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求生手册

　　布鲁斯驱车回到了蝙蝠洞，阿福已经早早地等候在了那里。
　　蝙蝠车穿透水雾，裹挟着山洞里的冷气降落在一个属于它的停车台上。哥谭的黑暗骑士从车上走了下来。他戴着头盔，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
　　“结果怎样，老爷？”阿福走上前，眼里闪烁着担忧的光。
　　“我不确定。”
　　布鲁斯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蝙蝠电脑，把一个黑色的小方块放进旁边的扫描仪下。
　　他在桌前伫立着，像一尊沉默的石膏像。
　　半晌后，他闭了闭眼。
　　“我在利爪的手套里发现了这个微型存储器。”布鲁斯解释道，一边把它录入到蝙蝠电脑里。
　　电脑屏幕上划过一道道长长的蓝色数据，猫头鹰法庭的防火墙最终还是没有抵挡住蝙蝠电脑的破译系统，露出了它的原貌。
　　名单。
　　或者说，一份…暗杀名单。
　　布鲁斯盯着上面一个个滚动的名字，有些是黑色的，有些是红色的——意味着那些任务目标已经离开了人间。
　　这些目标几乎全部和哥谭手握权力的官员有关…那些好的坏的，站在这座城市投射下的黑影里的人们。
　　几乎。
　　他继续往下滑动，在名单的末尾出现了两行小小的黑色名字。
　　埃尔森·托德，和杰森·托德。
　　布鲁斯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果然是这样。
　　他听见了利爪对埃尔森宣告的那句判决。又是猫头鹰法庭！
　　…为什么要把两个普通的犯罪巷孩子列为暗杀目标？
　　还是两次。
　　布鲁斯的目光落到旁边展示架上的匕首上。
　　他之前从哥谭警局要走了一份匕首的复制品，它的把柄上刻着一只展翅的猫头鹰，是来自雅典的传说。
　　这是那天他从那个拳击手的出租屋里发现的。根据他基础的推理和蝙蝠电脑的分析能力，办到这点并不困难。
　　那把匕首就插在他房间的墙上，一对母女的照片上，它是个标记…却又是个货真价实的威胁。
　　布鲁斯深深吸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
　　都是因为我。
　　你总是这样，布鲁斯，心里有个声音呢喃着，似情人间的耳语。
　　你总是自私又粗心，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必要的危险，一遍又一遍。
　　够了。
　　够了！
　　别让你的情绪影响你，布鲁斯。
　　布鲁斯双手握成拳，青筋暴起，呼吸声粗重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正常。
　　在他身后，阿福安静地看着他，那无言的目光带着温暖人心的力量，支撑着他。
　　冷静下来。
　　…我必须得做点什么。
　　布鲁斯睁开了那双钢蓝色的眼睛，此时那里出现过的的愧疚和迟疑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坚毅和果断。他转过身，看向阿福。
　　“阿福，通知GCPD，把名单发给他们，让他们派一队特遣队保护名单上的人，”布鲁斯的声音有些低沉，“还有…是时候做出决定了。”
　　他在想那两个孩子。
　　他们暴露在法庭的注视下，像暴风雨中的孤舟，狂风中的树叶，一时不觉就会被倾覆。必须得有人为他们提供安全的庇护，哪怕只是暂时的。
　　而且出于私心，布鲁斯也想要保护他们。犯罪巷的烂泥里张出了两朵小花苞，虽然看着和普通的野草没什么区别，但布鲁斯知道，他们是与众不同的。
　　作为蝙蝠侠夜巡时，他经常能注意到这两个身影。得知他们只抢犯过罪的人时，他感觉既担忧又欣喜。
　　担忧是因为他们很可能因为对方的武器而受伤，尽管这种情况不太常见；欣喜则是因为他们还保有起码的道德底线。虽然在外地人看来黑吃黑也不算什么道德底线，但在哥谭，特别是犯罪巷，这就尤其可贵了。
　　所以我才需要把他们划分进我的范围。
　　蝙蝠侠冷静地思考着。
　　哥谭市表面的平静之下，临产的阵痛似乎即将来临。而布鲁斯衷心希望这会是好的变化，即使希望渺茫。
　　阿福看着布鲁斯，轻轻点了点头，迈步向蝙蝠洞的出口走去。
　　“…说实话，我不想说‘早就告诉过你’，布鲁斯老爷。毕竟我也无法预警这种事的发生。”快要走出蝙蝠洞的时候，阿福温和地回过头，笑着对布鲁斯说。
　　布鲁斯微微偏了偏头，没有回话，只是长久地凝望着那份赤红的名单。
