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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萸
从那幢房子出来我就一直没吭声,可能看起来气压很低,轩宁本来是个小话痨,走在我身边,也一直没说话,她替我背着包,白色帆布包来时空荡荡,现下沉甸甸的,装满了资料。她还推着自行车。
“走累了吗,要不要歇一下。”走出一段路后,轩宁在一旁问我。
背包的是她,她反而问我累不累。可我确实有点走不动,还没出别墅区,找了路旁一张黑色长条凳坐下,头晕晕的。
轩宁问:“没事吧,手还疼吗?”
“好得很。”我朝她笑笑,把包接过来,抽出一篇论文,随意翻了翻,哎呀了一声,“我还是太自大了,大意了大意了,这好难的,我接下来这阵子有得忙了,没有金刚钻,揽了个瓷器活儿。”
轩宁没有接话。
我也就不没话找话了,索性假装在看文章,不知道什么时候腿才能有力气。
俗语道,你不去找事,事会来找你。我自以为有分寸,从来不去掺和景宴的家事,我等着她厌倦我以后,就从她的人生里彻底消失,现在她家的事先摊到我眼前来了。对那个人,对那个婚纱照中站她旁边的人,我是既愧疚,又隐隐有种我不明白从哪里生出来的深深的嫉恨。
两个人闷坐了一小会儿,轩宁突然啊地大喊一声,站起来说:“诶,谢妤桐,我陪了你半天,鞍前马后地效劳,你不表示一下吗?”
我眨眨眼:“怎么表示?”
“请我吃冰激凌呀。”轩宁气鼓鼓地,嘟了嘟腮帮子。
我知道她多半不是嘴馋,也许她是觉得我此时应该吃一个,故意谎称自己要吃。我心里领了她的情,却还是要打趣她一下。
“又不是我让你来的。”我提醒她,语气冷酷,“是你一定要跟来。现在讹上我?”
“我不管,我就要吃,你买不买。”她无理取闹起来。
“买买买,现在去。”
我们坐着脚踏车直达最近的休闲圣地,那公园有很多卖冰激凌和糖葫芦的。十几分钟后我们就坐在木质长椅上吃七彩冰淇淋了。又甜又冰的食品下肚,人精神好了一点。
“好苦恼,最好吃的都是垃圾食品。”轩宁难得发牢骚。
我不则声,还在从刚刚的劫后余生里恢复精神。
“哎,桐桐,你看。”她用肩膀蹭蹭我,手指指向远处手拉着手玩轮滑的一男一女,看样子是小情侣。
“看什么?冰激凌没吃够,吃狗粮啊?”我问。
“不是,你看他们笑得开不开心。”被我呛了,她并不生气。
我的视力一直保持得很好,所以才能在景宴的家看清楚尺寸并不很大的照片。我仔细看他们的脸,然后告诉轩宁:“笑得比世界首富还灿烂。”
“对了。”轩宁颔首,舔舔冰激凌尖尖,“谈恋爱就是要这么开心的,轻松愉快才对。如果一段关系让人很难受,那还是尽早结束的好。你说对不对,桐桐?”
我咬着冰激凌看向她。她也用期待的目光在看着我。我含混地答道:“是吧。”
轩宁静了一会儿,忽然整个人暗下来,一直闪闪发光的眼睛失去了光泽:“谢妤桐,难道我不足以让你信任?你还要敷衍我到什么时候?”
我心下一凛。
轩宁把剩的一半冰激凌和白色包装纸一起丢进旁边的垃圾桶,搬着我的双肩,直视我的眼睛,“你有事瞒着我们大家,对不对?你可以说的。”
我嗓子眼发干,还是不愿意主动承认自己是个破坏他人家庭的可耻的家伙,放到互联网上人人喊打的角色,被人唾弃的第三者,尽管我有我的不得已,但这并不是我心安理得的理由。
我轻咳了一声:“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刚刚连杯茶都接不住?”轩宁挑眉,“你看到了什么心神大乱?你问别人的婚纱照做什么?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不认识的人了?你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你有时候迷糊到连自己都不关心。”
我还是打算死鸭子嘴硬到底:“我就是低血糖。”
“桐桐你变了。”轩宁看起来真的很失望,“你本来是一个很真诚的女孩子。”
“……轩宁。”我把没吃完的冰激凌也扔掉了,“我是有些事,可你让我自己整理清楚好吗。我不想让你替我担忧。那是我的私事。”
“那,那好吧。”轩宁迟疑了一下,松开我的肩,“我等你,桐桐。”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在意这句话,我扭头看看她,明澈的双目,朝气的脸孔,像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
我说:“不,你不要等我。”
轩宁倏忽站起身,讪笑着说:“你想到哪里去了。哈哈,我是说,我等你看我的演出啦。第三回了,你一定得来。没见过你这么不称职的朋友。”
我也站起来,轻松了许多,“对,所以现在你要回去排练了。耽误你一下午的功夫,你的队友要恨死我了吧。”
“没事,他们都可喜欢你了。”轩宁呲牙而笑,“因为桐桐看着很可爱嘛,他们还说想请你也加入我们乐队。只不过我一直没跟你说,我觉得你不会同意。”
我受宠若惊:“可是我对音乐一窍不通诶。也不会乐器。”
轩宁一本正经地点头:“他们说请你来当吉祥物。”
“……谢谢啊。”
回到学校,我把诸多烦恼暂时先抛到脑后,忙着着手做新到手的活。
工作形同忘忧草。忙起来就没时间瞎想八想。开头有点磕巴,两三天后做顺手了渐入佳境。看到成果,成就感满满。在宿舍开夜车会影响到他人,我基本待在自习教室和图书馆,到很晚还没尽兴,就在外面的网咖要了包夜的位子,因为是学校附近,来这儿的多半是大学生,安全是不成问题的。
我体力确实不支持搞很多项目,但一旦沉迷某样东西,倒是可以废寝忘食一直做下去。如果熬夜太狠,过后会出一点点健康问题,比如暴瘦,或是接连昏睡好两天。偶尔我也担忧会不会突发心源性猝死,未雨绸缪,会按照先前了解的中医知识,买三七粉泡温水喝,或是买几片西洋参泡茶。
轩宁他们的“爆裂甜心”乐队,演出定在无课的星期三晚上,她给宿舍所有人送了门票,信誓旦旦保证“超好听,不来后悔十年哦。”
周三当晚,我们仨都去捧场。亲舍友,接到邀请,再不应援没道理。
轩宁也很够意思,给我们安排的位置在最前排,我们周围还有同班其他几个喜欢轩宁唱歌的同学,不同班同专业的也有几位,大家互相挥手当作打过招呼。
然而,刚唱完前两首歌,我接到个微信视频请求。
周遭的环境劲爆不已,听众有蹦起来欢呼的,有跟唱的,实在不适合通话,于是我起身穿越走廊,去外面安静的角落接通。
是姐姐家的小朋友,我的小外甥女儿。筱萸七岁多,不到八岁,刚学会使用微信的视频通话功能,还不太熟练。我接起来的时候只看到她怼在摄像头前的下颌,角度奇诡,并不胖的孩子也有了双下巴。
也许她还没意识到已经接通了,我先跟她说话:“筱萸,怎么了呀?是算术题不会吗?”
