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

　　第二天一早，大家各自在民宿吃了饭。出来的时候已经下上了细雨。
　　高山里的雨不比其他，刺人的冷，挤占稀薄的空气。
　　宋小满披上了雨衣，撑着伞想把行李箱先放到车上，正要动弹的时候，旁边附上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霍礼的嗓音在空澈的山雨里酿出些独有的冷冽，“在这待着别动，我给你搬。”
　　不等宋小满说话便提起了行李箱往大巴走去，黑色的身影淹在细雨里，旁边擦过一抹藏蓝。擦身而过的一瞬，许池顿住，看着霍礼手里熟悉的行李箱，那是临出发前他帮宋小满放上大巴的。
　　他本由着昨天的事心里有些发堵，晚上也没怎么睡好，早上没心思吃饭，自己在窗户边站着。侧着眼瞧见宋小满站在门口，边上是行李箱。窗外雨不大，只稀稀落落打在窗户上，渐渐模糊宋小满的影子。许池还是下去了，在宋小满的身影彻底溶进玻璃上的雨滴前。
　　“吃饭了么。”许池压下心里无由来的酸涩，走到宋小满身边，避着她的身子收了伞。
　　宋小满早在许池跑到门口时就看见他了，没有惊讶也没有坦明，语气淡淡的道：“吃了，今天下雨，雨衣雨鞋记得带着。”
　　许池顺着她的目光往下，自己刚才跑出来的急，只打了把伞，藏蓝色的裤脚边被泥水浸透出土色。他下意识看了眼宋小满的裤脚，干干净净，没被溅上，稍稍放下些心。
　　一行人吃完饭到了大巴上，领队说今天的形成要到木格措去，海拔三千七百多米，观赏时间在四个小时左右，午饭经过投票一致决
　　定在景区的服务点自行解决。那个藏族小伙接着领队的话开始介绍起了甘孜。
　　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因为天气和堵车的原因托到了两个多小时，宋小满一路上没怎么睡，下车时头有些犯晕。
　　“咱们先跟着我去买票，买完票一起出发啊！”领队的声音在前方传来，一行人排好队跟在领队后面去买票。
　　许池看着宋小满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白，心下一紧，轻声问她：“是不舒服么，坚持不住就别上去了，在这休息。”
　　宋小满脑袋有些沉，但山里的冷空气总刺着她，拽着她的意识回笼，两股力量在意识里纠斗。她也觉得她可能有些不适合上去，但还是在忍着不舒服，“没事，就是有点儿缺氧，睡得有些不够，我吸氧就好了。”说着拿了氧气瓶摁在口鼻间。
　　许池见她坚持，也没再劝。
　　买票进了景区，领队开始给大家安排：“因为后面活动比较自由，所以我给大家说一下安排啊：咱们一会儿分两辆观光车盘旋上山，到木格措，下车后跟着这个藏族小哥去买船票，游湖之后，大家可以从山上徒步下来，中途观景，每到一个站点会有观光车按班次停靠，要是走不动了就坐车再回来。下午四点半前，所有人在景区门口集合！”
　　“ok了！”一声响亮的女音在人群里传来，宋小满看过去，是13班的段溪川。宋小满听曲诗涵讲过两嘴她的八卦，她有个女朋友，是同班的数学课代表容雨，在年级传得纷纷扬扬。这两个人宋小满倒也听说过，之前和容一在一个班，学生们私底下的一言一语也是听过不少。
　　宋小满往她旁边看去，赫然就瞧见了有些瘦弱的容雨，挎着段溪川的胳膊，树袋熊样挂在她身上。
　　宋小满不由勾唇一笑，这俩人，倒也是奇巧的相配。
　　人群涌向观光车，在山里开了屏，宋小满故意穿在人群里，许池亦步亦趋，叫她有些恼。
　　远远的，她瞧见霍礼上了车，霍礼上车前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人群，精准抓住了混乱颜色里一抹纯净的海蓝，和她身后的许池，递给她一个眼神。
　　宋小满不再试图避开许池，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上车后宋小满一眼就抓住了坐在最后一排的霍礼，径直朝他走过去坐到他边上靠窗的位置，叫许池有些无措，只好坐到另一头去。
　　车轮弯绕着走上海拔，云雾扑上山顶，一片迷境。
　　宋小满失神地陷在窗外的雾气里，万物模糊，绿野通透，依稀瞧得见稍近处的陡崖，氧气在流失，意识在涣散，她想，在这片雾里跌下崖去，会落到哪里。
　　手背微凉，宋小满回过神来，霍礼蓝色的医用氧气瓶贴在自己的手背上，低沉的声音从耳侧传来：“吸氧。”
　　宋小满手里有领队发的普通氧气瓶，抬手在鼻间吸了几口，不适感少了些许，“一会儿帮我拍个照吧。”
　　“好。”霍礼回她，拿开了贴在她手上的氧气瓶。
　　一旁的许池把这一幕收在眼底，一股失落感涌上心尖，眸间微暗，或许他有些心急了。
