马了，怎的他还要一而再再而三上来挑衅呢？

　　她可没惹事。

　　她是良民！大大的良民！

　　气上心头，焉知勒住那俩刺客的手臂更紧了，手指塞进人嘴中一抠，顺手卸掉他们嘴里要咬来自尽的毒牙。低头就跟他们打听，“你们哪门哪派的？来，一个个说。”

　　杀手是有自尊的，但被一顿言语羞辱还不让自尽的杀手没有。

　　焉知不过嘲了几句这俩人武功不佳，脚步虚浮，一招便败在了自己手上，不堪为杀手。

　　便生生将人家的心理防线击溃了个彻底。

　　许是心如死灰之人也不会在意那些所谓的忠诚。

　　俩人左一句右一句，如倒豆子般，将刘氏派的单子内容泄了个一干二净。

　　“焉家其他人没杀掉可以，焉家女郎必须得除！不能碍着我女儿与谢家结亲！”

　　焉知：“……”

　　腮帮子紧了。

　　很好，又是云皎给她惹来的祸事。

　　*

　　谢府，云皎屋外。

　　焉知一手挟着一个刺客，破云皎屋门而入的时候，已至深夜。

　　云皎早早便洗漱完，躺在屋内的小榻上听他的曲儿。

　　唱曲儿的是新从云母手上找来的歌女。

　　好久不去青楼，在谢府里待得久。原先那个弹琴的他已经听腻了，想换个口味试试。

　　云皎手抵着下巴，眼神涣散地看着屋门上的木栓子。

　　不过这人唱的也不怎样。

　　云皎心里这般想着。头一点一点，眯成缝的眼睛就要闭上。脑子里雾蒙蒙的，全是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这曲子叫什么名来着？不若叫催眠曲得了，他可真是听的快要困死过去……

　　“嘭！”

　　没等云皎合上眼，一声巨响从屋门那传来，惊得他一下坐起。

　　三个黑影破门而入。

　　焉知，和她手底下的两个俘虏。

　　歌女被吓得止住了声音，云皎也正襟危坐在旁。

　　焉知看了看屋内立着的那位身姿曼妙的歌女，再扫了眼一旁小榻上刚洗漱完衣衫不整的云皎，轻轻“呵”了一声。

　　顺手把手下那俩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刺客往云皎跟前一推，语气冷淡：“你往后得罪人，不若先告诉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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