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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心引力
独自回到宿舍，一路上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聊着篮球比赛的事。薛艺嘉却晃神，梦游着走进幽暗的走廊，打开宿舍门的一瞬间，就见屋里泛起了淡淡金光。
外面的天空在不觉间放晴了，有暗粉色的云驻留。
又是空无一人。
她已经不记得多少次打开房间，脚下只落着自己的影子。李依的桌子整洁，正对着的是程可的课桌，上面摆了许多小摆饰和化妆品。
再往里走，脚步一下下很响亮。乔麦的桌上几乎没有东西，自己的桌子亦然，唯独那本珍贵的日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她拉开椅子坐下来，手机的屏幕开着与周云何聊天的界面。她想解释点什么，关于自己说的“自作多情”那四个字。
辗转反侧良久，薛艺嘉打出几个字又迅速删除，最后林林总总写了几个字：今天抱歉。
然后，她把手机丢到一边，抬手掀开课表，拿出那张列了六个数字的便签。目光由上往下，最终停在一处。
数字“3”旁边有两个字母：xy。
她没敢写出姓名，所以用了名字拼音的首字母代替。
“薛艺嘉，我爸最近去南城出差，我也跟着，到时候给你带礼物。”
“薛艺嘉，我们全家要出国……”
“薛艺嘉，我们家新装了一个小型电影院……”
“薛艺嘉…薛艺嘉……”
太多次的呼唤，她站在许言的身边，却感觉他们相隔了一片海洋。
当初她把“xy”这两个字母放在了第三的位置，也是因为只有完成了前两项，她才能在与他重遇时，觉得自己有勇气失去。
玄关忽然一声响。
薛艺嘉猛然一惊，回头看见了李依。
李依瘦弱的手臂下垂在身体两侧，无精打采的状态让人忧心。“在门口看见门缝里有光，我一猜就是你。”李依凄婉地笑了。
“看完球赛就回来了。”她等李依转身挂外套的功夫，把便签重新藏到了课表后，“吃了吗？”她轻声问。
“吃了。你呢？”
“没，一会儿泡方便面。”
“那把窗子打开吧，味道大。”李依从抽屉里拿出本子开始写字。
看着李依两侧的肩胛骨，瘦弱的样子让薛艺嘉忽然想起之前那晚，李依狼狈地回来，曾把一个东西丢在了抽屉里。
会是什么呢？
该死的迟来的好奇心。
她把手里的泡面丢到桌子上，继续看李依低头写字。
“有事？”片刻，李依停笔回头。
“也不是什么事。”她吞吞吐吐。
李依笔直的目光投射过来，仿佛又强硬地问了一遍。
“好吧。”她松了口气，含糊地问，“你有没有遇见过一个让你感觉似曾相识的人？”
“你是在说周云何吗？”李依露出看穿一切的微笑。
她不知所措地点头。
“没有遇到过。”李依直截了当地答。
“没事没事，我就是随口说说。”薛艺嘉的指肚摩挲着椅子扶手。
“不过……”李依把长发拢到一起再散开，像倾泻而下的黑色瀑布，“看来是对你重要的人。”
“嗯？”
“所以才会在别人身上看见那人的影子。 ”李依面色平淡，仿佛这话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
薛艺嘉再次点头。
“周云何挺好的，遇见这样的人很幸运。更何况……”李依断断续续地说起来。
薛艺嘉讶然，从没听她讲过这么多句话。
“你对周云何——”说到这里，李依停住，再次投来莫测的眼神。
“我……只是有相似感吧。”
“命运真是奇妙呢。”李依嘲弄道，好像在感叹某件事。
“是啊。”薛艺嘉咧开嘴，只觉得嘴皮在一寸寸撕裂，“……李依。”她叫了声。
女孩抬眸，眼睛里一汪泉水，无风无浪。还不等她把蓄谋已久的一句话说出，李依突然蹦出一句：“谢谢。”
薛艺嘉错愕。“谢我？”她夸张地指了指自己的胸脯。
“谢你。”李依不道明原因。
“为什么？”
“不为什么，感谢你的存在而已。”李依又一幅讳莫如深的样子。
薛艺嘉被古怪的气氛渲染，蓦地笑了：“你真的很…与众不同。”
“你也是。”
然后，屋子陷入了沉静。良久过后，李依背着身，简短而有力地道：“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发生的。你要是喜欢周云何，我会祝福你。”
——是许多许多年以后，在某个黄昏的下午，薛艺嘉望着窗外浅粉色的云，突然记起了这一番无关紧要的谈话。
她越想觉得越神奇，不由得暗自发笑。看来，李依不光神秘，还有点通灵。
晚上闲来无事，薛艺嘉去了附近的图书馆看环境，好开学之后找个地方学习。她在里面转了半小时，出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她刚走下石阶，忽听耳边有人在剧烈地干咳。
她犹疑一瞬，夜幕浓重，余光里一名少年扶着树干醉醺醺的样子。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她都能闻到浓重的酒香。
周云何吗？
那是她一刹那的反应，小心地往前凑了凑。
少年已经咳嗽完了，头后仰抵着树干，脖子抻着，喉结微微隆出月牙的形状。
“真是你？”薛艺嘉奇道，“你又喝酒了啊，不怕被教官罚吗？”
周云何半抬起眼睛，目光浑浊，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笑得像个孩子：“薛艺嘉。”
