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猿

　　五年后。

　　五月春意已深，而王朗在边塞抗敌近半年，终于平定外患，平安回到京城。

　　一番加官进爵领赏自是少不了，而王朗此次御敌居功甚伟，同僚们便大开他的玩笑，起哄让他在京城最好的酒楼请客。

　　王朗归家心切，亦早就存心请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吃顿好的，自是爽快答应。

　　回到家，同郑月和妻子叙思念之情，更不必多言。

　　晚膳时，王朗想到明日要请同僚吃饭，便问道：“近些时日，京城最好的酒楼是哪家？”

　　张如钰想都没想，拍掌答道：“我知道一家，数月前才在杨柳街开业，这才几个月，已经一跃成为京城最好的酒楼，论装饰论口味，京城原来的酒楼竟没有一家能比得上。一到用膳时间，便大排长龙。”

　　王朗笑道：“竟如此生意红火。你别卖关子了，快说是哪一家，我明日要请同僚去吃酒。”

　　如钰笑道：“好好好，叫飞鹤楼，听说是青州那边的口味，你应该会喜欢，我记得我们成婚之前，你便在那里驻守过几年。”

　　王朗一怔，只觉得这个名字耳熟：“我有一好友先前在青州做事的地方便叫飞鹤楼，不知是不是刚巧用了同一个名字。”

　　如钰眼前一亮：“真的？我还未去过，若是你好友在那，能否叫他帮我们定个位子？”

　　王朗刮了一下如钰的鼻子，笑道：“我好友在青州，怎能帮我们定位子？”

　　第二日还未到用膳时间，王朗就早早到飞鹤楼排队等位，好在人还不算多，只等了一小会就有空包厢了。

　　一进飞鹤楼，王朗觉得恍如隔世。飞鹤楼里的装饰摆设，都是青州边塞的风情，大气昂扬，但并不觉得过于粗犷。

　　细节之处融合了京城细致典雅的装饰风格，二者结合的恰到好处，并不会觉得突兀。

　　王朗欣赏着这楼中景致，不由得发出赞叹。

　　“客官里面请，”一旁的店小二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这店中陈设是我们老板根据青州和京城的装饰风格亲手设计，许多青州风物也都是老板在青州搜集的收藏品。您若感兴趣，我来给您介绍介绍。”

　　王朗欣然点头。

　　“这个银镯子是老板游历时遇到沙尘暴，迷路到青州当地的一个隐世的村落，村中居民自己做的，老板一下子就迷上了镯子上特殊的花纹，用了一支上好的白玉钗和当地村民换的”说罢，小二放低声音，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小的私以为不太值当。”

　　王朗抚掌大笑。这店小二看来也就十五六岁年纪，但是能说会道，古灵精怪的样子十分惹人喜爱。

　　王朗津津有味地听小二一一介绍了他们老板收集的地毯、刺绣手帕、大漠里捡来的石头、以至于一只来京城路上捡到的小狗，叫喜乐。

　　直到同僚陆陆续续来了，王朗这才惊觉，和小二竟然聊了一炷香的时间。听他讲这飞鹤楼老板收藏品的趣事，竟然听得入迷了。

　　脑中关于青城的丝丝缕缕的记忆逐渐复苏，直到同僚叫他，王朗才猛然惊醒，笑着摇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

　　这飞鹤楼的菜品既符合京城人的口味，又带有青城的新鲜特色，席间一众同僚的赞叹声不绝于耳。

　　而王朗则有些分神，这些菜肴让他莫名回忆起在青城的日子。

　　酒足饭饱，宾客散尽，王朗却又转回了飞鹤楼门口，叫住刚刚给他介绍藏品的小二，问道：“能否引荐你们老板给我认识？”

　　小二机灵地把他带到一个雅间，续上茶水，之后出门禀报。

　　不多时，门外重新传来了脚步声，不知怎的，王朗竟有些紧张和期待，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双手微微攥起。

　　门慢慢被推开了，映入眼帘是一个微胖的姑娘。她双颊红彤彤的，笑意盈盈地和他问好：“这位客官尊姓大名？不知今日的饭菜是否让您满意了？”

　　王朗霎时间松了口气，掩饰住略有失望的神情，起身答道：“在下王朗，今日饭菜当真好味，只是这饭菜的风味，让我想到一位远在青州城的故人。”

　　姑娘正准备在他对面落座，听见他的名字时，微微一僵，旋即抬起头，望住王朗道：“原来是王将军，小女孙红红，负责经营京城飞鹤楼的生意。王将军说的这位故人，可是周童？”

　　王朗闻言眼睛一亮，语气带了些急切：“正是，只是我们已经多年未联络，不知她近况如何？是否现在在京城？”

　　孙红红灿然一笑：“多谢王将军挂念她，周童她最近去了北边，筹划新酒楼的事宜。京城的飞鹤楼，她只来过一次，这边的生意主要是我在看顾。”

