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云

　　齐颂徽撑一把黑伞，等在便利店外。
　　天气预报中的暴雨持续，在他周身溅起迷蒙的水雾。

　　“我今晚要加班，早和你说了。”
　　谢芸把购物袋护在怀里，走到齐颂徽的伞下，彼此离得近，听到他胸腔里的刺啦声。
　　“晚上吃药了吗？”

　　“嗯。”
　　齐颂徽嗓子不舒服，尽量说得简单。
　　他把伞往谢芸那边挪，跟上她着急的脚步。

　　两人很快走进楼梯间。
　　谢芸等齐颂徽收伞，递给他纸巾擦水。

　　不知什么原因，伞扣一直扣不上，谢芸朝齐颂徽走一步，帮他擦了擦肩上，以免他感冒加重。

　　“……齐总！”
　　保安室门开，一束手电筒光照出来，亮了又灭。

　　谢芸捏着打湿的纸巾，转头看一眼保安室。
　　刚才她就帮齐颂徽擦了个衣服，真没干什么见不了光的，如此想着，她主动与那个保安打招呼。

　　“您继续巡逻吧。”
　　“好的，谢助理，齐总，慢走。”

　　齐颂徽提着滴水的雨伞，谢芸走在他身后，扔掉手里的纸巾。

　　普通电梯在内侧，专梯离得他们更近。
　　谢芸看齐颂徽停下，她也停下，提着的购物袋被风吹得作响。

　　“你是不是也没吃饭？”
　　谢芸从袋子拿出新买的面包，扯开包装，举到齐颂徽嘴边，让他吃第一口。
　　“这一家的配料表干净，口味也不错，我和白昼都很喜欢吃。”

　　齐颂徽低头看面包，凑近咬一小口。
　　他只习惯吃烤过的全麦吐司，对这种加奶和糖的食物不感兴趣。
　　“还可以。你晚餐只吃这，营养不够。”

　　进专梯，他把雨伞换到外侧的手里，先摁负二层，等开始下行，他又取消，重新摁二楼。

　　谢芸捧着面包咬，甜而不腻，避开他咬过的地方。
　　等电梯再停下，她对齐颂徽说，“我今晚回不了家了，你自己回去吧。睡前记得吃药，感冒药和消炎药都别忘了。”

　　她走出去，购物袋随着动作轻摇。
　　刚才下楼去便利店，她在服务器上运行后台程序，这会儿一打开显示器，正好弹出一个提示框。
　　【error！】

　　她把面包和购物袋放在旁边，查看流程代码，从上到下，一行一行检查关键字。

　　“带回酒店加班也一样，不用非在公司。”
　　齐颂徽嘶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谢芸抬头，就见他拉过一旁白昼的椅子，坐在她身边，认真地看她的显示器。
　　她收回目光，继续检查程序，“如果能带回酒店我肯定不在这里，我那台手提电脑的系统和这里的不兼容，只能在这里加班。”

　　右肩有他的体温贴近。
　　她没再扭头，怕像中午在他办公室，又撞进他怀里。

　　大概隔行如隔山，齐颂徽看了一会没发言。
　　谢芸提交新运算，用余光撇他，见他看手机，可能还有工作要处理。

　　整个研发部都没人了。
　　窗外雨势滂沱，谢芸又调试一轮提交，听见齐颂徽问她，“是出去吃，还是我取回来吃？”

　　“啊？”
　　谢芸松开鼠标，眼睛看久了屏幕发痒，边揉边转向他。
　　“真不用麻烦，我有面包。”

　　视线扫过桌上放面包的地方，发现面包不见。
　　齐颂徽握着她的面包，已经吃完了大半，剩下最后一小块，这时也被他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太饿，没忍住。”
　　齐颂徽没给她留，却毫无心亏。
　　他把手机递给她，“点了几样清淡的营养菜，你看看再加点什么？”

　　谢芸看那只空的面包袋，被他若无其事扔到桌边的垃圾桶里，悄悄咽口水。

　　“想加什么？”齐颂徽敲了敲手机屏。

　　谢芸回神，他点的是一家私房菜的订单，菜品不多，价格昂贵。
　　“再加这几个。”
　　加了最贵的鹅肝，配鱼子酱寿司。
　　多少有点报复的心理。

　　“甜品需要吗？”
　　齐颂徽没拿起手机，手臂撑在她的椅背上，点开一款鲜奶提拉米苏。

　　谢芸看见贵得咋舌的价格，立刻点了头。
　　“外面下雨，让他们送吧，你别出去。”

　　“好，我不走。”
　　齐颂徽的腿还没站直，又坐回来。
　　他的手机在桌上震动，是秦和戈的语音通话，他直接划开接听。

　　“你没回酒店？”秦和戈在那边打哈欠，“在公司陪她加班？”

　　齐颂徽切掉外放，对谢芸指了指走廊，去外面接听。

　　秦和戈说刚到家，很惊讶袁诀发出的邮件。
　　人事总监已经知道谢芸的身份，袁诀不该不知道，他居然还敢欺负到谢芸头上。
　　“这是要打你的脸啊！”

　　“袁诀能力还行，估计被当枪使了。他们这种技术出身的，头脑更单纯点。”
　　齐颂徽了解清楚背后的事情，还是始终不信，无论多大的仇，快三十岁的袁诀也不能欺负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哦，我查到了。袁诀和人事总监文音，是舅妈和外甥的关系。文音五十岁都没孩子，把袁诀看成亲生。当时离开大厂创业，文音带袁诀来，让他做项目管理部长，对他有大恩。”

