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朝夕

　　一旁的万云朝放下碗，发现元承夕才用了小半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说道：“我吃得快，王爷您慢慢用。”

　　元承夕笑笑，并不在意，她吃饭的样子实在让人很有食欲。

　　阳光透过明纸窗户，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屋内很安静，只有银勺偶尔碰到碗沿的轻微声响，以及元承夕间或压抑的轻咳。万云朝没有离开，也没有刻意找话题，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平和地看着窗外庭院里开始抽芽的树木。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安宁。

　　过了好一会儿，元承夕终于吃完了碗里的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是耗费了不少力气。他轻轻吁了口气，放下银勺。

　　“王爷用好了？”万云朝闻声转过头，见他餐垫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洒落了些许粥渍，便很自然地起身，拿起旁边备着的湿帕子递给他。

　　元承夕接过帕子，他手指几乎无法屈伸，只有手臂尚有些许力气，自己清理起来不算方便，但万云朝还是安静等他清理好。

　　“多谢。”他抬眼看向万云朝，语气温和，“万姑娘若是无事，可以自便，不用一直陪着我。”

　　万云朝笑了笑，一边利落地收拾着碗筷，一边说：“我反正也没什么事。王爷若是想看书或者做点别的，我推您过去？福成他们忙了一早上，这会儿可能去歇息了。”

　　元承夕确实习惯在早饭后看一会儿书。他看了看万云朝，略一沉吟，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了，去那边窗下吧。”

　　万云朝应了声，推着轮椅来到南窗下。这里光线充足，又避开了直射的日头，旁边的小几上整齐地摞着几本书。元承夕试图自己去拿书，甚至挑了一本摆在下层的书，可书勾上书脊，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万云朝见状，上前一步，将那本书拿起，递到他手边：“是这本吗？”

　　“是，多谢。”元承夕用手腕接过书，放在案几上，微蜷的指尖撩开书页。

　　万云朝的目光在一旁的书架上徘徊，问道：“我能拿来看吗？”

　　元承夕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本京城风物志。

　　“当然可以，”元承夕笑道，“万姑娘读过书？”

　　万云朝有些不好意思：“小时候家里请过先生，不过我学业不精，认识字罢了，吟诗作赋什么的一窍不通。”

　　“能识字已经很厉害了。”元承夕道，这年头平头老百姓读过书的可不多，万家还能请得起教书先生，也必然不是普通人家了，只是他印象里京城附近似乎没有姓万的官员，便问道，“还未问过万姑娘家世，不知是否方便说？”

　　“陈年旧事，没什么不方便的。”万云朝在他对侧的小凳上坐下，并不避讳讲起自己的家事。

　　她父亲原是燧州州府衙门里一个文官，后来因为擅长治水，升迁了几次，可惜好景不长，万云朝十二岁那年，樗河事变，燧州官员从上到下几乎都遭了殃，万家也未能幸免，被抄了家。万云朝因为外出躲过一劫，看到宅邸被围，她不敢回家，在外多了好些天，被京城派来的盛兰钦偶遇救下，凌王又为燧州遭到冤屈的官员全部平反，万云朝因为继承了父亲的治水之术，被凌王赏识，此后便一直在凌王麾下办事。

　　樗河事变时，元承夕刚刚受伤，还是很久以后才听说了这桩骇人的贪腐大案，这件事牵扯无数，时至今日大家倒是心知肚明幕后主使是当今太后的族兄，当年许多无辜官员被迫当了替罪羊。

　　万云朝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能从那场混乱里活下来，一定吃了许多苦，她说起这些事，语气已经淡然自若，元承夕却感受到她风轻云淡外表下藏着的坚韧。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福成轻手轻脚地进来添茶，看到两人在窗下看书，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给元承夕换了热茶，又给万云朝也端了一杯。

　　午后，万云朝推着元承夕，走出了温暖的内室。早春的风还带着凉意，但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王府不大，少人打理景致也寻常，但对于久不出房的元承夕来说，呼吸到室外清冷的空气，看到枯枝上萌发的点点新绿，都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生机。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但万云朝有问必答，元承夕又久不闻外事，随便谈及一些事情，万云朝知无不言，竟然也能聊许久。

　　外面的形势比元承夕想象的还要糟糕，元修泽登基短短数月，横征暴敛、骄奢淫逸，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国家早已民怨沸腾。

　　这不只是元修泽的天下，也不只是他们元家的天下，而是大瑄千万子民的天下，元承夕少时，有幸得见这个王朝最后耀眼的几年时光，他父皇也曾有一腔抱负，希望能成为中兴之主，可惜天不遂人愿。

　　元修泽这样下去，也不知道大瑄气数几何，除他之外，又是否还有人能扶大厦之将倾。

　　元承夕静静听着万云朝的叙说，心中惟有悲戚与惭愧。

　　阳光、庭院、微风，以及身边这个温和可靠的“妻子”，构成了一幅短暂却真实的宁静画面。他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涌动，只是乱世之中被短暂构筑在这方小天地间的幻梦，戳破这层幻象相当容易，他却如此无能为力。

　　又在外面待了一小会儿，元承夕低咳了几声，万云朝便默契地推着他往回走。刚回到院门口，就见鹤岚一脸凝重地等在那里。

　　“王爷，”鹤岚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赏了些补品过来，人正在前厅等着呢。”

　　元承夕和万云朝对视一眼，刚刚那份短暂的宁静瞬间消散。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推我去前厅吧。”元承夕的神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对万云朝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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