“……”薛艺嘉不知所措，看他晃了几步要倒的样子，赶紧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我送你回你宿舍吗？”
“不用，一会儿郑英过来找我。”周云何推开了女孩，“喝多了，真是……”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明天就表演了，你行吗？”薛艺嘉着实担心。
“没问题，我回去洗个澡就好。”
这都是什么办法？
薛艺嘉憋了口气，因为酒味太重，她闻了都头晕。“为什么喝酒啊，你又聚会去了？”
“不然呢，下次带着你一块儿。”周云何东倒西歪，好不容易走到长椅旁，一屁股坐了下去，“今天…聚会……”
薛艺嘉站在一边，听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聚会上发生的荒诞事情。
“那女生说什么……什么来着？反正我拒绝了之后被罚了好几杯，平常我很有节制的。”周云何拽了拽她的袖子，示意她也坐下来。
薛艺嘉无可奈何，隔了点距离落座。说实在的，那个瞬间她有点心疼周云何：“唉，反正你下次少喝点吧。”
“关心我啊。”周云何望过来，那眼神似水柔情。
“别酒后耍流氓。”她正色道。
“不会，我这个人正经得很。”周云何嘿嘿一笑。
“拉倒吧，你平常就没多正经，喝酒后跟个小孩儿似的。”薛艺嘉无情吐槽，说着乐了声，“要是你们富二代的生活就是用酒精麻痹自己，我不要也罢。”
这句话让周云何瞬间清醒了些，他忽然沉重地问：“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你指哪方面？”
“情感。”
“……”那个时候，薛艺嘉很想给他一耳光，深深吸了口气才压下怒火，“你有完没完，我看你喝酒了神志不清不跟你计较。”
“哦。”周云何迅速收敛，安静地坐着凝望月光，然后轻声道，“你回去吧，晚上挺冷的。”
薛艺嘉回眸，不知道是月光清冷还是其他缘故，周云何突然有种“众人皆醒我独醉”的感觉。她眼神往下轻移，忽然发现周云何脖子上……
她探身，觉得不可理喻：“你那是口红印吗？”
周云何用手蹭了蹭脖子：“不是吧，番茄酱。”
薛艺嘉实在无法理解，起身道：“我走了，你继续等人？”
“嗯。”转过头来，周云何委婉地弯起嘴角。
果然，人啊还是笑起来好看。
“那明天见吧，回去好好醒醒酒。”薛艺嘉嘱咐道，说完也仓促地笑了下。
——
翌日是正式的文艺汇演。
清晨六点钟，薛艺嘉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其余三位都还在睡觉。她轻手轻脚地下床，顶着一团灰色走出房间。
走廊里空空如也，只有照片在两侧静静地挂着，仿佛世界只剩她一人。
她记起，乔麦曾在一张社团合影里指出过一人，骄傲地告诉她：“这就是我哥，南大毕业，电子工程系！”
“你们长得挺像。”当时的她看着照片感叹。
“一家人嘛。”乔麦呵呵地笑，完后又指了指前排的一位女生，“这是我嫂子！”
照片里的女生落落大方，像素不够清楚，但可以看出她有美丽的笑容。
“我嫂子跟我哥就是在大学结识的，照这张照片的时候，我哥正在追我嫂子。我哥故意站在后面一排，说是当时嫂子身边的位置没挤进去。我看根本就是借口，我哥这人腼腆，估计是不敢站人家旁边。”乔麦吐了吐舌头，沉浸在了自己的描述里。
现今，薛艺嘉独自一人伫立于那张照片前，手指轻抚薄薄的玻璃，就像抚摸过一代人落幕的青春。
有人在不远处推开房门，探头朝走廊里看。
薛艺嘉尴尬地收手，那女生的头发凌乱，可能觉得羞耻，又急忙缩了回去。
洗漱完后回到宿舍，其余三人还在睡觉。
她把靠近自己床位的窗帘拉开一角，伏在桌案前写起做了一半的习题。这是她预习课业的一部分，黑色签字笔摩擦纸张，发出令人舒适的“沙沙”响。
当她沉浸在题目里时，有人忽然问：“没去晨跑？”
她回头，乔麦迷迷瞪瞪地下了床，其他两人也醒了。“没有，例假还没走干净。”她把笔夹在两指之间转了转。
“吃饭没？”程可爬了起来，素颜也是典雅的模样。
“等你们呢。”她说道，然后扭头去看李依。
李依也起了，可能早就起了，比自己还早也有可能。只不过她不下床，就默默地躺着，仰面看白花花的天花板，感受阳光一点一点增强，直到把屋里的灰团照成蛋黄。
“那一起吃饭吧。上午有汇报演出，下午才是文艺汇演，下午一起——”乔麦的话停在嘴边，大家一同看向李依。
“这次一块儿吧。”薛艺嘉的目光恳切，虽然她们所能看见的，唯有李依垂下的长发。
“她醒了吗？”乔麦问。
“不知道。”薛艺嘉没有揭穿。
程可无所适从地噘噘嘴，须臾不再等待，下床走到门边：“呃，我先去洗漱了。”
“我跟你一起吧。”乔麦走了过去。
等门关上，薛艺嘉挪步到李依床前：“李依，和我们一起去吧。”
一阵窸窣声后，李依侧过了脸，床缝里的黑发被拨开，露出一双忧郁的眼睛。
“我知道你一直醒着。”薛艺嘉十分笃定。
李依轻轻笑了下，嗓音莫名发哑：“你真的是个很独特的人。”
“我知道，咱们不是彼此彼此吗？”薛艺嘉的态度温柔。
李依合上了眼睛，好像突然万分痛苦：“不是的。你能靠近我，让我觉得你很独特。”
地心引力作祟，薛艺嘉觉得自己被猛然抓住使劲往下拽。身体好沉，灵魂却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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