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仙

　　秦玉娘舔着手里的符，兴许是觉得倒胃口，呸呸吐了几下。

　　她面色忽然一凛，扔掉符咒，轻盈一跃，跳上护栏。宋情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拔出剑向其追去，“她要跑！守住门窗！”

　　崔无涯横掌，正要用元雷拦住女子的去向，掌心白色的闪电才刚闪出来一丝，冷不防被后面的修士一把推开。

　　“一边去，别碍事！”

　　那仨修士跳到楼下支援宋情，很显然他们觉得有宋情在，这妖怪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生怕被别人抢了去，大妖的灵气应该有很多可供吸食吧。

　　他梦寐以求的大妖啊！崔无涯还要赶去，却被化月来按住，“先看着，如果他们扛不住了再出手。”

　　“可师尊，万一妖怪跑了怎么办！”崔无涯说完才觉失言，鬼鬼祟祟地向四周看去，还好楼上就他们仨人，那些修士打得正酣听不到。

　　路三时微笑道：“师兄放心，这座阁楼已经被盖了水牢，她跑不了的。”

　　还真是敏锐，化月来有些讶异。他刚望了一圈见阁内的人都跑光了，就先用碧海通封住了千金阁。

　　化月来向还瘫在原地的男子踱步而去，心中还在感叹这是什么妖怪？口味如此奇特，居然舔符？
　　啊！他那彻底走丢的上帝视角啊！

　　走着走着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化月来定住，俩崽子也定住。

　　“去楼下看着，你们就不怕那些人被打死吗？为师先去了解下情况。”化月来吩咐道。

　　赶走了俩崽子，路三时走之前还格外多看了他一眼，化月来看不懂他的眼神，但他估摸着大概是觉得师尊的虚伪刻入骨髓了吧。

　　从刚才女子身上的血量来看，案发现场一定很血腥，俩徒弟再天赋异禀说到底也还是孩子，没见过多残忍的场景。化月来也没见过，但他毕竟算是他们老师，应该冲在小孩前。

　　化月来不禁感叹自己这师尊当的真贴心。他走到那间厢房前，拍了拍那还瘫在地上对着空气发呆的老兄。
　　没反应。
　　用扇子敲了敲，还是没反应。

　　算了，化月来给自己打气，做足心理准备，踏步向房内走去，拿出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架势。

　　厢房的地上躺了个人形物体，但面上血肉模糊，简直不堪入目，委实难说还像个人。

　　化月来忍着恶心，走近细瞧，在道道深可见骨的划痕里，男子双眼圆瞪，死不瞑目。

　　这划痕应该是秦玉娘用她细长的指甲挠出来的，虽然划得很深，但应该不是死因，不然这男子要还活着，怎么会仍由她挠出这么多道来还不反击。

　　化月来几欲作呕，但手上还在扒拉着男子的身体，可也没扒拉到一点伤口。

　　秦玉娘方才一系列动作，再加上这些挠痕，像极了猫妖。
　　难道是抽去精元？可若是这样面庞会显青黑色，从男子脸上仅剩的还算完好的皮肤来看，并没有。

　　眼前景象实在不堪入目，化月来感觉脑浆都拧在了一起，胃内一阵翻江倒海，实在忍不住起身跑出厢房猛吸几口新鲜的空气。
　　人太要脸，就容易自己受罪。

　　缓了好一会儿，化月来心情才平复下来，他蹲下身甩了还呆滞在地上的男子一巴掌。

　　“他是郭郡丞吗？”
　　既然那女子是秦玉娘，那死者是她夫君的可能性更高，而且那管家也说郡丞出门了。

　　中年男子终于回过神来，但状态有些痴癫，“我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

　　化月来又给他左边脸一巴掌，均匀了一下。
　　“他是郭郡丞吗？”

　　男子表情还是呆滞的，但愣愣点了点头，“是，是，他是郭郡丞，郭淮。”

　　“那你可看到郭郡丞是怎么死的？”

　　中年男子似被点了疯穴，又高声喊叫道：“没有！我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我就是来找他吃酒的！跟我没关系。”

　　他奋力地抓着化月来的手，紧绷的神经扰乱了他思考的能力，把化月来当成了官差一类人，拼命解释着，想让化月来相信他。

　　化月来叹了口气，看来不能靠问了，他伸出食中二指贴上男子的太阳穴，道了一声“得罪”，便开始调取男子的记忆。

　　化月来闭上眼，男子的记忆同步到他脑海，他的视线来到了千金阁的走廊里，激烈的争吵声从不远处的厢房里传来。

　　“捉奸？玉娘我是疼你，疼得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吗？你就是个妾！你捉什么奸！快滚回去！”

