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春

　　徐若看呆了。在此刻，他好像发现了世界上眼神最为澄净的人。

　　文彦清看他迟迟不动，起来上前戳了戳他，问他怎么又走神了。

　　徐若却反应很大，像是心中沸腾的水急速冷却，水位急速下降又急速上涨。整个身体都被吓得一抖。

　　文彦清笑着看他，说他现在的样子很像小孩，眼神懵懵懂懂的。

　　突然，他们听到领奖通知。文彦清的成绩下来了，是第二名。

　　徐若表现得比文彦清还高兴，但他说不出夸奖的话。

　　他总觉得说出夸奖和接受夸奖都是很羞耻的事情，甚至觉得有些难堪。文彦清看他突然变了的脸色，微微叹了口气，说了一声我先去领奖了。

　　徐若迟钝地抬起头，轻轻嗯了一声。

　　等文彦清领完奖回来，班上的男生又在商量今晚去吃什么了。文彦清问徐若今晚还想不想一起去，徐若点点头。

　　聚在一起的时光太快乐了，他无法抛舍，尽管要动用自己的小金库，也甘之如饴。

　　终于，下午要举行闭幕式了。他们班的成绩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但终究是能够让大家满意的。

　　等闭幕式结束后，班主任说要给大家合影留念。他们坐在草坪上，脸上是接受过阳光沐浴的快乐，他们笑着看镜头，也笑着看未来。这样的年纪，未来这个词在他们心中太美好了。

　　就像小时候渴望长大，现在的他们渴望未来。

　　徐若紧挨着文彦清，留下了他们的第一张合影。

　　等放学后，他们还是照旧坐着电动车去找那些聚餐的老地方。这次他们选择了去火锅店，昨天怕吃了火锅耽误第二天的比赛，现在他们无所畏惧。

　　一顿大小伙的战斗力是值得认可的，几乎每道菜都是迅速解决，锅底是鸳鸯锅，还点了特辣。

　　尽管被辣得嘶嘶哈哈，眼眶也泛红嘴也肿了，但他们仍然要在辣锅里追求刺激。

　　但徐若并不敢吃辣锅，于是岁月静好地品尝清汤锅。家里并不怎么出来吃饭，所以每一次在外面吃都能算得上是新奇的体验。他格外珍惜。

　　等吃完火锅，其他人提议再吃吃这个店的冰饮和甜品。虽然是个专业火锅店，但这里的冰饮也是一绝。

　　一群人上了好几种甜品和冰沙，一群人边吃边说，很快分着吃完。

　　他们很快就适应了徐若的不说话，有时候开玩笑也会带上他，但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但他们对其他人可并不手下留情，互玩互损是常事。徐若看着他们闹来闹去，觉得他们可能真的不同于自己以前遇到的男生。吃完饭后照旧是文彦清送他回家，徐若心情愉快且放松。

　　这段偷来的时光让他感到分外的自由，禁闭一般的生活好像终于透出了一点光亮。

　　于是他提出想去喝杯奶茶，还顺带给父母也带了两杯。

　　在他打开门的那一刻，火锅味先他一步扑向刘英。

　　“你去干什么了？不是说今天晚上要上晚自习吗，这个火锅味是哪里来的？”刘英脸色骤变，再一低头，发现徐若手里竟还提着两杯奶茶。

　　“你是哪里的钱买这些东西？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不卫生，你为什么还要出去吃？你现在长大了觉得可以不听我的话了是吗？”徐若看着刘英的嘴开开合合，像是机关枪。

　　“怎么了，吵吵什么呢吵吵？”徐正军从卧室出来，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一看到徐若手中的奶茶，他突然一阵火大。“老子辛辛苦苦供你上学，就是为了让你买这种垃圾的？你自己一个人喝就算了，还想拿回来让我们也一起喝这种垃圾？老子挣钱很容易吗，老子辛辛苦苦供你这么久，你就出去胡玩胡闹，嗯？”

　　原来他们知道这些是拿来给他们的，原来我还是不懂他们，我以为他们会高兴的。徐若想。

　　刘英和徐正军还在唠唠叨叨，徐若就站在门口听着他们的辱骂，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事情都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明明只是想让父母喝杯奶茶而已，在他们眼里就成为了十恶不赦。