　　但阿福知道他在听。
　　…
　　埃尔森回到家，发现家里安静得有些反常。
　　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想，同时放轻了脚步。
　　“杰森？凯瑟琳？你们在吗？”他轻声呼唤着。
　　似乎过了几个世纪那么长，他听见了一声回应。
　　“埃尔森？”杰森从凯瑟琳的房间里缓缓地走了出来。他看上去有些茫然。那双蓝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悲伤吗？
　　“凯瑟琳她…好像不太好。”
　　埃尔森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那一瞬间，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击中了他，从心脏的中心蔓延出一种尖锐细密的疼痛，延伸到四肢百骸，令他恐惧得几乎无法动弹。
　　不。
　　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进凯瑟琳的房间。
　　瘫软在浴缸里的女人看上去苍白消瘦，形同骷髅，仿佛随时都能去见上帝。此刻她正艰难地喘息着，裸露出的皮肤千疮百孔，地上散落着大量的针筒。
　　她可能不顾埃尔森的嘱托，又偷偷拿什么东西去换了毒品，以求自己一时的欢愉。
　　埃尔森小心翼翼地凑近了浴缸里无意识抽搐的女人，她脖颈上的大动脉上有一个很新的针孔，手边则散落着一支针筒。
　　“Damn it，她往大动脉里注射了毒品。”埃尔森喃喃着，不知在说给谁听。
　　毒品会顺着大动脉的血液进入大脑，她的心脏会受不了刺激，而后骤停的。
　　“埃斯…”杰森站在他身边，充满希冀地看着他的兄弟，“她会好起来的，对吗？”
　　埃尔森咽下喉间的苦涩。
　　不，她快死了，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最近的医院离这里的车程有几十分钟，而他们几乎什么也没有，所以付不起昂贵的医药费。
　　埃尔森蹲下来，沉默地握住母亲苍白的手，发觉那双手是如此的冰冷。
　　她快要离开我们了。这个结论让埃尔森不寒而栗。他知道，凯瑟琳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衰竭、死亡。
　　在死亡面前，他们是如此的渺小。
　　——他可能永远也无法改变什么。
　　“妈妈…”他轻声呼唤着，同时握紧了凯瑟琳的手，“醒醒。”
　　凯瑟琳无意识地痛苦呻吟着，埃尔森知道她现在什么也听不到，他感到一阵冰冷挤压着他。
　　约莫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后，就在埃尔森和杰森的注视下，凯瑟琳慢慢停止了动弹，她最后那点代表生机的急促脉搏慢慢归于零。
　　她死了。
　　“妈妈…？”杰森握住了凯瑟琳的手臂，看上去落寞又悲伤。
　　他早就知道凯瑟琳会因为毒品而死。
　　只是没料到…它来得…
　　这么快。
　　毒品。
　　这两个字在杰森的脑海里扎下了根，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
　　“杰森。”哥哥的声音从杰森身旁响起，杰森惊讶地发现埃尔森似乎疲惫又愤怒，像一只在滂沱大雨中被淋的湿透的流浪猫。但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恨透它了。”
　　杰森知道埃尔森说的是什么。
　　是啊，我也是。恨之入骨。
　　杰森垂下眼皮。
　　两个身形相仿的小男孩站在一起，这就意味着他们现在只有彼此了，这让杰森感到一阵无力感。
　　“来吧，”他听见埃尔森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我们不能让她就这样躺在这里。”杰森沉默地点点头。
　　他们小心地抬起凯瑟琳的身体。凯瑟琳已经骨瘦如柴，两个孩子并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把她抬了起来。实际上，她太轻了。
　　母亲往常温暖的皮肤此刻已经开始失温，恶意地告诉他们死亡不只是一个传说、一个未来的构想，而是真实存在的，就握在他们的手里。
　　他们带着凯瑟琳来到了墓园。
　　这是几个月前，他们埋葬过威利斯的地方。但现在想起，回忆却仿佛还沉浸在上一日发苦的泪水里，糜烂溃败着。
