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君的秘密

　　雪原寻纪身上的气息很危险。

　　他在芥川面前刻意伪装出的温良高中教师形象，从姜慧文口中听见失踪已久父亲姓名的那一刻就消失了大半，露出阴郁森然的内里。

　　是比出鞘见过血的刀还要危险的存在。

　　芥川眼皮不自觉跳了跳，他似乎从雪原寻纪身上察觉到普通人不该拥有的气场，于是不动声色打量对方的眼神就显出几分狐疑。

　　他在黑手党工作，多年在黑色地带游走，敏锐度是必需品，从乍然泄露的气息里窥见端倪是必修功课。

　　苍白细瘦的双手悄然安置进风衣的口袋之中，公寓内有些冷，他咳了两声，背后的恶兽在蠢蠢欲动。

　　罗生门蓄势待发，雪原寻纪一旦表现出任何不对劲，恶兽会将他的四肢全部吞下。

　　尽管不是港口黑手党五大干部，但芥川身为游击队队长身份也算得上敏感，再加上是Omega，在他的匹配对象里动手脚并不算难事。

　　分配所再牢不可破，总会有人为钱财走钢索，将卧底安置在他身边。

　　芥川视线变得冷漠，他开始思考雪原寻纪会是哪一方势力派出来的卧底，森鸥外是否知情，需不需要告知首领雪原寻纪的异样。

　　后颈传来一阵轻微刺痛，凛冽冰雪的信息素似乎在提醒他不要对自己的Alpha如此薄情。

　　他这才意识到一切的异样都是自己臆想猜测，没有任何缘由。

　　雪原寻纪的履历极其干净，是这个国家平凡的普通人一员，既没有特殊案底，也不是异能力者，仅仅是个普通alpha。

　　他找不出事实证据，无法用男人片刻流露出的危险情绪抬起屠刀下达死刑。

　　对已经有过临时标记的alpha丈夫下死手，就算这里是他家，他是黑手党也不可以，被分配所追杀的代价实在太大。

　　罗生门再次隐匿，他悄无声息收回泄露一丝的杀意，瞥了和姜慧文聊天的雪原寻纪，男人神色如常，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死线上走了一遍。

　　公寓内只有雪原寻纪和芥川两个人，雪原寻纪忙着和姜慧文打电话，芥川又是沉默不语的类型。

　　因此没有人知道芥川在短短的时间内，想了那么多东西，从怀疑雪原寻纪的身份，到谋杀方案后续处理，再到收回臆测变回病弱Omega状态。

　　芥川决定在这半年里好好观察雪原寻纪，判断他身份的合理性。

　　黑蜥蜴在收到匹配信息之后就将雪原寻纪查了个底儿朝天，的确什么异常都没有。

　　芥川并非信不过黑蜥蜴，但他需要亲自确认保证雪原寻纪的安全程度。

　　雪原寻纪擦干净手，从芥川手中接过手机后关闭扬声。

　　大概意识到他现在并不正常的情绪状态会吓到身为普通人的芥川，便用安抚性的眼神看了看他，示意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和我妈聊会儿，等会儿再做饭。”他移开手机用气声说话，指了指阳台离开了厨房。

　　“他和你说什么了？”他低沉的声音被阳台门淹没，身影隐藏在门后，只露了点黑色的发梢。

　　芥川收回打探的，略带冷意的探查视线，给樋口一叶发了去查雪原寻纪身份的消息。

　　金发女黑手党秒回信息，十分钟后，回复的信息却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前辈，首领说雪原先生身份没问题，不需要再查下去了。】

　　【他还让我转告他的祝福，新婚快乐。】

　　芥川收起手机，眉间却不自觉蹙起。

　　森鸥外不像是会强硬拦下某件事或决策的人，反倒喜好不动声色布局，让猎物不经意间落入陷阱，他是个老道的猎手。

　　所以现下直接拦下他打探雪原寻纪，并强行告知雪原寻纪身份无误的原因会是什么？

　　芥川少见地对这桩平淡、不在预期之内的婚姻感到了好奇。

　　阳台上，雪原寻纪罕见地烦躁到起了烟瘾。

　　他会抽烟，不过是高专时期的事儿。

　　十五六岁那会儿压力大，亲生父亲雪原雅治失踪后姜慧文郁郁寡欢，生活困难，还要强撑着顾他。

　　咒术界对青少年又没有心理辅导措施，夏油杰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家入硝子不说，只是沉闷喝酒，他释放压力，就学会了抽烟。

　　后期姜慧文清醒过来，知道他抽烟后打了他一顿，把他打清醒了，烟瘾也戒掉，自此以后再也没抽过烟。

　　今天和姜慧文谈到雪原雅治，又想抽烟了。

　　他啧了声，说话语气有些冲：“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当年一声不吭跑掉，现在又想玩什么，浪子回头？”

　　姜慧文不知道咒术界的事情，但清楚他青春期遗留的问题，于是放缓语气道：“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他只和我说想见一面。”

　　她语气温和下来，雪原寻纪深吸一口气，强忍下不悦，冷静道：“妈，我建议你别和他见面。”

　　雪原雅治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诅咒师，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血。