“姨姨,我好害怕。奶奶不在家。”她稚嫩的声音响起。
我说:“摄像头挡住了,我看不到你,你往后挪一挪。”
她很乖,按照我说的做了,把小脑袋靠在沙发上,美丽的小脸因为苦恼皱成一团,南方温度不低,她身上穿粉红底小白花的连衣睡裙,剪着童花头,发丝微黄,显得有些营养不良。
“姨姨,你现在能看到我了吗?”她挥挥肉嘟嘟的小肥爪。人不胖胖手,姐姐起初很遗憾她没能遗传到我们谢家纤长柔美的手型,后来也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说这手是发财的小胖手。
“看到了,”我点头,“奶奶去哪儿了?”
筱萸歪了歪脑袋:“奶奶说去买东西,今天筱萸发烧了,奶奶带筱萸看了医生,明天的菜没买。她现在去买了。”
我皱眉:“怎么发烧了呢,是感冒吗?着凉了是不是?”
“有一点。已经好了。姨姨不要担心。”她反而安慰我,还问:“我打给姨姨,会不会吵到你?打扰你?”
“不吵,没有打扰。”我在街边一个圆球形的灰色大石墩上铺了一张白纸巾,坐在上头,“我正在闲逛呢,无聊得很,而且也想筱萸了,你打过来正好。”
“姨姨,奶奶出门不知道要多久才回来,她以为我睡了,我其实没睡着,现在一个人很害怕。”她小小的身体陷在沙发里。
“那姨姨陪着你。”我挽挽头发。
“姨姨可不可以给我唱歌?”她撅起小嘴。是撒娇的意思。
我想了想:“我只会《两只老虎》,还有《三只小熊》,你听吗?”
“我喜欢听,姨姨快唱。”她雀跃了一点,小身板坐直了。
我把两首儿歌都唱了一遍,她要求再来一遍,我照办了,但当她要求唱第三遍的时候,我发现不远处有个穿保安服的中年男子盯着我,满面狐疑,兴许他以为我脑子不对劲吧。
我拒绝了再唱歌,拾起纸巾起身从原地走开,边走边提议:“唱累了,给你讲故事好吗?”
筱萸在那边拍手,“好好好,可不可以讲水手的故事?”
我先前给她讲过水手去海上航行缺乏维生素得坏血症的故事,为了恐吓她多吃蔬菜。我以为她肯定很讨厌它,没想到她还愿意再听。
我语速很慢,因为一边要回忆自己怎么讲的,尽量争取两次讲得一致,小朋友记性很好,要是情节有很大出入的话,她就会觉得是假的,骗人的。
这个故事讲完,又讲了《小红帽》,《狼来了》,《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等等。她从坐着听改为侧躺听,后面又改为俯卧,小手枕在脸下面,渐渐有点睡眼惺忪。
我肚子里的儿童故事差不多要掏空的当儿,筱萸的奶奶回来了,拿过手机同我说:“她小姨,你陪了筱萸一个多小时啊。她快睡着了。别讲了。”
我算是大功告成,松一口气,和她们道了晚安之后挂断了视频。发了会儿呆。买什么菜要花个多小时?把孩子单独放家里也真放心啊。
我觉得筱萸的祖母不仅仅是去买菜,也许找了什么超市的兼职在做吧。要补贴家用。
我被手机提示惊醒,电量即将告罄。我赶紧联系葛灵,问她演出结束没有。
“最后一首歌了,你跑哪儿去了?”葛灵隔了两分钟回。
我想了想,现在进去显得太过潦草,不如明天直接和轩宁解释吧。之后的安排据说是庆功宴,他们乐队会去吃饭喝酒之类。葛灵她们也许也会去。我牵挂着没做完的手头活计,干脆直接去了网咖开工。
也许是和小孩子聊过天,能量得到了净化,这天晚上做起事情来如有神助,完成的工作量比前几天的总和还要多。天快亮的时候我趴在桌上打了个盹儿。
仅睡四十几分钟,醒来也没觉得哪里不妥,还精神抖擞的,我仿佛进入了修仙期。去洗手间洗把脸,我准备去吃早餐上课。
没想到轩宁在校门口,我见到她很高兴,抬手刚要和她打招呼,她却面色不善地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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