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

作者:风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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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谋反



      栾骤河只得停住脚步,回过身,躬身抱拳道:“回皇上,臣刚过二十四岁生辰。”

      丰正帝点点头道:“很好。你去吧。”

      “臣告退。”

      从逢胜殿出来,栾骤河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往先勤宫去了。

      先勤宫是丰正帝上早朝前必然要先去一趟的所在,所有已经批阅好的奏折和待阅的新折子都被整理好存放在这里,他勤勉,总要温故知新地再翻一翻。

      更重要的,栾飓川作为领侍卫内大臣,在先勤宫西配殿常驻待命,一年中在自己府邸的时日竟也不及在这里长久。

      在这深渊一般的大宁禁宫中找兄长,栾骤河想都不用想,直奔此地。

      果然,先去了先勤宫,没见着人;再去西配殿,栾飓川正坐在窗边的案前,俯首认真描摹着什么。

      栾骤河在门口站住脚,两只手抱在胸前,故意屏息看着兄长。

      栾飓川未抬头,幽幽道了声:“回来了,不下圣旨究竟是没法把我们提督大人唤回明京。”随后,才抬起头看着他道:“竟是被什么绊住了脚?”

      栾骤河已是罕见的英俊脱俗,这栾飓川眉目虽与他肖似,更别有一种人在深宫的惊鸿之感。

      栾骤河见被他发现了,悻悻然走过来,目光停留在他下笔之处,所答非所问道:“兄长又在临皇上的字帖,也不见厌烦。”

      栾飓川作为丰正帝御用代笔人这事早已满朝文武尽皆知,只能说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不做假传圣旨的事,谁也奈何不得。他也十分感念丰正帝的信任,苦练不辍,字迹日臻形韵兼备,一眼看不出任何破绽。

      “你倒是更会打仗了。听闻这次是遭遇之役,敌众我寡,仍然被你两日之内取得全胜。”栾飓川放下笔,将身靠在椅背上,说话慢条斯理的。“你还好?可曾受伤?”

      “都是些皮外伤,自会愈合。”他十分不以为意。

      “离倏,你也自顾些,弄得一身伤痕累累,日后吓着人家,也是你的过失。”

      栾骤河讶异道:“吓着谁?”

      栾飓川站起身,忍笑拨弄身旁一丛绿竹的叶子道:“还能是谁?自然是我未来的弟妹。”说着,转过头对他道:“不小了。该成亲了,提督大人。”

      栾骤河有些不胜其烦,嘟囔着:“难怪适才皇上问我年纪……这就是兄长急着召我回京的缘由?”

      “你去见过皇上了?”

      “嗯。”

      “皇上可对你说了什么?”

      “只字未提。”

      栾飓川微微颔首:“那是他将此事十分当真,才会如此谨慎。”

      栾骤河闷闷不乐道:“兄长若无他事,为弟先行一步。”

      “你就不问问是哪家的千金?”

      “不问也罢。”他十分抵触。

      “你急着出去,是有公务要办还是私务缠身?”栾飓川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仍然耐心询问。

      栾骤河顿了顿,仍然直言道:“府中有事。”

      “也好,你刚回来,先去打理家事,成亲之事待稍后我出宫再与你详议便是。”

      栾骤河就此出宫回府,一路上褚力与他交谈,他都没好气地不愿多说。

      回到府中,身上官袍也不曾换下,便匆匆往后院去了。

      一众家丁见他进来,满面官司,都连忙问安又闪立在旁,大气也不敢出。

      行至憬彼堂门前,他脚步略滞缓。

      与此同时,门开了,安翊庭一袭白色长衫出现在门口,青丝扫肩,洒脱随性。看见栾骤河这副装扮,也是一愣。

      二人互相打量着,都是第一次见对方如此模样。

      “栾大人,怎么没在宫里用了午膳再回?”安翊庭先开了口,语气略带挑衅。

      “你要出去?”栾骤河盯着他问。

      “不可以吗?”

      “不可以。”他十分肯定道:“用过午饭去我那里,有事相谈。”

      安翊庭忿然道:“有什么事,栾大人既然来了,不妨现在就明示。”

      栾骤河转身而去,临走又看了看他:“换过衣衫再来。”

      安翊庭只得回到屋里,将门重重一摔以泄愤。

      文虎见状,迎上来道:“大人不是要出去逛逛,怎么回来了?”

      他十分没好气地往一张圈椅上一坐,长叹一声:“寄人篱下,不得随意走动,还不得随意穿衣戴帽!”他看了文虎一眼,问道:“文虎,你说这与坐牢有何分别?”

      “大人,哪有在这么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坐牢的?这提督府,也不是一般人能进得来的。小的也算有点造化,大人更是大难不死之人,后福不尽啊!”文虎沾沾自喜,也替他高兴。

      安翊庭见跟他说不通,一甩袖,独自画画去了。

      午饭用过,栾骤河在房中读兵书。不多时,褚力便来告:“大人,安公子求见。”

      他点点头,将兵书合拢置于案上。转过身来,两手背在身后,向门而立。

      门被推开,安翊庭迈步进来。他已换了墨青色长衫,发髻冲天,一脸漠然。

      “过来。”栾骤河看过他一眼后,转身绕到长案后,站定。

      他极不情愿地走过去,见案上摊着一副画满了山川、河流、矮屋的长卷,中间有几页被水浸泡过,图案模糊不清。

      “这样的图册,你可会绘制?”栾骤河发问。

      他看着长长画卷,有些不解“这是什么画风?既非山水画又非水墨画……”

      “这是作战地形图。”栾骤河直视着他,坦然相告。

      安翊庭吃了一惊,抬眼看他:“那提督大人还是收好,这种东西不是谁都可以见得的。”

      “这种画,你可画得?”栾骤河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的话,继续问。

      安翊庭这才明白,叫他随行至此,是为了让他绘制地形图。顿时心生人情不过如此的慨叹,此前对栾骤河存有的一丝友情侥幸,也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画是画得,只是有个条件。”他也不客气道。

      “准。”不料,栾骤河一口应承下来。

      他有些意外,又问:“栾大人就不怕我是要金山银山?”

