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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落下
东赤军突袭失败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穹都。
而跟着突袭失败消息一起的,是东赤营地失火粮草被烧的消息。
在琴止对上江玥一队的高得胜因着毫无进展而被迫撤退,回到大营之时却见火光冲天,留在营地里的将士四处奔走、惊慌失措。
“走水了!走水了!”
“快!快来人啊!”
王康泽刚拖着疲惫回到大营,便得知营地粮草被烧,更是一阵头晕目眩。
王康泽年少从军,深受那时还是皇子的赵顺仁看重。赵顺仁提拔他,他便在赵顺仁争权夺位之时站赵顺仁一派。哪怕后来有新的后浪涌上来,他的地位也从未动摇。抗击南海敌寇那些年,他也一直尽心尽职,打了一个又一个漂亮的胜仗。
但这回,赵顺仁并不要求他收回失地,只要他带回赵承德,他却没有做到。
火灭了。
刘荣站在王康泽身侧,同他一起听着小兵汇报营里的情况。
“……东北边的火盆不知为何突然打翻了,未曾发现其他人闯入营中的痕迹。”
不等他说完,王康泽猛地拍了拍桌子,怒骂道:“战时留在营中的人呢?!火势尚小时怎么没人去处理?!”
那小兵为难道:“管粮草的人原本是好好的在那儿的。谁知道营妓所那边有人闹事,属下便去帮忙,回来之后才发现人不见了,一会儿的功夫便起火了。后来在营帐侧边的空地发现了他,人早就晕过去了。”
“营妓所与你何干?!那边能出什么事儿?!”王康泽觉得简直是匪夷所思,暴怒发红的眼睛几乎又要滴出血来。
“……营妓所的姑娘全都不见了。”小兵嗫嚅道。
燕儿骑在马背上,被郑知燕圈在怀里的那一刻还有些不敢置信。
骑在马上,自己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尘土飞扬,林间偶有鸟兽被马蹄声吓退,四散奔逃。身后的姑娘没有丝毫嫌弃地将自己的披风给她,同她贴近,怕她掉下去。
燕儿回头望时,一片漆黑之中,那火焰甚至称得上绚烂。
慢慢长夜里浸透骨头的寒气,就这样被那炽热所驱散了。
那个地狱一样的世界,竟也轻而易举地用一把大火烧尽了。
燕儿本来不叫燕儿,叫四丫。家里务农,连着几个女儿家里养不起,便由父母做主带到军营里来供士兵享乐,吃公家饭不用她花钱。领她来的人说她名字不好听,给她改了叫燕儿。自此之后三年,她都在这里度过。
她的前面还有好多跟她一样的姑娘,有丈夫获罪被牵连的,有原本的官家小姐因父兄获罪被没入军营的。
大家最开始还尚有希冀,想着有天能离开这里了可以出去一起做活。纺些纱布、织些帕子,去为奴为婢,都好过在这里待着。后来时间长了,有些姑娘染上病会被带走。有些姑娘也开始身体难受怕被带走忍着不说,怕被随便丢在野外叫野兽吃了啃了。
那些以后出去了做什么的话,没人再提了。
大家都在等死。
后来曾听闻有士兵调笑时曾开玩笑道,若是她们运气好,说不定会被那支全是女人的军队给带走,就是不知道她们这样千人骑的身子人家会不会要。
而今夜,所有人,一个都没有落下。
那些早就身子不适的姑娘坐在马车里,难得地好好睡了过去。把着马车缰绳的姑娘看起来明明也那样瘦小,却一点都不见孱弱之态。
郑知燕是今晚这一队人马领头的。
羌岚一役结束之前她们便听归赋的命令绕至东赤营寨之后,时刻注意营寨动向。
营妓多受家族亲属牵连,那些男人们嘴上说着军营不是女人来的地方,却一拨一拨地让女人进来做牺牲品。她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这些姑娘。
郑知燕感受到燕儿的瑟缩,低声安抚道:“莫怕,我没有嫌弃妳。我也知道马背颠簸不好受,但我们须快些赶回城,好让大夫给妳们瞧。”
燕儿摇摇头,眼里的湿意被她自己憋回去,道:“我不怕。”
迎风驰骋所带来的风刮在她脸上有些冷,可她此前从未感到如此畅快过。
燕儿想着,她以后或许都不必再怕了。
归赋回到城主府时,日光正好。
琴止城没有一点受这场夜半剑鸣影响,对女军的胜利也有些习惯。街上的景象依旧一如从前。
卫琳琅知晓了归赋令郑知燕带回营妓一事时刚要前往书房,闻言立刻安排了一处城南的宅子供她们安置。
“小姐,为何赋姃执意要带走那些姑娘?”白玉知道卫琳琅同归赋一起决定好的事,基本上就不会再改变了。
上一回她没有问,这回还是想知道为什么。
卫琳琅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手腕,那里原来戴着晶莹剔透的玉镯,是上好的玉料。从开采到变成那镯子送到她的手上,期间所费人力物力,是她从前完全不会去想、不会去探究的。
“白玉,我从未真正地看过她们。”
白玉不明白卫琳琅指的是谁,便认真听着。
“我好像是从她们来了之后,才开始看到那么多不一样的女子。”
“我最开始还很不理解归赋来时,要求关停妓院,拨钱给那么多姑娘治病。甚至对那些招妓过的男子罚劳役,严重些的现在还关在狱中。我也问她,为什么?归赋问我可读过那些风流才子写秦楼楚馆的诗,诗中所写与我现实中所见有何不同?”
