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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五个六个小朋友(2)
地下室的大门已经完全敞开,露出黑黢黢的幽深台阶,像是一只潜伏的巨兽张大嘴静静等待着食物自投罗网。
宋祺归抬脚缓步走进,借着手机屏幕幽微的光亮,她毫不意外地看到手机已经彻底丧失信号,幸而手电筒功能还能用。
她打开手电,前方的路簌得被照亮:这是一条蜿蜒悠长的台阶,盘旋着通往地下室。两侧墙壁则是简陋的水泥墙面,上面斑驳地覆盖着潮湿的青苔和零星几盏废旧的壁灯。偶尔有不明液体滴落,在台阶上砸出闷闷的声响。
宋祺归抬起脚,第一感觉就是黏。
台阶上像是附着什么陈年未净的污垢,厚厚黏腻的一层。踩在上面像是落不到实处,隔着鞋底都能感受到被脏东西黏住的恶心不适。
这种脏污景象出现在一个当红花旦的豪宅里,简直是不可思议。
宋祺归屏住呼吸,强忍不适继续向下。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么好的机会,婴儿鬼竟然全程都没有出来捣乱。
仿佛自从她走进地下室开始,就陷入了一个完全与外界隔离的真空地带,周遭一切都变得无声无息。
不仅婴儿鬼莫名地没了声响,宋祺归脚步微顿,就连始终如毒蛇般攀附在身上的阴冷目光也一并消失不见。
事出反常必有妖,或许对方只是在等待一个她的防御最为薄弱的时机;又或许……她之前的推断全部出了错,婴儿鬼只是一个幌子,还有真正恐怖的东西藏在后面等着她自投罗网。
但此时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僵硬地扭头看了一眼入口处。
——只剩一片漆黑。
明明只走了三分钟,原本不远的距离却仿佛已经隔着无穷尽的黑暗。宋祺归此刻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没有丝毫后悔的余地了。
她深吸一口气,咸腥湿腐的气味争先恐后地往鼻腔里钻。混沌的大脑终于在腐败气息的刺激下换得几分清醒,宋祺归眼尾发红,突然又有了继续向前的勇气。
人们总是会害怕未知的存在,而鬼魂正是利用了这一弱点,才能在每场博弈开始前,就将人的心理防线轻易击溃,落得个任凭他们宰割的结局。
但自古以来,不战而屈人之兵者,可称之为深谋远虑,同样的,也可称之为有所顾虑而畏首畏尾。
宋祺归拾级而下,既然看不穿对手的伪装,那就姑且当这是一条幽静无害的小路好了。
只要人不再害怕……
台阶已经走到了底,宋祺归停住脚步。
借手电筒的光,隐约可见面前的地板上盘踞着一个巨大的猩红色阵法,几乎占据了整个地下室的范围。
阵法上的绘画形制过于凌乱繁杂,仅凭手电筒的光不足以将整个阵法的模样看清。但几乎是宋祺归的视线落在阵法上的瞬间,脑海中就响起一道声音,不停地催促着她。
“快!站到阵法中间去!”
“快啊!”
这声音苍老朦胧,好似隔着几层厚厚的纱幔,辨不清男女。
但宋祺归心底却莫名生出由衷的信赖,她脚步微动,坚定迈向阵法中间圈出的红色方格里站定。
下一瞬,异象陡生,原本沉闷郁滞的地下室突地刮起一阵狂风,霎时间壁灯和宋祺归头顶的大灯同时亮起,一时刺激地她睁不开眼。
空气开始流通,原本萦绕在鼻腔周围的腐烂腥气逐渐褪去,宋祺归只觉五脏六腑都重获了新生。
当她逐渐适应了光线时,眼前的景象惊得她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墙壁上层层格格凿了许多排列紧密的柜子,而柜子里整齐摆放着的竟然是大大小小数十个牌位,黑红的木质在惨白灯光照射下折射出幽幽的冷光。
宋祺归张了张嘴,不可置信地上前几步,刚想仔细察看,却不巧撞上了尖利的桌角。
这是一张长宽状的楠木桌,红黄色交杂的宽大桌布盖在上面,软软垂落至地面。而整齐摆放在桌上的竟然是一口巨大的香火炉,炉里插着几根未燃尽的香,香下还层层叠叠堆着不知由多少个日夜燃烧留下的香灰。
斑驳杂乱的血迹覆盖其上,与香灰混杂成了黑色的块状。宋祺归眼尖,甚至能在混成一团的灰块中清晰地辨别出血迹的颜色:大片陈旧的黑褐色血迹以及明显是昨天刚刚滴落其间的暗红色血渍。
她惊地连忙后退几步,双手紧攥成拳,一个荒唐但在此刻却显得尤为明晰的念头浮现。
——这是,盛娇的血?!
