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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古刹檐雪
升学的途径不同,我和谢况被分到不同的班。
我所在的班实行导师制,恨不得我们在一个月内学完基础知识,直接走上科研前线。
科研需要查阅外刊,导师对其他学者的翻译持疑,让我在一旁逐字逐句地推敲——谁让我集中、法、日在一身呢。
报酬可观,还可以学到新知识。
可是哦,有时我就想,我在本科阶段干研究生干的事,研究生时岂不是要隐姓埋名三十年?
整天埋头搞科研,差点忘了我现在也算有家室的人了。本该抛撒在大街上的狗粮,如今却只能滞销,或者自产自销——因为不常见到他,偶尔“小别胜新婚”也足以回味好一阵子,就在这回味的时刻,我仿佛成了羡慕别人酸酸甜甜爱情的单身狗。
想到这,我抬手给谢况发了一条消息:“来接我。”
晚上九点半,刚参加“夜奔”的他准时来了,还给我带了一份鸡肉卷。
“夜奔”是学校的传统项目,说白了就是绕操场跑步,伴随音乐和大屏幕上的短视频,这是一项有主题的活动,主题落在二次元手中就会成为一场cosplay,总体上挺热闹的。
谢况几乎每天参加,已经练出肌肉了,腹肌有六块,我数过。往后再想把他摁在床上亲,也不晓得是谁摁谁了。
我看一眼运动过后略带汗湿的他,又看一眼手中的鸡肉卷。好家伙,他自己偷偷健身也就罢了,回头还要把我养胖,究竟是何居心?
我弃他的反抗于不顾,将肉和酱汁最多的部分强喂给他,报销他一天的运动量。
谢况吃了两口就别过脸去:“诶诶,行了,怕你饿着才给你带吃的,这要是全部喂给我,是不是不领情啊?”
也是,会享福也算一种本事,既要学会大方坦荡地接受,也要做出恰如其分的回应以满足对方的预期。
这是我从谢况那学来的,尽管他不喜欢欠我些什么,可每当我给他送东西,他总会欣然接受。
不得不承认,有时我也只是享受给予的过程。举个反例,如果我问他“要不要帮忙带饭”,他说“不用,吃过了”,那我会觉得自己的关心有些多余,产生挫败感。
上面列举的情况不会发生,因为平时带饭的人是他,我又像约好了一般,他不来我不吃。
如果抽不出时间,或是处于抑郁期,他会向我寻求帮助。
以前他也不这样,还记得吧,高中时他就十分别扭,隐藏病情,拒绝求助,如今的转变——请允许我厚颜无耻地说——得益于我辛勤的调教。
我们就是这样驯服彼此,拿捏爱与被爱的分寸,把柴米油盐化作细水长流。
前方路口,有对情侣你侬我侬、互相抱着啃,处在明与暗的交界处,像午夜电影的专场。
这种场景在大学遍地开花,以前路鸣来我们学校玩,不干正事,哪有情侣就往哪凑,还一副迫不及待地想加入他们的样子,白天录制土味小视频,晚上拍照带闪光,把别人约会的氛围搅黄了。那些小情侣气也没用,毕竟是公共场合,没说不让拍照的。路鸣也不拍人家,只拍自己。
这件事传到谢况耳朵里,后果可想而知:他教训了我们一顿,还勒令删除那些图片和视频。
我大概是学坏了吧,每逢碰上小情侣,不至于围观,却也在远处静静观摩,看看在那种时候手应该怎么放,姿势呢,哪个角度比较有风度……
出于礼貌,谢况加快步伐。
我却绕过了他,多看几眼,眉毛略微上挑,仿佛那不是幽会的情侣,而是外太空来的UFO。
谢况匆忙地推了我一把:“合适得了,没见过世面吗?”
“没见过,”我又回头看一眼,转而把手肘搭在他肩上,戏谑地说,“不如你带我见见世面,怎样?”
谢况停下脚步,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拽到跟前,又松开:“你真的想那样玩么?”