卫琳琅站起走至窗边,今日带来的那些姑娘她还没见过,但她见过城里的风尘女子。烧身契那日,她们脸上的神情她这辈子也忘不掉。
“我从前也读过不少这类诗,写她们多么凄惨、痛苦,但那都不是真正在讲她们,是在讲他们自己。他们根本不同情那些女人。他们难道不知道那些女人的真实处境吗?不知道她们被殴打之后还要倚门献笑,装扮好自己迎客吗?”
到底是谁在写那里的纸醉金迷?是谁在写那里的歌舞升平?又是谁试图用繁华之象掩盖那里的白骨森森?
既要烟花巷柳之地存在,又不断贬低那里。
“归赋同我说‘只有男人才会那么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的欲望必须得到解决,且解决他欲望的得是个女人。若是女人看不到女人,不以女人的眼去看女人;若是我们都看不到彼此,还有谁能看到我们?’”
卫琳琅的眼睛有些发酸,袖口上抬轻轻拂去,便又是一片清明。
她对白玉道:“再派几个大夫过去给那些姑娘瞧瞧吧,需要采买的药材从我自己账上补些。我去看看归赋。”
安长夏正在给归赋治伤。
为了找机会砍下王康泽的左臂,归赋一直在小心避开要害,却也因此多出些本不会有的伤口来。
至于王康泽的命,要留到以后。
苏婧儿陪在一旁给安长夏递东西,缝好伤口后再用干净的纱布包上,血水一盆盆端出去又换回来清水。
卫琳琅第一次这样看着安长夏处理伤口,不禁夸道:“长夏姑娘医术如此了得,可是家中时代从医?”
安长夏刚刚还怕没话说,归赋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伤口的疼上。正好卫琳琅开口了,她便笑着接话道:“不是。我从前是孤儿,但被好心人收养,不知道卫小姐可曾听过安义妁?她是我们那儿有名的女医。
“她教我识草药辨病症,抚养我长大。我也知道她这是想让我有口饭吃,不至于把自己饿死。我年幼时便跟着老师上山采药,学着给乡里邻居治病。
“但老师走后,医馆便开不下去了。”
卫琳琅问道:“这是为何?可是出了什么事?”
“律法有变,女子没有成婚、没有亲人,不得独自开医馆。日后能不能行医救人,都还是个未知数。我原想着在家中给姑娘、妇人问诊看病也好,却不料因着独身一人,连老师给我留下的屋子都保不住。”
“那后来呢?”
安长夏细细检查完最后一处伤口,并不急着回答卫琳琅,对着归赋道:“好了。这几日清洗时小心些,最好找别的姑娘帮帮忙,莫要沾上水了。”
苏婧儿忙点头,主动包揽道:“放心,我会帮她清洗的。”
“大概几日会好?”归赋问道。
“小伤口三五日吧,肩膀那道伤深了些,起码也得半个月。这几日莫要骑马了,妳要是伤口又裂开……”安长夏原还想说几句,又叹了口气道:“算了,我也知道妳总是忙,但妳自己也得多注意些。”
归赋轻轻“嗯”了声,知道她也是担心。
安长夏舒出一口气,又接着回答卫琳琅道:“后来我就四处走,做了游医。见到了不少妇人会有的疑难杂症,也算是增长经验见识了。再后来就到军中来了,不用担心碰上地痞流氓找麻烦,也不用担心有没有人催着我赶着我成婚生子。挣来的钱,可算都归我自己了。”安长夏笑笑,半开玩笑道。
卫琳琅点点头,“长夏姑娘一路走来,想来甚是坎坷。”
安长夏笑笑,不置可否。
“都是过去的事了。”她轻轻道。
安长夏的叮嘱也算是让归赋听进去了。
白天往返城南的宅子与城内军营,有时睡在军营,有时回城主府同卫琳琅商讨其他事宜。
那些姑娘们个别只是体弱,其余大多都生了病,安长夏也说不准能不能治好,这群姑娘能不能活到三十岁。
所需要的药材里原有一味不好找,但也因着过去所打下的城池,连夜运过来了。
除此以外归赋还给她们请了老师,调养身子的同时学些手艺,将来也能养活自己。
“宫中的那两个棘川姑娘,公主帮你?”江玥刚收到赵樾妩派人递送的信件立马便告知了归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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