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惩罚
穆昂刚走近院门,余光便见远处竹林窸窣闪过一道身影,不由得拧起眉。
“奴、奴婢见过大郎。”见他眸光望着穆程逃离的方向,两个婆子心头惴惴地上前来行礼。
穆昂收回目光,垂眸盯着眼前这两个神色惶恐的婆子,淡淡开口道:“颖娘这两日可有安分?”
两个婆子交换一下眼神,一个上前来道:“刚进来时哭了一晌,后面倒是规规矩矩的,想来也是有所反省了。”
“哦?”穆昂眉骨微动,眸光一转,瞥见那婆子腰上的绦带鼓鼓囊囊的,一抹靛蓝从缝隙里冒了头,便压着眉心问,“那这两日可有谁来看过她?”
婆子噎了一下,支吾道:“方、方才二郎来过,不过奴婢没让他进……”
话还未说完,婆子便觉腰侧蓦然一空,再定睛一看,那块双鱼玉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到了他手里。
穆昂盯着手中玉佩,脸色霎时阴寒,“妈妈这玉佩看着倒有几分眼熟,打哪来的?”
空气似乎凝滞了。
“不肯说?那便以盗窃之罪处理,杖三十。”
“不不是……”婆子双膝一软,登时跪伏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哆哆嗦嗦道:“奴婢知错了,是奴婢一时糊涂收了二郎的玉佩,还请大郎宽饶……”
“猪油蒙了心的杀才!”穆昂说完抬脚把那对婆子踹倒在地,“受贿徇私还敢欺瞒,罪加一等,下去一人领二十个板子。”
这厢婆子们连连哀嚎,穆昂却再无松口,眼看着他拔腿入了内院,颖娘才放下帘子。
方才那一幕,她看得明明白白。
幼时她这个大哥便与旁人不同,他行峻言厉,稳重老成,其他人都怕他,如今,他更是褪去最后一丝少年意气,身形愈发魁梧硬朗,刀刻斧凿般的英挺五官不怒自威,只要眉心微微隆起,便让人遍体生寒。
一想到前日众目睽睽下被他出言教训,今日又被他抓了个正着,她心头便止不住地打鼓。
穆昂阔步入了屋,见她红着双眼怔怔地立在那里,便兀自撩起袍角坐了下来,随手翻阅起她的话本,浓眉微蹙,“这两日可有好好反省?”
颖娘如梦初醒,连忙朝他福下身子,“见过大哥,我……”
穆昂这才看清她肿胀的半边脸,眉心更是皱成一个川字,“你的脸是怎么了?”
“我……我……”颖娘不敢看他的眼,只垂着双眸唯唯诺诺道,“方才……二哥来过,知晓我目无尊长,这才教训我一下,没什么大碍的。”
穆昂冷哼一声,反剪着双手踱到她身前道:“禁足两日,可有领悟到什么?”
颖娘飞快扫了他一眼,想起穆程方才所说,便觉得他不过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可穆程又说,今日所有人须得仰仗他,万不可把他得罪,这才瘪瘪嘴,口不对心道:“我知错了,是我小肚鸡肠,行为鲁莽,这两日我已认真反省,只想大哥……再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自然,我这些年来没在家,对你们几个也忽略了,不知你四书五经学到哪了?家里可有请夫子相教?”
颖娘噎了一下,才支吾道:“原先请了一个,不过……他请辞回乡了,所以便只念了《论语》和《诗经》。”
“那父亲出殡后便再寻一个先生,这些风花雪月的话本读了没有益处,不准再看,”说完将书塞回她手里,“你自己处置。”
颖娘讪讪道是。
“过两日便解了你的禁,望你这两日能继续反省,戒骄戒躁。”
“多谢大哥。”
他嗯了一声,转身往外走,“我走了。”
颖娘犹豫了一会才开口叫住他:“二哥也是关心则乱,还请大哥饶了他一回吧……”
他在门边驻足,偏过头道:“我心中有数。”
说完便甩袖而去。
出了院门,已换上两个新鲜面孔,他瞥了一眼,那两个婆子只朝他福下身子,便垂着眼,眼观鼻鼻观心,明轩走上前来,问道:“郎主要如何惩治二郎。”
穆昂将玉佩抛给他,“把玉佩给他送去,告诉他贴身之物自己看管好。”
明轩接过玉佩,咧嘴一笑,恭恭敬敬朝他打拱,“喏,奴才这就去。”
穆昂揉揉太阳穴,反剪起双手折返回屋,正要绕过落地罩时,余光瞥见一旁不知何时挪进来的罗汉松,枝干蜿蜒苍劲,偏偏有一枝兀突突欹伸出来,与周遭的松枝一比,格格不入。
他后槽牙咬了咬,从多宝阁取了把剪刀来,咔嚓咔嚓,不过几下,便把突兀的枝叶剪了下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明轩的声音,“郎主,二郎求见。”
“让他进来。”他搁下剪刀,绕到书案前坐下。
未几,穆程便挑帘而入,心头七上八下地走到穆昂跟前,规矩拱手行礼,“见过大哥。”
穆昂抬眸扫了他一眼,只见他身子深深躬了下去,他不叫起,便不敢动弹。
“坐吧。”良久,他才开了口。
穆程如坐针毡坐了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正思考着如何开口请罪。
“你今年也满二十了,”穆昂屈指在桌上敲了敲,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自有摄人的本事,“虽未成家,可院里那几个明晃晃地摆在那里,谁家小娘子愿意嫁这样多情的夫婿?爹不在了,我身为长兄自有教养之责,我劝你还是收敛点性子,给点银钱,把那几个散了吧。”
穆程瞳仁震颤,磕磕绊绊道:“大哥、大哥……我知错了,不过怜儿那几个跟在我身边多年了,我……我如何能抛弃得下?我……她们也都是乖巧的性子,大哥又何必赶尽杀绝?”
