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开师范

　　齐晏倒了杯茶，抿了一口，而后看向正在纸上行云流水书写的人，忽然想起了祖父去集书，他人虽然是难事，但是祖父却一定是容易的。
　　毕竟他可是国子监前祭酒，当世最有名望的文坛大家之一了。
　　待齐老先生书写一信后，笑喊齐晏来看。齐晏走到了桌旁一观，与上次的偏楷书的书法不一般，此次的书法偏现代时学习的行书，只是变化多样，或流畅秀媚，或端整遒丽，或圆转飞动，顿时想起了《书法雅言》中，评赵孟頫的一段话：“若夫赵孟頫之书，温润闲雅，似接右军正脉之传，妍媚纤柔，殊乏大节不夺之气。”但奈何不识字，左看右看，除了个好字，再多的也就没有了。
　　齐老先生也还兀自沉迷在自己的得意书法中，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从前四书五经都读过，还写得一手好字的孙女如今莫说提笔，大字都不识一个。
　　好一会儿，齐老先生才从自己的书法中回过神来，喜气的嘱咐老管家收好来，笔墨干了以后装了信封里亲自送过去。
　　老管家称是。
　　齐晏倒是忽然想起了刚刚的事，她如今大字不识，也不知今夕何夕，再不识字看书倒真是成文盲了，随口问了一句书集的如何。却不想齐老先生身躯一震，竟是半响没了言语。
　　齐晏眼皮一跳一跳，她预感，这个当世文坛大家一定是吃茶论道忘了这回事了。
　　“祖父，您再不集书，届时校检不完，图书馆可是不开的哦。”齐晏幽幽道，“图书馆不开，学子们就不能过上下课一本诗书手不释卷的学院生活了，全是因为他们的山长忙着吃茶去了，没有校检完书呢。”
　　说完，齐晏微微一笑。
　　素来是齐家说一不二大家长的齐老先生此刻却不敢看回头去看自家孙女，粗着嗓子道：“老夫这是去找那些老东西一起参与校检，并非只是单纯集书。”
　　齐晏非常相信的点头：“那祖父可要快些，毕竟预定的是明年秋季开学。”
　　“老夫自是知道！”

　　当日孙逐行就在下公事后收到了齐老先生遣老管家送来的信函。
　　想到齐老先生亲切和善的面容，孙逐行的脸上九不由得泛起一抹真心的笑容——齐老先生给他来信了。
　　即使不是造纸已经有了新进展，他也是得到齐老先生墨宝的人了！当下就要拆开信封，但突然想到这是齐老先生的亲笔，马上收住了手。顿时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干净了，想要给身旁的侍从拿着，但扫了一眼侍从的莽撞身材，又觉得自己拿着才最放心。
　　请人恭送了老管家后，孙逐行就双手捧着新纸，也不管侍从的奇怪眼光，小心翼翼的走到书房，又慎之又慎的放到书房里。关好门窗，准备去沐浴焚香再来读这一封信。
　　期间最受宠爱的小儿子来找他，都得不到他孙逐行的半分目光。
　　沐浴三次后，孙逐行才穿了一身净衣走到书房，点了油灯，净了净手才端坐在椅子上，仔细瞻仰了一番才缓缓拆开信封。
　　这信封他也要好好珍藏！
　　展开信封里浅黄色的纸，就见纸上行云流水写着一篇赋。
　　粗粗一看其字或温润娴雅或妍媚纤细，其文辞藻质朴而意蕴深远。细细观其书法，笔法多样，却十分和谐，“之”一字出现了九次，却一字九写，处处不一，处处美观，处处融洽，还有那......