　　王朗莫名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她过得好，我也便安心了。”

　　孙红红笑道：“奇怪，居然将军和童童说了同样的话。”

　　那天下午，在飞鹤楼的一个雅间，孙红红把探听来的王朗将军的近况一股脑告诉了周童。

　　周童一袭朴素的青色衣衫，坐在她对面，专注地听着，脸上挂着一抹清浅的微笑：“他过得好，我便安心了。”

　　孙红红望住她的眼睛，想要辨别她的情绪，而周童低下头，喝了一口茶，便转移了话题。

　　半年前，孙红红见到了这个她曾以为此生再难见到的人。当名帖递到府上的时候，孙红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再相见，两个儿时玩伴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差别。

　　一个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另一个则身上多了份世事洗练的静默与成熟。

　　但幸运的是，历经沧海桑田，厨子与吃货之间单纯的感情依然被她们珍藏在内心的角落。

　　孙红红看着站在对面的周童，眼睛就红了，扑上去抱住她：“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我回来了，红红，我回来了。”周童给了孙红红一个大大的拥抱，微笑着回答道。

　　她终于回到了这个她不敢回首，害怕提及，又无数次午夜梦回的地方。

　　当周童给出让孙红红来京城的飞鹤楼管事的提议时，她一点都没犹豫，就答应了：“反正我那相公在家成日游手好闲，让他来带小朵，姐姐我出来干一番事业。”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好像又回到了儿时无忧无虑的时光。

　　在王朗的询问下，孙红红讲了讲和周童的渊源。

　　待王朗将杯中茶饮尽，故事也差不多完结，他便起身告辞，心中暗自觉得听了一场精彩的说书盛宴。

　　孙红红却喊他等等，去取来了一个绘着柳枝的木牌，递给王朗，道：“这是我们飞鹤楼的预约牌，我们会为持有此牌的客人在飞鹤楼预留一个雅间，无论何时来都有位置，不用排队，菜品也会优惠些，这是童童的心意。”

　　王朗接过这个做工精致的小木牌，道：“多谢姑娘，还请帮我向周姑娘转达谢意。”

　　孙红红笑着答应。

　　回府路上，一些尘封已久的思绪涌入王朗脑海。

　　当初他回京后，和周童通过信，但她从未写信回复过，只是每次让陶令宽带句话。

　　再到后来，就慢慢失去了联络，各自投入忙碌的生活。

　　再次听闻她的消息，王朗不由得感慨万千。

　　八月盛夏时节，王朗被派到边境驻守。这次他驻守的城市是青州城西南方的一个兵家必争之地，常州。

　　赵国军队马上就会兵临城下，和青州的游牧民族不同，常州面临的是外敌训练有素的军队和火器的威胁，

　　王朗一赶到常州，连他的临时府邸都没去，就直奔议事厅和当地官员紧急商讨御敌之策。

　　常州知州柳元早就听说了王朗将军要来的消息，刚看完信气的骂街：“朝廷怎么派个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过来，知道常州是多重要的兵家必争之地吗？立了几次战功就想指挥战局了？最后功劳是他领，活是我干，锅也是我背，呸！”

　　此刻柳元看着站在地图前的这位少年将军，却不敢放肆轻言。

　　他一进屋，先是恭敬地和他见了礼。和之前的那些纨绔窝囊废不一样，这让柳元心里的气消了一点，只是一点。

　　然后这位刚刚万里奔波的将军一句废话也没有，摊开地图便开始和柳元对接一应事宜。

　　柳元的夫人中途敲了门，想问二位大人是否需要用饭，却看到自家夫君正跟在一个不怒自威的后生身边亦步亦趋，时而点头附和。

　　柳夫人最了解自家夫君的性子，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是顶顶的尖酸。

　　现在年纪大了，更是带着一些倚老卖老的做派，对那些娇生惯养的后生几乎没有一个看得起的。

　　柳夫人轻咳：“午饭已备好，两位大人先来用饭吧。”

　　小将军拱手和她见礼：“多谢夫人费心，只是时间紧迫，我再研究一下布防图，柳大人先去用饭吧。”

　　说话滴水不漏，彬彬有礼，给足了柳元和夫人面子。柳元捋了捋半白的胡子，道：“我先和小将军讨论布防图，夫人先用饭吧，不必等我们。”

　　柳夫人应承下来，轻轻关上了门，舒了一大口气。今日回家应该听不到夫君的唠叨抱怨了。她耳朵都快生茧子了。

　　赵国军队比预想中到的晚了一天，但是攻势却没有想象中猛烈，每次都是几小队士兵试图冲锋破城。

　　王朗坐在帅府，眉心微皱，思考着赵国的意图。他已经派了好几波斥候去探听赵国营地的消息，却得到了赵国士兵似乎颇为松散的消息。

　　这时，柳元面色凝重地拿着一封信跑进议事厅，道：“王将军，刚刚收到消息，我们的粮草在路上失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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