穆昂冷嗤一声,“怜儿?我看这名字妖妖娇娇的,旁人躲都来不及,你倒把这等烟花柳巷的女子揽到房里来,莫不是还觉得自己是救风尘的英雄呢?”
穆程心头一骇,攥着袍角的手背也绷得发白,“大哥误会了,怜儿是清倌人,只卖艺不卖身,她……”
穆昂冷声打断,“你不必跟我说这些,我没有兴趣了解。”
穆程急得口不择言,“既然大哥觉得怜儿不配留在府中,为何苏小娘就可以!”
话音刚落,原本僵持不下的气氛登时降到冰点。
穆程也懊悔地咬住舌,不敢抬眸看他。
半晌,穆昂才笑出声来,那双幽深如寒潭的眸子就这么静静审判着他,“一个孀居姨娘,又能掀起什么风浪?你拿你房里人跟她比,莫非你也想跟着见阎王不成?”
这话在穆程听来,却是赤裸裸的拥护,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在他心头愈发笃定起来。
然而他明白自己此刻的处境,万不敢在此刻得罪于他,因此只挤出一抹惨笑来,“大哥说笑了……是我一时失言,既然如此,那就依大哥所言吧,过几日我便将她们送走。”
心头却想着,先租个宅子让她们住下,等他回永州再接回来也不迟。
穆昂怎会不清楚他的弯弯绕绕?只是他与他毕竟也无多深的情分,倘若他肯敬自己一分,日后他还多行一分长兄之责,倘若他心口不一,他撒开这一宅子的人不管又有何妨?
是以他也不挑明,只淡声道:“你能想通便好。”
一时沉默了下来,穆程犹豫了下,还是主动道:“还有一事我做错了,今日不该贿赂下人进院,颖娘鲁莽冲动,大哥给她教训是应该的。”
“嗯,说到这个……”他眸光在他脸上掠过,旋即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声响起,“颖娘行事粗鄙,你身为兄长,亦有疏漏,不过罚都罚了,怎又特特来甩了她一耳光?”
穆程心头一突,只支吾道:“大哥说得甚是,我也是恨铁不成钢,一时失了理智,我……”
“不必解释。”
“大哥……”
“今日之事,不再追究。”
听到这话,穆程终于松了口气。
穆昂却继续道:“你已长大成年,我不好事事束着你,然你到如今依旧未曾及第,镇日吃喝只靠家里,实在不像话,我问你,今后规划如何,你可能答我?”
穆程被说得抬不起头来,只嗫嚅道:“我天生资质不如大哥,也不过读些书明白事理罢了,我也有一腔抱负,可却年年落第,我也……没有办法。”
穆昂只庆幸不是自己生了这么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否则只怕被他气死。
“没有办法?你自己都如此混沌,我又何必为你筹谋?”
一听他似有为自己谋划的打算,穆程眼仁一亮,抓住话头便问:“大哥有办法,就算让我跟在您身侧,做一个无名小卒都成——”
话音未落,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闪过,旋即右臂一阵发麻,他颤巍巍地捂住胳膊,再往地上细看,原来是把泥金折扇。
“我麾下不收酒囊饭袋。”他冷冷回道。
穆程只感觉那手像废了一般,连抬都抬不起来,再观眼前之人,竟还是那副端方雅正的模样,不由得咬起后槽牙来。
穆昂打开药柜,从里面摸出盒药油,便对他抛了过来,穆程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又是什么“暗器”,抬起另一条臂正要挡住脸,却感到手心有什么硬物擦过,下意识抓在手心一看,才见上面赫然贴着“跌打损伤”四个字。
“二弟若想投军入伍,还需勤加锻炼,强身健体才是。”
穆程只好道是,捂着毫无力气的臂膀辞了出来,一直走出院子,才驻足朝身后的牌匾望了一眼,不屑地啐道:“呸,你在这装什么,一个爹生的孩子,我会不知你的脾性?”
想到过段时间,圣旨一下,他毋庸置疑会袭下爵位,倘若圣人提前知他觊觎姨娘,罔顾人伦呢?
此想法一出,连他也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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