　　秦和戈讲的这些，没记录在公司档案里。
　　他找原来那间大厂的朋友打听，才拨开了这一层厚茧。
　　“按道理，文音是人事总监，隐瞒亲缘关系，是大忌。”

　　不懂人事管理的秦和戈也明白，文音和袁诀都不能再留在公司。

　　齐颂徽说：“处理他们是迟早的，你先帮我看看这个。”
　　他在三人微信群发了一张照片，是对着谢芸的屏幕拍的程序代码。

　　秦和戈：【谁在研究流程自动化？你别说是谢芸。】

　　齐颂徽：【她调试了一晚上，还没结束，说要在公司熬通宵。】

　　秦和戈：【……然后，你就准备陪她熬，就为了研究代码？！我看，你病得不轻。】

　　片刻，秦和戈又说：【谢芸看问题蛮深入的，我以为她被袁诀摁下，是为了计划表，但她从中看到本质，发现了公司项目流程的不便，研究怎么改良！给她点赞。】

　　齐颂徽：【你吹完了说重点，她的bug怎么解决？】

　　秦和戈：【等我好好检查一下。】
　　苏维轻：【我来晚了，说说我的看法。项目流程优化是有意义的事，但不是谢芸该做的。她头脑清晰，有干劲有韧劲，值得在业务上被重点培养。】

　　秦和戈发上来一张方案截图，【邮件看了吧？你可怜的谢助理被袁诀针对了，打算怎么还回去？】

　　苏维轻：【我道歉，今晚飞来了江城。】

　　齐颂徽：【谢芸的事我来处理。维轻，你去江城见周西玥？她怎么了？】
　　苏维轻：【算见了吧。一起看了场歌剧，我坐在她后面，她没发现我。】

　　秦和戈：【看你今天太深情，我不骂你怂。】
　　苏维轻：【骂也没事。她今晚相亲，心情不错。对了，齐总领证改在哪天？】

　　话题转换得快。
　　秦和戈也凑热闹，【很奇怪，领证这种喜事，齐总不着急，谢芸怎么也不着急？】

　　齐颂徽握着手机，转过身，看向玻璃门后。
　　诺大一片黑暗里，谢芸坐在显示器前，专心致志地忙。
　　【定在周五下午，天晴之后。】

　　秦和戈、苏维轻：【祝顺利！】

　　还是在报错。
　　谢芸关掉error弹窗，接温水的间隙，看了看窗外的雨。

　　手机震动，齐颂徽发给她一张代码截图。
　　谢芸放大，注意到刚才忽视的一句关键字，久不使用，记错单词。
　　她回复齐颂徽：【谢谢，你帮我大忙。】

　　写完，她感觉措辞很见外。
　　公司都是齐颂徽的，她在这里给他打工，怎么能说他帮了她。

　　显示齐颂徽那边正在输入。
　　她等着他先发过来，坐下重新改程序，重新提交后台。

　　再拿起手机，齐颂徽还没打完。
　　她看向他刚才接电话的走廊，正好他进来，手里提着打包好的餐盒。

　　“程序好了？”
　　齐颂徽没坐下，站着问她。

　　她看一眼显示器，弹窗提示：【done】
　　“等等，我用新表试试。”

　　鼠标被齐颂徽拨开。
　　轻轻撞上桌面的绿萝盆，发出轻微的声响。

　　“跟我回家，要过十二点了。”
　　齐颂徽釜底抽薪，关了她的主机，她的便利店购物袋也到了他手上。

　　司机等在负二层停车场，帮齐颂徽接住餐盒和购物袋，问齐颂徽今晚回哪儿。

　　“家里。”
　　齐颂徽一手撑伞，一手挡在谢芸的头顶，让她先上车。

　　司机领会了目的地，老板要回码头酒店对街的那个家。

　　“我行李还在酒店。”
　　谢芸难脑子想着是她花了8000块买的电脑，“在酒店楼下停一停，我上去拿。”

　　“谢小姐的行李箱已送到家里，您请放心，”司机颔首。

　　谢芸看了眼齐颂徽，心想，安排得真周到。

　　等领完了结婚证，她也打算搬去和他住，现在早几天搬，就当提前适应同居生活。

　　车窗外的夜景逐渐模糊。
　　谢芸眼皮下坠，揉揉眼睛，听见齐颂徽说，“犯困的话靠着我。”

　　“我真的很困，”她想找个舒服些的姿势，侧过身子，双手抱住他的肩膀，“到了叫我。”

　　齐颂徽没再吵她。

　　眨眼，她呼吸变沉，抱他的手松开了。
　　他把她整个抱过来，让她的手搭在他肩上。
　　而他的手拦在她后背，低头就能吻她。

　　“si……”

　　听着含糊熟悉的字音，从她唇瓣溢出。
　　齐颂徽的眉头皱紧。

　　手机震了下，是三人微信群里的消息。
　　他怕苏维轻在江城情绪不稳，划开来看。

　　苏维轻：【本不想告诉你。这是西玥今晚的相亲对象，（图片）像不像你？算我求你，周五一定顺利和谢芸领证！】

　　齐颂徽收起手机。
　　耳边又传来一声微弱、刺耳的梦呓。

　　“si。”

　　谢芸的唇贴了上来，贴在他的唇上。
　　她的眼睛闭着，不知梦见了谁，把他当成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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