　　“你叫我滚？郭淮，你当初娶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说你只要有我就够了，那些女人是因为当时还没遇到我，我才放弃给别人做正室的机会，你，你现在又开始乱搞……”
　　听得出秦玉娘很生气，说到后面都喘不上气来。

　　郭淮笑得讥讽，“那是你今天才发现而已。我平常哄着你给你面子，是因为我高兴，可再闹我可就不高兴了，要是被我休了，你看看到时候还有谁会像我一样，给你那么多钱花。乖，快回去吧。”

　　然后是一阵推搡声，接着传来一个响亮的巴掌声。
　　秦玉娘笑得癫狂，含着哭腔。

　　这个时候他的视线来到厢房前，门原本就大敞，化月来终于见到了秦玉娘和郭淮，他听到男子劝了声，“哎呀，郡丞别吵了，来吃酒。”

　　化月来注意到这个时候的秦玉娘虽然满脸泪水，表情却极为镇定，她冷冷地开口。
　　“郭淮，去死。”

　　正要动手的郭淮却突然捂住心脏，抽搐着吐出一大口血来，没一会眼神就失去光亮，倒了下去。周围那群莺莺燕燕惊叫着，乱作一团，纷纷往外跑。

　　当时秦玉娘离郭淮起码有五尺远，她只望着郭淮笑，然后瞬间暴起，扑到郭淮身上，毫无章法地拼命挠他的脸，挠到血肉模糊，挠到指甲都断了一个才罢休。

　　化月来将手指移开，睁开眼。从刚才的记忆来看，那郭淮仿佛就是在秦玉娘说完“去死吧”之后，就听话地死了。

　　化月来起身，正欲去看楼下战况，地上的男子喃喃着终于说了点别的，“是妖猫……一定是妖猫！”

　　妖猫？这男子在看到郭淮死后就一副魂魄离体的模样，怎么就断定是妖猫呢？更何况，妖猫可不能突然让人暴毙。但再问也问不出别的，男子只是呆呆重复着。

　　化月来往楼下走去，按那几个修士的境界，打到现在居然还能动，化月来有点意外。

　　路三时站在扶梯口并没加入战局，化月来走到他身旁问，“你怎么没去？”

　　路三时垂着眼，怯怯道：“我的修为远不及师兄，担心会给师兄拖后腿。”

　　嚯！你是担心一不小心使出什么秘术来，给为师个惊喜吧！

　　秦玉娘只要一靠近门窗，就会被崔无涯用元雷劈回去，身上已经焦了好几块了，阁楼也被崔无涯劈得惨不忍睹。
　　小小年纪，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化月来很为他的未来担忧。

　　看了一会儿，路三时又笑着开口，“不过师兄肯定能赢，毕竟这妖怪都不会用灵力。”

　　确实，化月来也注意到秦玉娘虽然身手诡异迅敏，身体又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但其实只是力量强悍，让人以为用了灵力，怪不得那几个修士还能蹦跶的，不过身上也已经伤痕累累。

　　秦玉娘的身法对付几个低阶人境绰绰有余，但宋情和崔无涯一起，她就够呛了。

　　那宋情大概率是个术士，但他刚才狂乱炸出甩出阵法符咒对秦玉娘都没用，他只好放弃术法一门心思用剑。他明显不擅长用剑，挥得乱七八糟，但架不住这剑真是把好剑，随便甩甩都威力惊人。

　　化月来无意一瞥，看见路三时也目光灼灼地望着那把宝剑。
　　果然是小男孩，就喜欢武器。化月来心道，你要是早点涨好感度，什么样的宝剑我不能给你啊，还用地着用木剑嘛？

　　“我靠，这娘们打架还在那叭叭个不停，在叭叭啥啊？！”
　　刀疤脸不耐烦地吼着，他脾气一向不太好。

　　就在化月来转移视线的一刻，战局瞬间逆转，修士团成员忽然双腿跪地，动弹不得，他们的灵力也早已耗尽。

　　宋情晃神一瞬，正欲上挑的剑被秦玉娘一脚踹飞，秦玉娘双手握住他的肩，反手将其揽在自己胸前，恰好挡住崔无涯来相助的元雷，宋情的手被劈得惨叫一声。

　　崔无涯尴尬摸摸头，“不好意思啊兄弟。”

　　就在此时，秦玉娘以一个非人的速度闪到崔无涯身后，尖指向他脖颈划去。幸好崔无涯反应够迅速，及时转身后退，但还是被划破了一点，刚稳定身形，就被秦玉娘踹来的一张长桌压退。

