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托

　　长安发现自己的这个垫子比孔建强现在在铺的垫子要厚上个一两厘米。
　　这人还真，挺体贴的。
　　俩人都坐下了，孔建强念男生的词，长安念女生的词，配合的很默契，一遍过后孔建强还给她提了点建议，改了几个句子，加了些好串联的关键词。他们又来了一遍，孔建强问她要了一份稿子，说给她做几张手卡到时候拿着提词用。
　　长安觉得这人不学文科都白瞎了，怎么就落到土木工程了，多好的中文苗子啊。
　　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长安伸了个懒腰，往后一躺，举起手搭在眼睛上面，挡着从树叶里透出来的阳光，抬头看去，觉得满眼都是金色的。
　　树影斑驳，眯着眼睛可以看见光圈，有种放松的感觉，真好。
　　一时间没人说话，她闭上眼，竟然觉得有些困了。
　　“到时候我能去看么？”孔建强拿着记号笔在稿子上写写画画，回头看看躺在地上的长安，她脑门上还顶着刚才那张纸巾，莫名的好笑。
　　“你放着你们土木系的不去，来看我们中文的？”长安瞧见他的目光，抬手把纸巾揉了，“想看就来呗，顺便验收一下你的突击成果。”
　　“我们系哪有长安姐姐这么好看的人给我看，我还不如看我自己。”孔建强眨眨眼，惺惺作态，又是那副演出来矫揉造作的样子，一双眼睛像是在水里浸过，湿漉漉的。
　　“别别别，强哥，我错了。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长安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的动作。
　　“你也挺皮的。”孔建强笑着摇摇头，“不闹你了，回么？”
　　“再躺一会儿。”长安贪恋这种惬意，闭上眼睛说。
　　孔建强不认同道：“外面凉。”
　　长安闭着眼睛说：“外面舒服。”
　　孔建强便没再说什么，过了会儿，叼着笔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轻轻的盖在了长安的身上，然后继续画稿子，等把所有的重点文字全画完，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暮色降临，风慢慢转凉，他用了些时间把长安叫醒，俩人卷了垫子回去。
　　回去的路上孔建强隔三差五打着喷嚏，说话都带着鼻音，进屋长安冲了一杯维C给他，小声数落：“你这身板子，外套还给我，情等着感冒。”
　　“不给你感冒的就是你了，不用谢哥。”孔建强抱着杯子吹了吹，末了略带嫌弃的斜她一眼，“你怎么在哪儿都能睡着，猪么你，喊都喊不醒。”
　　长安没反驳，因为觉得人家说得有道理。收杯子的时候碰到孔建强的手，感觉指尖冰冰凉，心想怪不得他抱着水杯这么半天，原来在暖手。
　　“你很冷么？”长安问。
　　“还行吧，没事。”孔建强吸吸鼻子。
　　长安欲言又止，蹬蹬蹬的跑到开水房又接了一矿泉水瓶热水，摸着有点烫，倒出去些又接上凉水，调到那种刚刚好很热又不烫手的温度，拧紧之后带回来说：“你抱着。”
　　孔建强没和她客气，接过来抱着了。
　　没多一会儿，邱湫来了，又拉着长安陪她对了会儿词，长安不好推辞，就搬着凳子去陪她背稿子，孔建强在旁边左一个喷嚏右一个喷嚏，长安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人太爱演戏，加上她之前和他说过，要是邱湫拉着她记得来救场。
　　回头瞥了一眼，只见这人眼泪汪汪，鼻尖都是红的，长安顿时就坐不住了，放下手里的稿子说：“球球啊你自己背，小强不太舒服，我得送他去校医院。”
　　说完拽着孔建强就要往外走，邱湫迟疑着站起来，拽了拽衣摆，搓搓手说：“小强不舒服吗？我，我也一起去吧。”
　　长安把孔建强的外套拉锁拉上，没顾得上虚情假意还是演戏，拉着他胳膊往外走去，嘴里说着：“走走走，那一起去。”
　　孔建强缩了缩胳膊，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小声说：“不用了，长安姐陪我就行了。”
　　邱湫乍着手顿在原地，过了会儿，低下头说：“那你们……快去吧。”
　　“咋不带她啊？”出了门长安伸手试了试孔建强脑门的温度说，“完犊子了我觉得你发烧了。”
　　“不想带。”孔建强咳嗽两声，两只手交错着抱紧胳膊，“是有点冷。邱湫喜欢我，你别说你看不出来。”
　　“……”长安噎住了，她还真没看出来。
　　不过想想也确实是有端倪的，每次只要孔建强在附近，邱湫眼睛里就有莫名的光。
　　长安叹了口气，拖过来两台单车说：“你怎么样，还能骑么？不行我带你？但是我没带过人啊而且我腿短你两条腿得啷当地。”
