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废物

　　这话一出，黑大胖都没了声音，倒是袁九沐拿起了桌上的资料，缓缓地盖住了自己下巴上。
　　这是一种无形中传达出人物犹豫的姿态，沈祚一眼就发现了，袁九沐此刻在某种‘说与不说’的状态中叠加。
　　可这家伙沉思了许久，最后只是问。
　　“国家这么好？”

　　问到这里高红丽可开心了，她笑着拍了下袁九沐的膝盖。
　　“袁先生不也是哨向，你这么厉害，不就是被塔带走了吗？你看塔是什么，那可是给联合国打工啊，那个工作能差的？”
　　她笑语盈盈，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期望和期盼。
　　“哨向都是有能力的人，你们不就是比普通人更厉害，国家才更需要你们？旭日啊，旭日其实走普通路子也是可以的，就是，就是……”
　　高红丽已经为自己儿子在普通贫困生和军校预备生中做出了选择。
　　她压低声音，“学有所长不是更好的吗？”

　　在这段对话中，沈祚全程都死死盯着袁九沐不放，这个向导似乎是想了很多东西，对方挡在文件后的嘴唇几次抽动，最后只变作了一句。
　　“可塔都已经关闭了啊，姐姐。”

　　十几分钟后，黑大胖送高红丽下楼去了，一边送客一边和对方保证，“信我，姐，信我，保证在旭日开学以前把这事给你解决了！”
　　袁九沐坐在那里，看着黑大胖把人带过了转角，等电梯来了那声清脆的铃声想起了后，袁九沐看向沈祚。
　　“你听力没问题？”
　　“我是黑暗哨兵，”沈祚回答，“我有的是办法解决这种小问题。”

　　这可不是小问题。
　　哨兵、哨兵，哨兵最敏锐有用的就是五感，缺失了最重要的一环怎么可能只是小问题。
　　但袁九沐没吱声，他只是站起身来合上了门，起身的时候袁九沐说了句，“也不知道当个哨向有什么好的，”而后门关上。
　　这句话不知道是问的高红丽，还是问的沈祚，总之没有人给他回答，袁九沐看了房间里沈祚一眼。
　　“不闹了，回去吧，和宋越说我教不了你。”
　　沈祚撑着下巴，“教不了什么？”
　　“你！”

　　袁九沐拉长声音强调了声，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沈祚不由看了过来，少年丝毫不隐藏自己的好奇。
　　“袁九沐，半个世纪前塔就开始缩小招收名额了，十年前停止招收，越到后面不是厉害的他们不收，那这样的话，你到底有多强？”
　　“你不也被选中过？”
　　袁九沐倒是没隐瞒这点，他白了沈祚眼，“你比我小那么多，按照道理来说，你应该最厉害。”
　　“我只比你小5岁，”沈祚强调。
　　“叫我哥或者师傅或者前辈，”袁九沐怼了回去，“尊重点，不然我不会回答的。”
　　沈祚啧了一下。

　　场面又冷了下来，以沈祚的能耐，能够感受到黑大胖送高红丽上了公交车，他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你说国家招那么多哨向，他们到底在防备什么人？”
　　“我。”
　　袁九沐想也不想就回答了。
　　沈祚懒懒抬起目光，袁九沐走到窗前正扒拉着百叶窗往下看，那人捧着茶缸喝了口茶，头也不回地道。
　　“半个世纪前哨向越来越多，塔里住不下就开始逐渐放人了。”
　　沈祚点点沙发背，示意袁九沐继续讲。
　　“在塔里能学到什么好东西，无非就是些七七八八弱肉强食的烂玩意，出来又找不到工作，环境也不那么包容，一不小心就走上邪路了。”
　　说到这里袁九沐扭过头来，一脸不满地看着沈祚，似乎是不满意对方敲沙发的行为。
　　“坐好，你看你坐的个什么样。”
　　袁九沐一把把沈祚的双脚从茶几上推了下去，“越难搞的越晚出来，塔关闭的最后几年，出来的都是最难搞的。”
　　“你是最后一批，”沈祚抬起下巴。
　　“你要也进去了沈祚…”袁九沐指了指这小子脑门，“…妈的他们把基地都给炸了都不会把你放出来！”

　　沈祚笑了下，不吭声，但他也知道袁九沐说的是实话。
　　塔组织成立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由联合国统一管辖，其目的是管理收容世界各地的哨兵向导。
　　当时世界人口接近40亿人，哨兵向导比例约占0.14%左右，共计56万左右。
　　当时联合国过于理想化，准确说，全世界的人都很理想化。
　　大家想将这些新时代的‘超人们’培养成和平使者，代处理各个地区的区域争端。于是塔分布于世界各个角落，根据各大洲的情况统一管理。
　　但随着时间的变迁，人类科技技术的发展，医疗技术的进步，世界人口迎来了大爆炸时期。