惶惑中,她只好将视线下移,投射到狰狞盘踞着整个地下室的阵法上面。
猩红的颜料勾画出两条粗长螣蛇的模样,这两条螣蛇各据南北两头,北侧那条肆无忌惮地露出尖利的毒牙,尾部极为警惕地伸展绷直;而南侧那条则是睁着可怕的竖瞳,尾部弯曲盘旋着绕成几圈。
而阵法中央则用层层扩散开来的五棱图案将螣蛇困于其中,最终呈现出一副相互厮杀又隐隐制衡的景象。
几乎是看清阵法图形的瞬间,宋祺归只觉被一双无形大手紧紧扼住了喉咙,胸腔间的空气不断被挤占,她的心脏倏得揪紧,眼前开始阵阵晕眩。
神思恍惚间,一个画面突然在脑海浮现:无数身着暗红色麻衣的人围绕着一个巨大的天坑窃窃私语,脸上闪动着的不安神情几乎如出一辙。
争执不下间,一个头戴繁复交叉树形冠的老者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站了出来,他须发皆白,脸上的神情十足的庄重肃穆,像是极有地位的长辈。
见他站出来主持大局,众人眼中逐渐染上了期冀的光芒。然而还不等他们反应,老者就举起尖刀利落地割破了婴儿的颈脖。滚烫的血瞬间喷射而出,他从容踏入天坑,在周围人群惊慌失措的眼神中开始用血细细的描摹起狰狞凶狠的符阵。
画面一转,方才还无措聚集在天坑旁的众人此时排成了长队,面色或喜或悲、或哭或笑、或惊或怒,只是无一例外地怀中均抱着一个刚足月的婴儿。
他们逐一上前接过老者递来的尖刀,狠狠割破孩童的颈脖,随即迈进天坑,用血绘制完成符阵。
机械麻木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正记录着这荒诞不经的场面:“2、3、4……97、98、99,礼成,阵落!”
心头泛起浓浓的酸涩,宋祺归紧紧闭上眼,艰难地喘息着。
下一秒,天色忽暗,九十九个婴孩的尸骸被随意地丢弃在天坑中,众人在天坑旁围成紧密的两圈,他们手拉着手,嘴里开始吟唱古老神秘的巫歌。
当巫歌暂停,众人挽手跳起模仿飞鸟活动的巫舞时,头顶树冠的老者擎起熊熊燃烧的粗大火把,猛地将火把扔进天坑之中。顷刻间,火光四起,黑色的浓烟扭曲着滚滚升空,将整片天都染成了阴沉的暗红色。
这一刹那,宋祺归仿佛身临其境,人体焚烧带来的腥呛气体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她避无可避。
“不要!”
宋祺归惊呼出声,猛然回过神来。当她犹疑着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早已失力跪倒在地,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早已浸透了衣物。伴随着地下室不知何时刮起的风,泛起了渗入骨髓的冷意。
慌乱中,她下意识伸手抹了一把阵上的颜色,凑近鼻子嗅了嗅。幸而并未闻到什么特别的气味,这才隐隐松了一口气——不是血就好。
然而还未等这口气喘匀,一个惊悚的猜测忽然蹦了出来,宋祺归骤然抬眼,逐一扫过面前墙壁上供奉着的牌位。
她喃喃出声:“吾儿麟霄、王氏幼子、陈氏宝弟、徐氏婴孩……无名、无名、无名!”
“……啊!”
她猛地跌坐在地上,挣扎着不停往后挪,眼前的认知无情地给予她二十多年以来建立起的价值观一记重击。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宋祺归抬手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疯子!盛娇这个疯子!整整九十九个牌位,刚好九十九个牌位!
几乎是瞬间,宋祺归的眼眶就落下泪来。对盛娇丧心病狂般的畜生行径产生的惊吓和对那么多丧失孩子的家庭的同情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她几乎要难以呼吸。
“畜生…你会死无葬生之地的…”宋祺归用力拭去脸上的泪珠,强撑着酸胀发麻的腿站起身来,踉跄着扑扶在供桌前。
当务之急是找到婴儿鬼的本体,搞清楚这地下室里究竟藏着多深重的罪孽,只有这样才能找到拯救那些孩子们的方法。
如果、如果灵魂的超脱也算一种拯救的话。
她的视线缓缓上移,锁定在刻着【吾儿麟霄】的牌位上,却好似被什么燎了眼,瞬间阖上双目。
——实在是触目惊心。
她伸手抚上牌位,试图寻找暗藏的机关。
片刻后,随着牌位的转动,宋祺归身后传来机械齿轮碰撞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就对上这么一副画面:墙壁正中间凸起一个透明的水晶棺,而安静沉睡在棺中的,正是不久前与她交锋过的婴儿鬼。
准确来说,是麟霄。
宋祺归上前几步,浓重的福尔马林气味扑鼻而来。麟霄的睡容安详,并没有巨大的头颅,也没有青紫色的骇人肤色。
她紧紧皱起眉头,径直伸手握住了麟霄的小臂。
与此同时,金黄色的小茶壶嗖得跳了出来,爆发出一声惊呼:【宿主不要——!】
然而为时已晚,小茶壶话音刚落,原本沉静睡着的麟霄猛地睁开眼,依旧是那双黑多白少的瞳孔。
只不过现在这双眼睛变得冰冷无机质,不带丝毫感情。
宋祺归竦然一惊,连忙撤回手,与此同时,无数鬼魂从地下室的墙壁里飞出:——百鬼齐哭!
尖利骇人的笑声、叫声、哭闹声瞬间充斥耳膜,像是钉子般直往人脑袋里钻。连周遭的空气都受到这股强烈怨气的侵扰,开始以极快的频率疯狂波动起来。
她捂住耳朵,但无济于事,很快视线就变得一片模糊,腿脚像是被钉在原地般动弹不得,宋祺归只觉浑身都开始发僵发麻,很快就丧失了力气。
小茶壶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才好!跟我绑定之后宿主只要触摸厉鬼就能看见厉鬼的执念,但有时候厉鬼的怨气太重,宿主作为生魂承受不住,会被拖入幻境的啊!】
大脑一阵嗡鸣,慌乱中宋祺归下意识摸向颈间的银哨吊坠,递到嘴边吹响,已经全然忘记了吊坠的主人是个见到厉鬼就腿软的胆小鬼。
费力吹响银哨后,她终于耗尽最后一丝气力,软软晕倒在地。
在完全失去意识前,恍惚看见门口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慌忙向她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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