　　孙逐行这一看就看到了金鸡打鸣，还久久沉浸在内容书法中。还是自家侍从催了良久歇息，才顿觉眼乏。
　　但委实值得！
　　齐老先生不愧是太子太傅，文字合一！文意与笔意完全融合在一起，如此多繁杂的书法，却奇异的融洽和谐。
　　侍从端水进来给城主梳洗时，就看见城主拿着一篇黄纸看的如痴如醉。
　　孙逐行耳听公鸡打鸣这才反应过来时间，恋恋不舍又珍而慎之的放下，才满面欢喜的去洗漱。
　　侍从见城主欢喜，带着想讨个赏的心思问道：“老爷这是看的齐老先生的亲笔信吗？见您如此大喜。”
　　孙逐行矜持的点点头：“正是。”
　　见城主欢喜，侍从深觉自己马匹拍对了，赶紧又道：“不愧是齐老先生的信件呢，这纸在油灯下还会泛着光，小人家就在纸店旁都没见过这纸呢！”
　　孙逐行正要得瑟的回话，突然想起哪里不对劲了，这齐老先生没事给他写什么赋啊，又没写造纸的事，又没写这......等等！这纸！
　　眼见城主面色忽地骤变，侍从也脸上一惊，觉得自己或许马屁拍到马头上了还是怎么的，就见城主马上放下净脸的面巾要去看那桌上的新纸，走到桌前一顿似想起什么又跑回去仔细擦了擦手才过去拿起那张纸。
　　孙逐行再度拿起这张纸的时候，心情仍旧非常激动，却不同于第一次，这是......新纸啊！从未见过的纸啊！
　　这纸呈浅黄色，厚重，一面光滑，一面粗糙，虽不如书房中藏着的东都纸好，但见齐老先生下笔仍旧是行云流水——好纸！
　　况，齐老先生曾说，这纸十分廉价......
　　孙逐行平复了半响自己激动的内心，将宣州即将到来的文治和读书人的好时候等等想法压下去，这才感叹出来：这哪是改进造纸术啊！这分明是！又创了一种造纸术啊！
　　齐老先生还是谦虚了。当今天下，这种纸还闻所未闻，哪怕是东都贵族，也不能如何了！
　　正在侍从看着城主面色时而沉思时而高兴的不断转换时，就听城主十分激动的吩咐：“来人，备马！去拜访齐老先生！”
　　侍从望了望外面还没有黑的天道：“可、可如今才四更天啊。”

　　天才露出白肚皮，森林的鸟儿都还未醒，齐家农庄里就已经乒乒乓乓响了起来。好在并未相隔乡邻，不然悍些的妇人就要叉着腰来骂上一顿爽快的了。
　　齐晏正是被这声音吵醒。她赖了一会儿床就起了，用的材料还是浪费太多了，必须要开源节流，而且那些剩下的废料即使造不出便于书写的好纸，做纸钱也是使得的。不过，这个时代还没有产生纸钱这个说法。少不得要借鉴一下东汉蔡伦那傻哥哥的做法了。
　　可不管怎么说，造纸术还是要改进。而且要让工人们的分工更加准确，这样才能做成一个基本符合工业生产的流水线生产体系。
　　但当齐晏走到前面的时候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些就随便摆在外面的毫无条理的材料和模具。看来要专门建一个造纸的工厂才行。
　　齐晏拿着纸张和煤条时不时在纸上记录一下数据，又和工人们探讨一下。
　　工人们来上工的兴致都很高。原本被城主派遣过来的时候，他们还觉得满头雾水，还由着一个小男孩去砍些竹子做玩具似的东西，但越做他们越发现自己似乎在做一个了不得的事情——他们居然在造纸啊！
　　而且这个小公子还说可以让他们拿一些回家给家里读书的人用，这让家里亲戚有读书人的人不禁为之一震，这可是纸啊！虽然不同于日常见的，可确确实实都是纸啊！那个看起来就读过很多书的老先生还拿着这个纸写的很高兴呢。
　　就算家里没有读书人的，也打算拿回家，因为小公子说了，只要不拿出去卖就行。城主还没有备案，还不能拿去售卖，但是过段时间，只要是读书人都可以凭借官府的批条来买。等备案完了，就谁都能用了。
　　他们宣州，还没有多少读书人呢，可不就是因为凑七凑八交得起束脩就买不起纸了。小公子说了，纸不会贵的！还说了一个，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数字，简直廉价至极！连路边小孩玩的木摇都要高贵一点！

　　孙逐行因为心中激动，连马车都没用，直接是骑马过来的。农间小路颠簸，和城主府的距离又远，到了的时候，全身都已经酸痛难耐，尤其是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着实疼痛。