      “只要我能办到。准。”

      安翊庭想了想,深吸一口气,才道:“我要大人放我走。”

      栾骤河半晌不语,一只手抚弄着案上的一方金星石砚。

      安翊庭不得不再开口:“栾大人……”

      “不准。”栾骤河并未看他,两个字吐露的无比坚决。

      * * *

      栾飓川快步步入海真殿,撩起朝服下摆双膝跪奏道:“臣栾飓川叩见皇上。”

      正单手扶额翻阅奏折的丰正帝听见他的声音,立刻抬起头来,面色也随之转阴为晴:“叹梧过来。”

      栾飓川应声“是”,快步行至他跟前。

      丰正帝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面前摊开的一份奏折道:“看来离倏此行与北台那边结了怨了。”

      栾飓川不免一惊:“皇上,敢问可是有人参他?”

      “嗯。”丰正帝点点头道:“你自己瞧吧。”

      “是。谢皇上!”他半跪着身子,双手毕恭毕敬地从条案上捧起那道蓝底布面的奏折,举至自己眼前查阅。

      那奏折正是樊克胜从北台辗转禀呈来的,上书:“江北提督栾骤河跋扈恣睢,目无君主,以下犯上,于令书中斗胆措’诏令’之辞,自比天子之所为昭然若揭。敢不奏疏圣上,恳请予以彻查,以防其觊觎江山之野心。北台千总樊克胜。”

      栾飓川看罢,只觉字字触目惊心,已是一头冷汗。他将奏折归于原处,随即跪拜道:“皇上,臣不敢包庇,但离倏为人,皇上是知晓的。还请皇上给臣、给离倏以时日,以澄清诬告。”

      “叹梧,朕自然是相信你的。”丰正帝说着,深望他一眼,颇多涵义。

      从海真殿出来,栾飓川匆匆回先勤宫西配殿换下朝服,一脸凝重地出了宫。

      去提督府的一路上,他坐在马车里都未能松一口气。丰正帝只是说信他,却只字不提栾骤河,恐怕已是心生芥蒂。加之这个弟弟先前对提亲的强烈反感,恐怕都与此次北台之行有关。

      这北台,究竟发生过何事,才会令这位战功赫赫的风华将帅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

      抬脚迈进提督府,他等不及家仆通禀,快步便往里走。刚入前院提花门,迎面险些与安翊庭相撞。

      一扬脸,见对方是个没见过的年轻男子,怀中抱着一本书册,姿容尤其出众不似平常人。栾飓川停了脚步,正想再看一看,安翊庭已快步侧身通过。

      他扭脸问身边的随从道:“那人可是你们大人的座上宾?”

      随从毕恭毕敬答:“回栾大人,正是。这位姓安的公子,是与提督大人一同从北台回来的,此刻就下榻在憬彼堂。”

      一听是憬彼堂,栾飓川脸色微微一变,低语道:“他倒是舍 得。”

      行至栾骤河所住的“逅居”门前,他抬手正要拍门,那门突然开了。栾骤河站在门口,见了他,也不免一脸惊讶。

      “兄长?你不在宫中伴驾吗?”

      栾飓川用力瞪他一眼道:“进去再说。”

      不等他回应,栾飓川自行擦着他身侧进去了,随从十分识相地候在院内一棵枫树下,栾骤河将门关闭。

      “兄长……”

      “离倏,你刚才是要出门?”栾飓川断了他的话头。

      “是。”

      “可是去找那个姓安的?”

      栾骤河一愣,反问:“兄长已经见过他了?”

      栾飓川见他神情还算自然,心下却仍然没有放松警惕:“那人是谁?是何来历?若是旧识,为何先前从未听你提起过?”

      一连串的发问并未使栾骤河乱了方寸,只言简意赅地答了句:“并非旧识。是我在北台救下的一个人。”

      果然与北台有关。栾飓川隐隐觉得,此人也与樊克胜参奏之事有关联,于是追问:“此人可是那樊克胜的仇家?”

      “兄长如何知道樊克胜?”

      栾飓川忍不住数落他道:“这个樊克胜,背后参了你一大本,罪名是’以下犯上’。你倒好,被人背刺了还浑然不觉,更将憬彼堂让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住!”

      栾骤河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倒也不算背刺,我料到他会有这一手。”

      这下轮到栾飓川讶异了:“你料到了?怎么讲?难不成你真在令书上自称’诏令’?”

      栾骤河目光笃定:“正是。”

      栾飓川脸色一变:“你……离倏,你可知这是何等重罪?丰正帝最恨臣子有不忠之举,你如此作为,不怕断送大好前程吗?”

      他语调略显颤抖,对弟弟的做法已到不可理喻的程度。

      屋内静了片刻,窗外的北风将冷白色窗纸吹拂的沙沙作响。

      “兄长,我不怕。”他淡然道。

      “为何?你以为,凭我可以保下你?”

      栾骤河摇了摇头,正色道:“离倏并非不忠,而是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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