　　孔建强看了长安的腿一眼说：“你别真把我当病弱公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弱不禁风的，你明知道我不是。”
　　“是是是，强哥说什么都对。我再也不在外面睡觉了我，这事弄的。”长安跨上车，急切道：“快走，你真发烧了，不骗你。”
　　到了校医院一量体温，果不其然，38度。
　　长安当时就急了：“能吊水么？”
　　校医写了张单子让长安拿到楼下去开药，准备一下给孔建强做个试敏，长安开完药回来，试敏也刚好做完，没什么反应，便扎上针，长安提着药水袋子往注射室走，踩着凳子挂在铁钩上，叹气道：“你这啊，纸糊的一样。”
　　“那你请我吃饭，我还想吃那家面馆。”孔建强颧骨处微微发红，鼻音也重了起来，看长安表情凝重，反而安慰起她来，“别放在心上。一会儿吃了饭我回寝室睡一觉就好了。”
　　长安哪会说不行，忙不迭的点头：“行行行，你想吃啥都行，打完针我们就去吃。”
　　“困了。”孔建强打了个呵欠，“我睡一会儿，辛苦你帮我盯着点换药吧。”
　　“行。”长安满口应着。
　　孔建强便往后一靠，眼睛一闭，不多一会儿呼吸渐渐放缓，还真睡着了。长安抬头盯着袋子里的药水，滴下一滴，眨一下眼，不多会儿眼珠子发酸，感慨万千。
　　这可以称得上是第一次有人为了她生病吧？小说里的剧情啊。
　　嘶……
　　感觉怪怪的。
　　她看了看孔建强，这人真的好看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脸上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看的特别清楚，眼睛闭上之后显得很狭长，眼尾有些红，看着像只可怜的小动物，睫毛帘子又长又卷，就连蔓延到耳后的下颌线都带着丝丝温柔，像个好看的女孩子。
　　他比赵初洛还要好看的多。
　　按理说长安是个声控加颜控，但是对孔建强就没有对赵初洛那么来电，关系上来说，更像是好兄弟一点。
　　40分钟之后长安看药滴的差不多了，起身给他换了药。
　　他睡得很熟，长安换药不怎么熟练，往新的药袋子里捅的时候一不小心抻到了管子他都没有醒，贴得近了，长安瞧见他眼眶下面有一层浅浅的乌青。
　　……没睡好么？
　　说起来这人也是奇怪，长安总觉得他像是一个迷，明明他就和他表面上不一样，但是他为什么不一样，为什么要这么掩饰着生活，他不累么？
　　她这厢在胡思乱想，站着一直捏着中间的小漏壶，孔建强霍地一下睁开眼睛，正对上长安的眸子，长安吓了一跳，马上松开手退了半步，尴尬的指指挂着的药说：“我刚换完。”
　　这警惕性也是……迷惑。
　　刚才她抻到了针他都没醒，这盯着他看了会儿，他就醒了？
　　孔建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垂下好看的睫毛帘勾了勾嘴角，抬眼说：“我要喝水。”
　　“哦哦哦，我给你拿。”长安赶忙拉开自己的小包，把临走的时候随意塞包里的保温壶抓了出来，拧下壶盖当杯子，想了想，又抽了张纸巾对着边沿使劲蹭了蹭。
　　“……”孔建强很无语。
　　长安倒了水给他递过来说：“喝吧。”
　　“啊。”孔建强用没扎针的手把充当杯子的水壶盖接过来喝了口。
　　长安拿回来，用力甩了甩，把上面的一层水珠甩掉之后，又扣上了。
　　“还得多久啊。”孔建强眯着眼睛看看药，“腿麻了。”
　　“刚换上，这袋没上个那么多，估计怎么也得半小时吧。”长安坐在他旁边，伸手在他大腿上敲了两下，“给你揉揉？你怕痒不？”
　　“……”孔建强迟疑了一会儿说，“怕吧，别揉了。”
　　“那你自己挺挺，或者站起来跺跺脚。”长安就收了手，这方面她有经验——她是个全身都是痒痒肉的人。尤其是腿这地方，她怕她一爪子下去，被踢个内伤。
　　孔建强刚准备站起来，才支起身子就又坐下了，摇摇头说：“靠，不动了，一动想上厕所。”
　　“噗……”长安没忍住笑了出来，“换药那屋有个学长在帮忙，我喊他过来。”
　　“不用不用。”孔建强单手拽住长安飞快的蹦起来时飞扬起来的衣摆，“不用去，不想见人，又要演戏。”
　　“人家也不认识你，演什么戏。”长安白他一眼，“研究证明，憋尿对身体不好。”
　　“那也不想见人。”孔建强使劲把长安拽回来，“我不喜欢人。”
　　“我不是人嘛！我瞧着你和我也不演戏啊。”长安坐下说。
　　“你不是。”孔建强叹了口气，“你是猪。”
　　他不想去，长安也不能强迫他，又看看剩下的药说：“那你再坚持坚持，快了，一半了。”
　　没事做就只能坐着聊天，孔建强不爱说自己的事，于是长安花了十分钟给他讲了自己过去犹如赠品的十七年和落后挨打的家庭地位。孔建强表情有些奇怪，长安添油加醋的怨愤入耳，化作他眼中的憧憬和希冀。
　　“反正我爸妈眼里就只有我哥，因为我哥优秀嘛。对我也好，但是小孩子敏感啊，明显能感觉出来，对我没有对我哥那么好。”长安抓抓头，“不过我也没那么差啊，诶，该拔针了，我去叫人。”