　　他们开始在威利斯墓穴的不远处挖坑，足够容纳一个成年女人的身体。天空依然晴朗，万里无云，干净得让人有些害怕。阳光使表层的土地干燥，最下面的却还带着雨水的潮气。
　　他们把凯瑟琳的身体放进墓穴——如果那个土坑能够被这样称呼的话，然后再盖上旁边的泥土。
　　“——愿仁慈的天主与你同在，愿蒙你的善良与美好永存世间。以上不足的祷告是奉我主得胜的遵命，阿门。”
　　埃尔森轻轻地念完了这段极短的祷告词的结尾，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杰森在凯瑟琳的墓前放下一枝花，这就是葬礼的全部了。
　　与威利斯相比，她不幸得多，甚至连块像样的墓碑、一副棺材都没有。
　　埃尔森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清风徐来，一切美好得不可方物。
　　清浅的草丝在他们脚下荡漾，蜂蜜般的阳光流淌在他们的身上，微微散发着潮气的泥土中还有小虫的啾鸣。
　　“我们走吧，杰森。”
　　杰森听见埃尔森叹了口气。也许他们都知道，这些美好只是暂时的，接下来的几天，哥谭的暴雨会将这一切再次摧毁。
　　他们并肩走着，似乎可以走到永远。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也许是没心情说，也许是不知道说什么，但现在谁也不想操心这个。
　　直到他们站在一个离家不远的岔路口，他们才停下脚步。
　　巷子上方的天空湛蓝无比，这里不像只有一桥之隔的明日之城那样。那里的人习惯了仰望天空。而在哥谭，人们更喜欢着眼于当下。
　　杰森深吸了一口气。
　　埃尔森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平静，“你知道吗，杰森？我曾经想改变现状。”
　　杰森没有说话，只是倾听着。
　　“我甚至觉得我快成功了。”埃尔森轻声苦笑了一声，属于孩子的部分在那一瞬间尽数褪去，他似乎又变成了上辈子那个雷厉风行的队长，而只有他知道这里面包含了多少不甘和苦涩。
　　“但就在我满怀希望的时候，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在变好的时候，就在我以为这一切不会发生的时候——”
　　“——这操蛋的生活又冲出来狠狠打了我一巴掌，然后把所有的一切都扯到了它们该在的地方，什么都不能留下！”
　　杰森转过头，看着埃尔森的眼睛。蓝色与蓝绿色，像两个接近又互相融合的个体，无法分离。
　　那两张相似又不尽相同的脸庞上有什么东西似乎如出一辙，破土而出。
　　是他们的眼睛。在那里，这些东西体现的淋漓尽致——
　　——愤怒。
　　你疯了吗？杰森想这么问埃尔森，但他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因为杰森知道自己也快疯了。
　　“我要成为一种更直接的东西。”他听见埃尔森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杰森的心在咚咚地跳着，因为埃尔森接下来要说的话，“从这座城市的根本开始，我要改变她。”
　　“你要成为罗宾？”
　　埃尔森的目光冷了下来，他站在建筑物的阴影里，光线照在他的下半身上，而上半身则全部隐没在黑暗里。
　　“不。我是一道界线。”
　　一道分割善与恶、生与死的界线。
　　埃尔森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也许他的同情心全都贡献给了那个他从孤儿院捡回来的男孩，那个成为他的儿子的男孩。
　　也许他的信任在亲生父母的打骂下，已经消失殆尽。
　　也许他的善良在罪犯杀死他的男孩时，就随着他的心脏停止跳动而一起毁灭了。
　　也许他的正义感在杀死那个罪犯时，他却被停职调查时，成为了一滩留有余温的灰烬。
　　直到埃尔森死了。
　　他在新世界遇见了杰森·托德，遇见了布鲁斯，遇见了这个世界他的父母，这些美丽的人，他才知道——
　　——哦，原来自己的心再用力挤一挤，还是能流出点甜蜜温暖的东西的。
　　但死亡却总能让柔软的心坚硬，让善良的人冷漠。
　　我不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所以我把选择权交给别人。
　　但现在，我要自己选一次。
　　正义，或是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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