　　不过这并非雪原寻纪对他厌恶的原因。

　　雪原寻纪痛恨他是因为姜慧文。

　　雪原雅治在姜慧文面前向来不会表现出任何不该有的情绪，永远都是一副温温柔柔平和模样。

　　姜慧文的好友统统夸赞他是个二十四孝好丈夫，天底下不会有比他更会疼老婆的男人。

　　但在雪原寻纪这个继承他咒术的儿子面前，他不曾表现出的恶劣阴狠统统展露了出来。

　　第一次祓除咒灵是雪原雅治握着他的手教他的，那些粘腻的触感，咒灵丑陋的面孔与哀嚎，成了他幼年部分时间里挥之不去的噩梦。

　　雪原雅治甚至会把他丢进咒灵堆里，让他自己活着爬出来。他全身是血的时候，淡漠的父亲就站在高处，看他和蝼蚁般挣扎。

　　他挣扎着祓除所有咒灵，一个人将疼痛全部咽下去。

　　负面情绪和正在经历的事全都不能和姜慧文提及分毫，这是他与雪原雅治之间的契阔。

　　年岁渐长后，雪原雅治的训练并没有放轻松，反而愈加严格。

　　他十岁那年对方带他去了诅咒师的聚会现场，用冷漠而平静的声线介绍他的身份。

　　在那之后，他见证了一场屠杀狂欢。

　　那是他短暂人生里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血与尸体。

　　聚会结束后他吐了三天，高烧发热不止，昏昏沉沉之间是滔天血光。他的全身都是木的，姜慧文也因此照顾了他三天，人也憔悴不少。

　　雪原雅治对雪原寻纪不存在爱屋及乌的可能性，当他看见姜慧文为了照顾儿子变得憔悴的面庞时，他对雪原寻纪下达了最后通牒。

　　一句并不轻松的死亡威胁。

　　雪原寻纪发了一身冷汗，在沉默中清醒病愈，学会了照顾自己，不去“麻烦”姜慧文。

　　这种别扭压抑的家庭关系持续到姜慧文失踪。

　　雪原寻纪不知道那一天是怎么熬过去的，雪原雅治对着他本来就有点疯，那一日更是完全疯癫的状态。

　　找到姜慧文时，这个出身普通的女人只剩下一口气，诅咒师聚会上的屠杀同姜慧文伤口中流出的血似乎失去了可比性。

　　那些咒力残秽熟悉到不可思议。

　　雪原寻纪当时已经能准确判断它们来源何处。于是向来沉默的他对雪原雅治发出了尖锐的指责：“你害死了妈妈。”

　　他对雪原雅治的恨意全部来源于母亲身上的血与伤口。痛苦让他学会了恨。

　　雪原雅治当时已经失去理智，并不在乎他的一句尖刻指责，只是默不作声为姜慧文使用反转术式，强行将濒死的女人挽救回来。

　　他将这段记忆从姜慧文的大脑中抹除，将她送进了医院。

　　雪原寻纪在医院陪着母亲四天，雪原雅治再也没有来过。

　　姜慧文清醒那天，他知道这个混账又恶劣的诅咒师选择了抛妻弃子，没有任何缘由离开了。

　　他怎么可能不去恨。

　　这几年做了老师，和年轻学生待在一块，他身上的坏脾气与棱角慢慢被磨平，恨也显得不明显，成了心底被血肉覆盖的一根刺，不去提及，就不会被扎痛。

　　姜慧文不记得，但他记得一清二楚。

　　他的母亲把他从雪原雅治制造的囚笼里拉出来，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雪原雅治再次接近姜慧文，继续给姜慧文的人生带来苦难？

　　“阿纪，你老实和我说，你和你爸爸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姜慧文突然敏锐道。

　　雪原寻纪抓了抓头发：“我和他能瞒您什么，什么事儿都没有。”

　　姜慧文狐疑道：“那你对雅治的恨，有点奇怪，我记得你们以前关系很好的，你不是很亲他的吗？”

　　那都是演的。在你面前当然要装出一副父慈子孝的姿态来，不然两个反社会性人格凑到一块，怎么可能和谐相处？

　　雪原寻纪有些无奈地想。

　　他叹口气，倦怠道：“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他抛妻弃子的时候没想过你会有多辛苦吗？十几年的责任不承担，现在回来是想做什么？找我要赡养费吗？”

　　他嘴巴毒起来很少有人能说得过他，尖酸刻薄都算轻的评价。姜慧文闻言噎住，安静了。

　　雪原雅治和雪原寻纪变成天平上的两个砝码，她沉默了一会儿，长舒一口气后做出了抉择：“我不去见他了！”

　　和一个跑路了十几年的丈夫相比，还是呆在她身边陪着她走过痛苦岁月的亲生儿子更好。

　　她在见与不见中，仅仅犹豫了几秒，就选择了不见，并直接将雪原雅治的联系方式彻底拉黑。

　　“恭喜姜女士再次逃离苦海。”雪原寻纪不动声色松了口气，已经开始思考给姜慧文报个旅游团的可能性，让她多出去走走。

　　或者找些有意思的兴趣班，让她的中年生活充满缤纷色彩，充实到没工夫想前夫。

　　要是有再婚念头的话，介绍人，他也不是不可以妥协，总之绝对不能再让雪原雅治和姜慧文见面。

　　那种混账煞星，碰一块只有倒霉的份。

　　雪原寻纪有些恶毒地想。

　　“您就当他死了。”他对姜慧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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