　　这一晚，徐若眼神空洞地听着他们对他的教育，这样的教育太多了，他已麻木不仁。

　　第二天一早，徐若沉默地坐在座位上，脑子里循环播放的都是昨天晚上被围攻的画面。他甚至有些庆幸，徐正军爱面子，不会让他带着伤来学校。不然按照小时候的情况，他可能会被打一顿。

　　文彦清背着书包进来，看徐若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呦同桌，你这是玩123木头人呢？”

　　徐若仰头看他，眼睛附了一层水光，还带着红血丝。“你这是怎么了？妈呀怎么还哭了？发生什么事了这是？”

　　“我这样，是不是特别娘炮，特别没出息？”徐若低声问他，垂着头接受审判。

　　“哪样儿啊？哭吗？这有什么没出息的，谁都会有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也都会有伤心的时候，不过就是哭一次，跟娘炮没关系，也跟出不出息不沾边，哭一哭还解压呢。”文彦清坐下，手轻轻拍拍徐若的背部。

　　“可是他们都说男人不能哭，哭了就太娘炮了，男人要坚强。”在文彦清手搭上背的一瞬间，泪珠滚落。在徐若的记忆里，从没有人在他哭的时候安慰他。他们只是冷眼看着，要么变本加厉的讽刺打击。从没有人告诉他，哭没有错。

　　“哭就是一个生理现象而已，再顶多就是心理压力太大了需要发泄。跟性别无关，没有人一辈子都不哭，不让你哭只是他们用来束缚你的，‘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但是枷锁太多了，我们不需要被枷锁绑架。是否在枷锁之中也不能够成为判断你是否是一个所谓男人的依据，有时候你自己变成了自己的枷锁。”

　　“而且性别只是性别，它代表不了任何东西。除了生理结构不同以外，男性和女性在任何方面都应该是相同的。某一种特性并不能独属于某一种性别。同时我认为，有情绪是感性的代表，我们不能只关注自己是否理性，还应该关注自己是否感性。充分的感性和充分的理性并存，可能才是人格魅力的代表。”文彦清看着徐若，眼神坚定又清亮。

　　徐若听到这番话愣了一下，小小地打了一个哭嗝，然后泪眼汹涌。

　　他本以为所有的人都会认为男性掉眼泪是不理性的，他的疑问也只能深埋在心底，终于在这一天，有人揭开了他包扎伤口的纱布，告诉他他所受到的这些伤害不是他的错。

　　终于有人告诉他不必因为自己的感性而感到苦恼，感性是优点。

　　经年累月的伤口下是磨人的小石子，日夜折磨他，留在身体里动弹不得，无法抠除。

　　终于在这一天，有人轻轻吹出轻柔的风，将这些细细小小的石子和砂砾移除，留在心里折磨化脓的根深蒂固的野蛮生长的荆棘终于有一天被连根拔起。心中那棵柔弱的名为自我的种子开始慢慢生根发芽。

　　看到徐若哭得更凶文彦清反而有点手足无措，他看着眼泪大颗大颗滴在桌面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教室的灯光照射下来，反射出一个小小的光点，也照映出徐若满脸的泪痕。

　　文彦清赶忙抽出几张纸给他擦擦眼泪，轻轻拍拍他的背安慰他。

　　徐若哭了三分钟突然回过神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喉咙脖颈酸胀，像是有什么要破皮肤而出，鼻涕也快要流出来，他拿起纸擤了鼻涕，偷偷看看文彦清。

　　文彦清感觉到他的视线，也理解他不好意思，所以他从凳子上起身，拿起两人的水杯，“我去接个水，你平复一下，要不去洗个脸也行？”

　　徐若还在大脑缓冲期，只是呆呆地点点头。

　　等文彦清接完水回来，教室里已经来了一半的人。今天是语文早自习，语文老师一般都放他们自己背课文，背完之后去找他背就可以了，所以也算是自由且轻松的。

　　等上课铃打响，大家都开始嗡嗡嗡背书，徐若已经背完了该背的课文，所以只是坐着边抽噎边复习。

　　他很想停住不让自己打嗝，但好像越忍耐就越频繁，到后面他都开始自暴自弃了。

　　文彦清听着他细微的打嗝声，低头偷偷笑。他也已经背完了课文，虽然他的语文成绩不算太好，但是他的记忆力算是一流，所以背课文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

　　徐若听间身边人轻轻的笑，转头瞪大眼睛看他。但没想到文彦清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他这样真的还挺可爱的。

　　徐若本来有点生气，但看到文彦清的笑容，突然觉得心里软软的，不自觉也跟着笑出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