　　宋情用没被雷劈的那只手执剑来阻，剑正往秦玉娘身上刺去，“哐当”一声剑落在地。
　　宋情：？？？
　　他的手怎么忽然没了力气？

　　崔无涯躲开桌子后，疯狂用元雷往秦玉娘方向劈去，跟灵力不要钱一样。

　　秦玉娘也不恋战躲闪着雷击，迅速向门口跑去，好巧不巧，化月来在的楼梯口正好挡住了她的去路。

　　宋情惊道：“糟了！”
　　崔无涯这师兄光瞧着就能被风吹跑，这妖怪怕是拦不住了。

　　化月来犹豫片刻，抖了抖手里的扇子，注入少许灵力，对着秦玉娘轻轻一扇。

　　整个过程没有花里胡哨的灵光，仿佛只是随意一扇，秦玉娘的身躯立时像断了线的风筝，猛地朝后倒飞回去，狠狠砸在墙壁上，身体凹陷进去一块，她奋力扒拉着却出不来。

　　众人：“…………”

　　呃，他真的就是轻轻一扇啊！
　　化月来掩扇遮面缓解尴尬，糟糕忘了自己用碧海通封住了阁楼，出手拦什么拦。

　　路三时惊讶地瞅过来，笑了笑，“师兄好厉害啊！”
　　化月来：“……”
　　好假。

　　顶着阁内其他人纷纷投过来的视线，化月来努力维持云淡风轻，“无涯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抓住。”

　　崔无涯应声去抓，秦玉娘却狂乱起来，嘶吼着压缩脊背从凹陷里钻出，红唇轻启，望着崔无涯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忍。

　　化月来心中一凛，忙喊道：“别让她说话！”

　　崔无涯挥起无天棍，电光火石间，秦玉娘微张的红唇被黑金棍向上挑开，崔无涯顺势将棍横放入齿，卡在她嘴两边，棍身粗细，正好让秦玉娘难以说出话来。

　　“幸好我机智。”崔无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化月来：“……”
　　麻烦尊重下天阶名器。

　　崔无涯迅速钳制住秦玉娘双手，引出元雷细细密密地缠住秦玉娘全身，捆了个结实后，他才松开手，抬脚踢上膝弯，秦玉娘随之倒地。崔无涯笑得欢喜，第一次用碧海通实战，感觉自己用得还不错。

　　化月来道：“无涯，对女孩子温柔点。”

　　“啊？可她刚杀了人。”崔无涯不解，但还是听话地放松了手上的力气，化月来也没有急着解释。

　　秦玉娘被制住了，但那几个修士中的邪并没解除，他们依旧跪在地上起不来，又不好意思向化月来求救，只好冲宋情崩溃喊道，“宋兄救救我们啊！”

　　“慌什么？这不是有高手在嘛！”
　　宋情不知何时麻溜地闪到化月来身后，躬着腰，揪着他的狐裘，就差没双脚并用地抱住他，生怕这妖怪突然暴起。

　　交战时间一久，人境的劣势就凸显出来，他的灵力几乎耗光，可崔无涯像是用不尽一样，而这狐裘公子方才那一扇都没用全力，他可以肯定这两人境界都在他之上，没准都是地境也说不定。
　　此时不抱大腿，更待何时！

　　大腿回眸言笑晏晏：“哦？不是各凭本事吗？”

　　宋情干笑一声，作无辜状：“这话不是我说的。”
　　老家伙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是生存之道。宋情认同，但他觉得另一句话更有用，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化月来轻哼一声，也没打算跟个小朋友计较。

　　宋情抹了抹脖子上的伤痕，“嘶”了一声，幸好这妖怪刚才没抓他脸。
　　手上还是没什么力气，这妖怪是怎么做到的，她都没碰到自己？

　　宋情想着想着忽然觉得一旁阴恻恻的，慌张抬头看去，他旁边只站着那个崔无涯的师弟，倏然对上那人的眼神，宋情感觉颈侧凉飕飕的，仿佛那妖怪的利爪又刮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本能地往后退一步，那人眼神依旧冷。他顺着那人的视线望去，这是在看他的手？他手上有什么，不就揪了个狐裘边角吗？

　　宋情不明所以，但还是试探着松开了毛氅，那人便转过头去不再理睬他。

　　宋情：“……？”
　　什么毛病？你师兄碰都不能碰嘛！他是瓷娃娃嘛，一碰就碎了怎么着？

　　化月来望着被制住后像蚕蛹般蠕动着身体的秦玉娘，她奋力张大嘴想吐掉无天棍都无果，没注意到身后两人的交锋。

　　化月来走到秦玉娘身前，语气温和着说：“我知道你不想伤害我们，你有什么所求，可以告诉我吗？只要你答应不跑，我就替你拿掉这黑金棍。”