　　到了门口，见门口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孙逐行也耐不住什么礼数了，也不管侍从，直接进去。
　　看见的正是一个拿着煤条和纸的白面小公子与三两个工人围在一个板子前时不时拿着纸讨论的样子。
　　孙逐行当即怒了，造纸这等大事，居然有个稚子小儿在旁边玩耍胡闹，虽然这纸听说廉价，但纸能廉价到哪里去？还能比木摇更廉价吗？
　　但还没等他发怒，就见那小公子横眉看向他，旁边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护卫挡住了他：“请出去！”
　　齐晏额角有些抽动，这个偏远的农庄居然能被人闯进来，这相当于就是核心技术泄密，定要跟祖父说，让他去城主府要几个守卫来。
　　孙逐行被这突然横出来的守卫给愣住了在这宣州还从来没有人拦过他！正要发怒，就见那些本围在一起的工人纷纷诚惶诚恐的向他行礼。
　　齐晏这才惊醒，感情这个锦衣华服的帅大叔是被她套路的城主？顿觉有些心虚。还跟着行了书生礼。
　　这是老管家教的。齐家原就是名门，即使祖父辞去了朝堂的官职，但太子太傅这个却不是可以辞得去的。加之她原本又是跟着祖父学习，就凭着这个身份，她几乎可以说是太子同门也不为过。所以，即使她是女子，为白身，见到高官也只需行书生之礼就可。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是很有地位的，很值得炫耀的一个身份。但即使如此，在朝堂内人皆读书人的地方，却仍旧是权者的天下。
　　孙逐行看着这躬身一地的人才觉得自己的城主威仪稍微回来了一点。他抖了抖衣袖，做出从容的样子，要去训斥那个不知所谓的小孩一番，却见那个小孩行的礼却是书生礼。不由得心下怒气稍微平复了，但一想到念了书还这么不知礼数就更气了。
　　挽了挽袖子就要去教训教训这个居然拿着煤条在纸上乱写乱画就算了还在造纸这里指手画脚的顽劣小儿，但还不待他抬腿，就见齐老先生一袭白色布衣若书中走出的老翁缓缓从后巷而出。
　　此时的孙逐行也顾不上教训这个不知礼数的稚子小儿了，昂首挺身，端出自己最美的姿态撩着常服去恭迎齐老先生。
　　齐晏看着屁颠屁颠去找她祖父的城主，仿佛看到了现代追星女孩见偶像的场景。
　　那厢孙逐行恭敬行了个书生礼，而后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掏出那个信封，激动之意流于表面：“齐老先生......这是，这是......”
　　齐老先生见此拍了拍孙逐行的肩膀，捻着美须呵呵笑道：“城主不必惊讶，这只是中等用纸，还非上等。”说完顿了顿又惋惜道，“可惜过了时候，不然未必不能造出绝等用纸。待明年立夏，还有更好的纸。你来的正好，随老夫一同去看看这纸如何造的。”
　　“是。”孙逐行激动的点头，跟着齐老先生身后走，突然想起方才的稚子小儿，正要通齐老先生说道说道，“方才见一小儿......”
　　齐老先生回头，大惊：“原已见过，这正是老夫那早去的三儿的独女，叫做齐晏。这造纸术就是她改进的。也算不辱没了他那早去的父亲母亲名号。”
　　说的有些得意。但齐晏还是从中感受到了齐老先生自来到宣州后就藏起来了的伤感。
　　孙逐行却是傻了：“这这这......”这稚子小儿竟就是造纸的人？还造的如此之快？
　　他紧紧的看着齐老先生，想齐老先生告诉他，刚刚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但半天都只见齐老先生脸上全是为人祖父的得意，再看向齐晏时，脸上就没有了之前的怒意，反而觉得齐家都是少年有为，不愧是齐家！
　　看看这脸！好看！看看这个姿态！认真！横看竖看，想夸！不愧是齐老先生的孙女！
　　丝毫不觉脸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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