　　五十年后，世界人口达到了70亿人，而哨兵向导在总人口中的比例已经高达13%左右。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70亿人口当中，有接近9亿人口拥有哨兵向导能耐，也意味着你所接触的每七个人里，就有一个是哨向人员。
　　哨兵向导的人数并没有预期的那般保持低水平，相反，新出生的人口中哨向比例越来越高。
　　人类仅凭自己是无法阻止生物进化的趋势的。

　　塔的宗旨从之前的‘应收尽收’到后面的‘择优选择’，可新来的哨兵向导才刚刚接受完培训，比他们更加厉害的又出现了。
　　最一开始，天生的哨兵向导就能够作为高素质人才进入塔类，后来，量子兽的第二潜能被挖掘，于是第二潜能被挖掘的人才优先入塔，再后来——
　　仅仅是第二潜能都成为了烂大街的能力。
　　塔的存在逐渐沦为了一个笑话。

　　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哨向向导都接受军事训练，那么地球上将拥有9亿学习过热武器和现代战斗技能的超能力人士。
　　就亚洲板块而言，亚洲板块拥有近45亿人口，意味着其拥有过5亿的哨向军事人口储备。
　　这还没算上普通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塔的存在将成为一个极大的危险因素。
　　塔组织受联合国管理，但又不真的全部依靠联合国管理，世界各地涌现的越来越多的哨兵向导，导致塔组织的人员流动极快。
　　这些幼时就被带入塔中，还没真的上战场的哨向们稍稍长大一点就必须选择离开。
　　他们自幼从家人身边离开，从未感受到亲情，除了战斗技能什么都还没学习，塔组织尚武和崇拜暴力的背景影响了他们每一个人，也造就了一大批亡命之徒。
　　所以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起，塔组织的关闭势在必行，袁九沐作为最后几批入塔的孩子，在里面过完了童年，长大成人。
　　他是幸运的，袁九沐出来了以后还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包容他，收留他。
　　其它那些小国的孩子就不一样了。

　　就本世纪初，由塔退役人员引发的恐怖袭击和暴乱全世界发生了不下4000起，其中排得上号，杀伤人数超过百人的就有50多起。
　　各个国家对塔退役人员，尤其是拥有特殊技能的哨兵向导费尽心思……
　　想到这里，沈祚突然看向了袁九沐的后背，他的手指不停地敲打了起了沙发背，急促的声音在房间里来回游荡。

　　宋越说得没错，袁九沐这类人——
　　在战争时期，他们是不可多得的利器。
　　在和平时期，他们就是真正的危险废物。

　　身后少年的目光太过直白，看得袁九沐后背发麻，他活动了下筋骨，缓缓转过身来，而沈祚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目光毫不掩饰。
　　少年目光炯炯。
　　袁九沐好奇，“说回来，宋越怎么和你说的？”
　　“宋越说，你的经验很丰富，”沈祚毫不掩藏，“他要我过来和你学。”
　　“你能在我这里学到啥？”袁九沐问。
　　沈祚，“杀人？”

　　一瞬间一股强大的精神力直冲沈祚的额头，甚至吹开了他额间的碎发，守在外墙上的大飞蛾的上下两翅张开了那么一秒，又收拢了起来。
　　袁九沐站在远处，看不出表情。
　　他明明没有上前，沈祚却能感受到仿佛有人用手指按在了他额头上一样，沈祚脸上玩味的表情可算收了起来，他放下脚来，表情逐渐认真。
　　“记住，”袁九沐第一次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和沈祚说话，“你这辈子都不该学的东西就是这个。”

　　沈祚听闻不由嗤笑一声。
　　“我从小和那么多塔里的哨向打过交道，每一个一开始都说只是想了解了解我，但意识到我的能耐后，哪一个不对我沈祚下了死手？”
　　少年坐在那儿，气场逐渐凝重。
　　沈祚冷冷道。
　　“袁九沐，你一个塔里出来的A类向导，敢说自己不教杀人？”

　　那一刻袁九沐是真的生气了。
　　沈祚额前的碎发被实体化的精神力抚起，露出了下方白色的绷带，而沈祚直起身来，直直面对袁九沐的威压。
　　他额头的伤口裂开，鲜血渗出，绷带越来越红，最后直至一丝鲜血从额间缓缓流了下来。
　　但房间两人都没退让，沈祚一点一点，慢慢站起了身。
　　哪怕血流满面。

　　“那你能教什么？”沈祚问。
　　“四不伤害。”
　　袁九沐道。
　　“我这里只教四不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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