　　“不用。”孔建强用食指按住胶布，大拇指和中指并拢捏住针柄一拽，按着针孔直接就跑进了厕所，出来的时候瞧着长安笑着看他，挑挑眉说：“舒服了。”
　　长安瞥了一眼他手背上贴着的胶布，果然红了一块，一看就是没好好按着。她指了指说：“当心明天淤青了。”
　　“没事。”孔建强撩了撩挡住眼睛的碎发，“我回去拿个热毛巾敷敷就行。走吧，吃饭去，然后早点回寝室，我还得给你做手卡。”
　　“做个屁的手卡啊。”长安把外套给他披上，“不做，做什么做，回去好好睡觉。”
　　俩人一路到了小面馆，长安点好了面，帮着搅拌好了才推过来。
　　点的还是拌面，多放了些麻将，搅和起来有些沉，她手没什么力气，一只手按着碗，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像搅拌机一样转着圈的绕，孔建强拄着下巴看着她搅，没什么伸手帮忙的意思。
　　接过自己的碗的时候，长安才感叹自己点了汤面是多么的识时务。
　　孔建强吃了一口，突然笑了笑说：“我小时候，经常吃不饱饭。第一次吃撑，就是吃的拌面，所以一到生病了，就特别想吃。”
　　“咳咳咳。”长安呛了一口，随手抓了张纸巾捂住嘴开始咳嗽，抚着胸口开玩笑道，“怎、怎么还吃不饱啊？你是不是挑食。”
　　孔建强顿了几秒，莞尔一笑，腮边绽起两个深深的梨涡：“是啊，我挑食。”
　　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长安多多少少对孔建强有了些许的了解，一看就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不过她不是喜欢追问的人，便没有深究，收起玩笑姿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不开心的事我不会问，你要是有一天想说了，我做你第一个听众。风雨无阻，随叫随到。”
　　她兴许觉得说这话的时候应该再加一个抱拳，孔建强抬起眸子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看她一眼，也不知道这姑娘的这种江湖气是哪儿来的。他抬手把长安的头往碗沿压了压：“吃饭吧你，长安女侠。”
　　“嗯。”长安应了声，扬扬筷子，“吃饭吃饭。”
　　这家面馆特别古朴，墙上插着油灯，时不时的还能听到灯花爆开的声音，麻酱的味道香而不腻，调料鲜香，吃完饭长安揉揉肚子，一本满足的说：“这店真好。气氛好，也很好吃。”
　　孔建强嗯了一声，长安瞧着他显然是没什么胃口，面才吃了不到三分之一。
　　回去路过药店，进去买了一口袋的消炎药退烧药感冒药，长安一路把孔建强送到宿舍楼下，还拽着他喋喋不休的在嘱咐，这个药怎么吃什么时候吃吃几颗，孔建强看看时间，委婉道：“你室友还等着你打饭呢吧？”
　　长安恍然大悟，顾不得再叨叨：“靠！你不早说，我忘了！”
　　“快走吧快走吧你。”孔建强像赶叫花子一样撵人，“听你絮叨的我头疼，比我高中班主任还能说。”
　　“我走了我走了我走了。”长安顾不得和他抬杠，骑上单车扬长而去。
　　晚上长安开始紧迫起来——她就只有明天一天的准备时间了，今天和孔建强一起对词，虽然配合的不错，不过真正和自己配合那个人，还没一起试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东西。
　　她认认真真的啃稿子啃到了熄灯。
　　熄灯之后孔建强给她发了手卡的照片，十分精致，类似于电视里竞技综艺的那种花花绿绿的手卡，花哨而不招摇，每一张都大小适宜，可以大大方方的掐在手里。
　　她感动之余不忘了数落道：“不是和你说了，回去早些睡，你做这些干什么，劳心伤神的。还烧吗？吃药了吗？”
　　这手卡，一看就是他做好了样子，跑到附近的打印社定的。一去一回，加上等的时间，没个把小时候的肯定下不来。
　　孔建强回了四个字：“睡了，晚安。”什么都没回答，也什么都没解释，四个字堵住了她所有的道谢。
　　长安本来的瞌睡虫让这一张照片闹的四处飞散。
　　自从军训以来寝室晚上向来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基本吃完饭洗个澡各自睡了，也没什么聊天的时间，喘气都觉得累。
　　她看向楚菀棠帷幔紧闭的床，觉得有一肚子话，没人可说，心中惴惴。
　　翻来覆去的在床上烙饼一样的打了几个来回的滚，最后拿出手机又背了会儿词，很晚了才在疲惫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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