路灯的正下方,他的眼波平静,让人琢磨不透其中的情绪。
我只是逗逗他,但他似乎当真了。
“玩什么?我妈不让我跟傻子玩。”我后退一步。
“所以,我不能让你自娱自乐。”谢况紧随我的步伐,他的身姿挺拔,带有与生俱来的压迫性,脚步声在我的心头回响。
光源在身后逐渐远去,谢况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将我笼罩其中。光影彻底黯淡,我们沦落在黑暗中。
四周的树很高,又正值深夜,所以刚才那对情侣才敢肆无忌惮地亲热。
我相信谢况不会做出格的事,却隐隐约约期待点什么,喉结随轻喘而滚动。
交往三年,我们的关系始终有所保留。
我难以敞开心扉,无论对谁。谢况呢,像古刹屋檐的雪,一旦落入凡尘就会蒸发,仿佛永远不会卷入纷争,亲昵的举动总是点到即止。
今天他一反常态,带着开疆拓土的侵略性。
按理说,我应该做点什么制止他,却又好奇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他将我抵在一棵树下,用前臂支撑躯体,干枯的青苔窸窸窣窣地落下,如同被剥开的外壳。
我藏身于这狭小的空间中,他身上温润的热意弥漫过来。我抬眼看他。他眼尾稍长,唇边含笑,荷尔蒙的气息掩盖了熟悉的海盐汽水的清香。
正当我打算说点什么,树的另一边传来情侣打情骂俏的声音。
当初路鸣“轰炸情侣”时,我也出了一份力,风水轮流转,如今的我深刻明白约会被打扰的尴尬,不免心虚。
我压低声音,短而急促地说:“有人来了,起开。”
谢况消享这种隐秘感,挪出一份视线监测前方,又怕我出声,竖起手指悬停在我的鼻尖与双唇之上。
“嘘——别出声。”
似即若离的触碰像挠在手心的鸿毛,没来由地痒。
我的一呼一吸绕过他的指腹,呼吸声被放大,如季夏掺杂细雨的晚风。
脚步声远了,谢况移开手指,轻微的痒还未消散,柔软湿热的触觉贴了上来。
他的吻很克制,一招一式皆是斯文。
我下意识闭上眼,双手探进他的白色T恤,在他的腹背游走。肌肉紧实,可以摸清线条的轮廓。脊椎和肩胛处隐约可以感知到骨头的质感。
一吻终了,他凝视着我,淡声问:“见过世面了,感觉如何?”
我轻笑说:“很好看,可跟你比,那还差点。”
他释然一哂,拍了拍我肩膀一侧:“行啦,回去吧。”
住的是二人间,同在屋檐下,我们的二人世界依旧少的可怜。
课业挺难的,即便是曾经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天之骄子,也时常被“挂科”二字追得满街跑。
谢况是努力型选手,听课、做笔记、复习时必须全神贯注,我的存在会让他分心,所以他只能早早地离开家,去图书馆抢座位。
我倒不介意摸鱼的时候男朋友在身边。他在的时候,能多玩一下就是一下;他走了,我就专心搞科研。
凡事总有例外,比如他抑郁的时候。他不上课,我也请假陪他,毕竟双向情感障碍还真不好说。
他宛如薛定谔的那只猫,跟镭和氰|化|物关在同一个盒子里,嘎与不嘎,全看两位“舍友”赏不赏脸。
抑郁时的他像一只树懒,反应迟钝,也没什么干劲,却对细枝末节的事特别敏感,眼神还有些凶,为什么?谁知道呢,可能是衣服上有一道褶皱吧。
这个阶段挺好玩的,他呆呆地坐在床沿眼神幽暗。我呢,我就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在他面前挥手:“先生,树懒先生,可以理我吗?”
他沉寂地垂眸,似在酝酿情绪,忽然抬起手“啪”的一声攥住我的腕子,将我一个趔趄拽到眼前。
就在我以为他要亲我的时候,没了下文;又在我略感失望之时,他将吻送了进来。
中午我出门买饭,回来时他躺在床上睡觉,耳机还没摘。
出于好奇,我没叫醒他,侧卧在他身边,听耳机漏出来的音乐。
声音微弱,带着电磁般的滋滋声,放的正是:“麻烦你别走的太快好不好,身后的小尾巴有点跟不上,这世界那么大,我们那么小,走进彼此的难得你知道~”
“噗嗤——”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又怕吵醒他,连忙捂住嘴。
哎哟,这不是《小尾巴》嘛,早在认识他之前,我就听过这首歌,旋律和歌词都带有撒娇卖萌的味道。
评论有人留言:“你永远不知道一个迎面走来表情严肃的男生耳机里放的是什么歌。”
我带上耳机,播放这首歌,绷着脸装高冷,一秒破功。
想象着,或许真有这样一个人,他时刻保持正经,冷淡的气质与生俱来,周围的人都不太敢跟他说话。也就是这样一个人,拽拽地靠在窗边,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随着耳机中《小尾巴》的旋律点头打节拍。
这怎么忍得下去呢?我一个传言中“不苟言笑的总裁”都演不过三秒。
每每想到这场景,我的嘴角总会微微上扬,那段时间有不少人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
谈恋爱么……
有人说,喜欢是可以为了一个人颠覆自己以前的世界。哪有那么夸张,情不知所起,亦有迹可循。
我喜欢的这个人,是在我遇见他之前就已经喜欢上的。
我取下他的一只耳机,连同残存的体温,一并给自己戴上。熟悉的旋律响起,我条件反射地装高冷,再一次忍俊不禁。
耳机另一端的谢况呢,睡着了,呼吸很浅,谈不上严肃。
《小尾巴》结束了,短暂的停顿后切换到另一首歌。不同于原先的轻快,这次是一首慢歌,低缓悠长,像被阻隔在窗帘外的阳光。
如果把氛围比作一幅画,事件是线条,音乐是色块。相比于需要细细品砸的线条,色块传达的情绪更直观。
“……晚风吻尽荷花叶,让我醉倒在池边……哪一个人,爱我,将我的手,紧握,抱紧我,吻我,喔爱,你别走 。”
气氛缱绻。我盯着谢况那张正经,却能勾我不正经浮想的面容,此刻眉眼舒展,淡红的双唇微张。
播放到“抱紧我,吻我”时,我忍不住亲了他一口,仿佛那是他的诉求,又或我的渴望。
谢况缓缓睁眼,那双凝重的眸子谈不上愤怒,可我却怂了,后仰一段距离。
“你……什么时候醒的?”