　　三人修士团：不想伤害？那我们身上这些是什么？爱的馈赠嘛！
　　好气，但不敢说。

　　崔无涯看了眼自己脖子上、手臂上的抓痕，伤痕虽不像郭淮脸上那样深可见骨，但也不浅，耸拉着眉眼看化月来。

　　化月来心里好笑，多大的人还撒娇，幽幽地道：“她如果真想杀你们，你们早就去见冥王了。”

　　秦玉娘无神的双眼，掠过一抹惊异之色。

　　众人闻言也是一惊，这妖怪没用全力他们一群人打都这么吃力。要不是化月来出手，光凭这妖怪诡异迅敏的身手，还有那怪异的邪术，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他们真是毫无还手之力。

　　化月来这么一说，宋情也回过神来，方才这妖怪从头到尾没用灵力，这狐裘公子刚才又为什么不让秦玉娘说话呢？

　　秦玉娘没有回答他，化月来叹了口气接着说：“其实这里我已经用术法封住了，你出不去的。你为什么这么做，可以告诉我吗？也许我们可以帮你。”

　　崔无涯听着师尊说的话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他们要帮妖怪杀人吗？路三时的表情看不出情绪来，紧抿着唇，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

　　秦玉娘呆愣片刻，忽地大笑起来，眼里却有些凄惨。她的头忽然无力垂下，化月来出声想阻止她，伸手时已晚了一步，他转而扶住她的肩，让她安稳地靠在墙上，扬手一挥，她身上的元雷索就散了。

　　陡然间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她是...死了吗？”宋情惊疑地揪了揪狐裘，条件反射看了眼路三时果然又盯着他，只好迅速撒开手。

　　化月来摇摇头，“是她身上的邪灵退散了。”

　　“邪灵？哦！是鬼上身！原来她不是妖啊。怪不得我那些镇妖术都没用，合着是用错了！”
　　宋情知道真相后松了口气，至少不是他学艺不精，才一个阵都没用上。

　　其实这也不怪宋情，附身之术早在百年前就被禁了，是以寻常修士看到人身的妖怪下意识觉得是妖。

　　“所以啊，出手前一定要先确认妖怪的类别，尤其是对于术士来讲，妖、精、鬼、怪相应的克制之术，若是用错了就一点用都没有。”

　　化月来好为人师的劲又上来了，正准备好好跟宋情说道说道，回首却见路三时站在他旁边，笑盈盈地听着。他往后看去，才发现宋情不知道何时被挤到了后面。

　　宋情被挤也不恼，他现在发现自己手不软了，拿得动剑了，那些修士也不再是跪族了，阁楼里阴郁的氛围瞬间消散。

　　化月来从储物戒里掏出粒白纹朱丹，他指尖一点，浮在空中的丹药，就送入秦玉娘嘴中。

　　宋情仔细辨认后惊道：“这是归气丹？”

　　归气丹，顾名思义就是吃下后损失的元气都能迅速归来，除此之外，就算是伤筋断骨，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伤口都能愈合如初。极品版创伤药，出门在外最让修士安心的存在。
　　什么都好，就是贵，太贵了！

　　邪灵已经退散，它可以不在意疼痛，本来就不是它的身体，它也感觉不到，但对于秦玉娘来讲这些伤太重了，若是不吃这药，恐怕得瘫痪一辈子。
　　说到底她身上最重的伤就是自己刚扇的那一下，化月来心中有愧，见她服下后伤口开始愈合，化月来才放下心来。

　　伤痕累累、腰酸背痛的修士们：想吃。

　　但他们不好意思，宋情走到化月来身边，先是拱手一礼把礼节做足，才笑着问道。
　　“高手兄，能否请教下我的手和他们的腿，为什么会突然软弱无力，现在这鬼走了，又一下都好了？这邪灵根本没碰我们，在下虽修为不高，但也算阅书万卷，从没见过这样诡异之事，无需任何凭借，也没用灵力，就能控制别人？”

　　他很少这么谦虚，但在这人面前，他觉得说自己修为不高都是抬举。

　　化月来：“有凭借的，她说话了。”

　　“说话？你说她光靠说话，就能控制人？！”

　　众人想起那女子和他们交战时嘴里确实叭叭了什么，但声音很小听不清，当时宋情他们都没在意，谁能想到会有说话就能控制别人的鬼啊！
　　这是什么鬼！
　　宋情手抖了下，好不容易站起来的仨修士腿又软了起来。

　　化月来不紧不慢地开口，给他们的心理防线上来了个重击。
　　“岂止啊，光说话就可以让人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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