　　观光车在山顶停下，一行人陆陆续续下车，宋小满还没下车，已经听见欢呼声，呐喊声响在山的怀里，独属少年的生命力。
　　冷的空气钻进眼眶里，要将人吹出泪来。宋小满要说，那是第一次刻进她眼里的川西，云不像是云，也不是雾，冗着游过山顶，滚落下山，垂淌进湖。你不能说山是山，山是僧，静默，旷古，存在着，宏大的化身，绿野作袈裟。湖里，万灵生。
　　霍礼在一边看着她，那一刻的宋勉，眸里空澈，周身有了些神性，仿佛不似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所创。
　　那双眼转过来把他容进去，唇间轻启，声音遥自远方，“记得离我近些。”
　　随即跟着扎西去买了船票，霍礼就在身侧默默跟着她，一直到船上。宋小满把窗子打开，身下就是涌动的湖水，在湖上看四周，恍然间是被天地拥进骨子了样。
　　船上的座位是对坐，饶是霍礼已经坐在了她旁边，许池也是坐到了她的对面。
　　霍礼举起相机，对着远处的风景拍了张照，快门声短暂的响起一瞬，落进水声。
　　“你觉得这湖水像什么。”宋勉轻声说道。
　　“玉石。”
　　“绸缎。”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许池和霍礼交锋一眼，一瞬间又恢复平静。
　　宋勉无声的笑了，声音轻轻地响起，像是在回答，只是不知在回答谁，“像……梦”
　　霍礼眼神晦暗不明，手指摩挲着相机。
　　船停靠在岸，前面是无尽的山，霍礼上去后开始在四周采风，许池也没有再跟着她，她这会儿倒是难得的清闲。
　　“溪川，我看人家来这里都要撒这个风马纸的，我们也买吧。”容雨清软的声音落在宋勉耳朵里，宋勉转身去看她俩。
　　“人家这个是送的，你看看有没有要买的别的。”段溪川吸着氧，剑眉微蹙。
　　容雨却像是咬定了那一小扎风马纸不放了样，磨着段溪川偏生要，“那你给我买，随便什么都行。”
　　段溪川也像是被她磨没了性子，和老板要了一串手链，送了两扎风马纸。容雨颜色舒展了起来，又和老板要了条一模一样的，拿起段溪川的手给她戴上了，“这样咱们俩就是——情侣款，嘿！”
　　段溪川揽着容雨的肩走了，转身间看见宋勉在看她，冷冷略过。
　　宋勉走到那个搭建在景区的摊位前，那老人见了她慈祥地笑了，声音和埋了长久时候的古酿样，“姑娘来看看啊。”
　　“嗯”，宋勉面上也不自觉带上些笑意。
　　宋勉看了看，像是没找到合心意的样，眼神一直在饰品见流转。
　　“没有合适的么是。”老人问她。
　　宋勉点了点头，其实她也是想要风马纸来的，只是确实没有什么喜欢的饰品。
　　老人笑了笑，皱纹像山间的沟壑，“没有喜欢的就不要看了，买不买不要紧的。”
　　宋勉：“那您这个风马纸我可以买一整盒么。”
　　老人笑了笑，拿给她两扎，“送你啦，你合我眼缘”
　　宋勉：“谢谢啊。”
　　宋勉往前走着，有人在拍照，有人在雇马，她远远看见霍礼在一处高地上拍照，向他走过去。
　　“给。”宋勉把一扎风马纸递到霍礼眼前，“等风大的时候去放吧。”
　　霍礼接过，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细细摩挲，“龙达，你买的？”
　　宋勉看着远处的湖水，“送的，一会儿帮我个忙。”
　　霍礼不说话，宋勉知道他是默许了，“帮我去前面进口处那个藏族老爷爷那儿，买个手链，随便什么样式的都行。”
　　霍礼笑了笑，“行。”
　　霍礼问她：“今晚，我们去贡嘎山，你要离队么。”
　　宋勉转身看向他，“你们行程变了？”
　　霍礼：“天文团分两批人，有几个人是跟你们一起的，到时候带你们看星星，剩下的几个人是我自己带来的，我们相当于是独立的。”
　　宋勉：“所以你是来看什么的？”
　　霍礼出神地看着宋勉眼周的四颗痣，永恒的星，低语道：“神迹。”
　　宋勉犹豫半晌，开口问：“如果我跟你们走的话，我能看到我想看的么。”
　　霍礼：“你们的行程是明天到贡嘎山，之后自愿报名去稻城亚丁。今天下午六点左右会放晴，一直到明天早上八点钟前后，之后将是持续的阴雨天，我们的团队也只能带你们今晚去看星星，但是，不会是贡嘎山。”
　　“我跟你去。”宋勉没有一丝犹豫，随后问他，“那你要去稻城亚丁么。”
　　霍礼没说话，良久，开口道：“你和我去么。”他声音有些沙哑，在天地间映出些沧桑感。
　　宋勉声音里有一丝惋惜：“水蓝色星球上的最后一片净土，可惜是个阴天。”“去理塘吧，听说会有位大师来。”
　　霍礼笑道：“好。”
　　宋勉在上面没转多久就先一步坐船回去了，同行过来是许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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