“在你偷笑的时候吧。”他把一只手枕在脖子下,侧身注视我,没生气,又仿佛在说“我都知道了,你看着办吧”。
别这样,再不济骂我一顿也好。
之前说过,我们的关系一直有所保留,拥抱亲吻要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进行。
“偷袭可耻。”他不盐不淡地吐出这句话。
“装睡光荣。”我反唇相讥。
他反应迟钝地看着我,长叹一口气,阖上眼继续“光荣”。偏薄的眼皮覆在眼睛上,唇齿一张一翕,白与嫩红交替,脖子微仰,这个姿势像在索吻。
不是,真睡啊?
瞄一眼放凉的午饭,我支撑起上半身,晃动他的肩膀,假意威胁说:“醒醒,你再继续‘光荣’我可就接着‘可耻’了哦。”
我的威胁像夏日蓄谋已久的阵雨,不巧打在荷叶上,落下再弹起,好不容易积累一滩水,又从荷叶的边缘滚落。
谢况不为所动,他应该是听见了,抽出垫在脖子下的手,抬起来,掌心贴在我的头顶上,没有揉搓,只是轻轻放着。
我顺势躺下。
这姿势很微妙,谢况什么也没做,我却有种被他拥入怀中的错觉,这种错觉如同倒影中的青松,比真实的拥抱更让人期待。
如果他真的困了,问完最后一个问题我就不问了:“现在放的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五月天的《拥抱》。最开始听的时候我还有些抵触,后来它就成了我歌单里的常客。”谢况按下播放器的暂停键,看来并不是真的困了。
“这怎么说?”我问。
“在我成长的环境中,情爱虽然不是绝对的禁忌,但也被视作低级的、不雅的行为。所以当我第一次听到‘抱紧我,吻我’的歌词时,心情的复杂程度不亚于下水道的迷宫。”
我可以想象,那个正经的小谢况在听到这句歌词时脸都绿了,捂住嘴深吸一口气用以掩饰尴尬——幸亏爸妈不在,否则定会责怪他听这些“靡靡之音”。
谢况接着说:“有些事就是这样,越抵触,越挥之不去。当时我也不小,十三岁,上初中了,谈不上害羞,就是纳闷,怎么可以这么直接、这么露骨地表达欲望?
“这种感觉,究竟是发自内心的反感,还是为了维持好孩子的人设?可是,如果我连正视欲望的勇气都没有,哪来的底气笑人低俗。”
此时此刻我只想玩他,捋了捋他的额发:“看不出来,好孩子还喜欢玩禁欲。”
听说,人的经历会成为气质的一部分,即便他早已不是曾经的“好孩子”,但从往事继承来的疏离感,就如斑驳树影中的阳光。
挺好的,我也不喜欢过分亲密的接触。一两次浓情蜜意可以接受,多了就有些齁甜。
妹妹说的没错,我和我设计的房子都带着孤独终老的气息,只有谢况这片长白山终年不化的积雪,能与我这座北冰洋常驻冰山相契合,换做别人多半以为我在“钓鱼”甚至“撒网”。
他睁开眼,握住那只乱动的手,就是不放。这哪是玩禁欲的,禁锢还差不多。
我饶有兴致地勾问:“那后来呢,好孩子叛逆了?”
“怎么可能?我做过最叛逆的事,就是擅自转学,即使这样,那天按响你家门铃时,我的手指都停在半空中犹豫了好一阵子。”
回想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那时的他青涩与疏离交织,偏偏有点粘人。
“我明明记得,当时的你赶都赶不走,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谢况念念有词:“捣衣砧上……你这什么比喻?”
“别管了,就说为什么赖我这?图我房子大,图我房租贵?”我撑起一只手壁咚他,霸道起来我自己都怕。
谢况缓慢地眨眼,眸子中波光潋滟:“还有其他选项吗?”
细细品砸过后,我微阖眼,意味深长地颔首:“哦~你该不会……”
这次他没说话,在我手背的关节处小啄一口。
这种感觉难以言喻,湿软的粘膜与骨节相触,贝齿钩过皮肉,带来轻微的痒与疼。
这个过程没持续多久,可这种触感迟迟不肯消退。论文写到一半时,我抬起右手,凝视关节处的指骨出神,像是一道无形的吻痕,印在手上,烙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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