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洛

作者:天空有朵雨做D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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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不见,装不认识?


      整个下午栖岩都待在营帐内托腮发呆,起因是她灵光一闪,想起那日苏萧大言不惭的承诺,说世子腹背受敌,无论她如何冒名顶替他的世子妃,也是一把近火,世子一桶远水,翻不了这边的天——怎么话音未落几天,容世子就快马加鞭朝她这里赶来了?

      栖岩咬了咬牙齿,苏萧到底是什么长着乌鸦嘴的扫把星转世,莫不是他一身本事都是唬人的,只唬住了她这么一只井底之蛙,天天巴巴的跟在他后面唯命是从,拿着他一肚子馊主意当成满汉全席?

      她连忙摇了摇头——或许苏萧是个酒囊饭袋,可她父君不是。既然她父君遣了苏萧来,断不会遣个废物来,让他女儿身陷囹圄,叫天不应叫地不应吧?

      ……还是说,他们家这轻信他人的毛病,是遗传的?

      栖岩遽然大声叹了口气,将刚进门的楚朔吓了一跳,吃苹果无端将自己咬出血来。他慌忙捂起嘴巴,“好了,”口齿不清道,“兜不住就带你跑,回头再想办法。”

      她没好气:“跑什么,腿还瘸着呢。”

      楚朔:“……”

      栖岩历经方才一番痛定思痛,横眉一扫,十分有觉悟道:“我的名声能毁,梁臻的名声不能毁。”

      楚朔一笑,朝堇瑟使了使眼色。堇瑟轻叹一声,勉为其难道:“姑娘,赶紧梳妆吧,应该快传晚膳了。”

      谈虎色变,栖岩整个人跳起来,不管不顾就推着楚朔出去:“快去帮我看着,看那个容屿什么时候到。”

      楚朔叼着个血苹果,半推半就地出去了。无奈之下,栖岩灵魂出窍地换衣裳、梳妆,拖着残腿,一路慌慌张张鹅行鸭步,赶在时辰里到了席面——天天忙着赴宴,也不知这千里迢迢,是来冬狩的,还是来冬食的。

      远远望见御帐前灯火通明,灯笼颜色选的淡,不抢天光云影,各路人影憧憧,熙攘热闹,可惜没有一处,叫赶鸭子上架的段女侠,瞧得上眼。

      栖岩落座,坐下后便心虚地一直喝茶。驸马家的才女妹妹孟良逸,洞若观火,她的声音顺着风飘进栖岩的耳朵:“公主心浮气躁,可是有什么慌心事啊?”说完,自己笑了一声,顺着她的裙摆朝下看,“连腿也不配合了?”

      那是摔的!栖岩本要开口骂道,囿于驸马腰间的御赐宝剑,只能将一轮盘的脏话,从嘴里咽回到肚子里。堇瑟不懂眼色地,挑了这时候替栖岩整理仪容。栖岩眯了眯眼:“你不慌?”?
      堇瑟用眼神示意她坐好,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左右你是主子,天大的事你扛着。我慌什么?”

      临危之际,栖岩还是听清了她话里无可反驳的道理。

      不多时,黎阳和宇文霖赋相继入席,文君夫人带着两个女儿也到了。人人都是一番改头换面的梳洗打扮,脸盘亮地能照亮整个猎区,就栖岩一身素衫,身残志坚,灰头土脸,看上去憋屈又黯淡,跟参加葬礼似的——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她的葬礼。

      随后楚王和王后高视阔步而来,飒然落座,片刻一名内官走近,朝着楚王禀道:“世子已然到了外城,正快马过来了。”

      此话一出,栖岩一身鸡皮疙瘩,除她之外有手有脚的活物,都面若桃花。女儿们目光如炬朝外望去,一个比一个藏羞带娇、怯怯不语,望臣们也都是延颈鹤望,仿佛那道门会有圣人光临,普度众生。

      栖岩眼光扫着众人,蓦地看见了世人之貌。书册里的人间,车水马龙、蒸笼腾腾;欲望之躯,奋不顾身。栖岩初下山时,不懂“朱门酒肉臭”,不懂“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更不懂“但悲不见九州同”,如今看着眼前轰然而立的云霓之望,她的任督二脉昙花似的茅塞顿开。

      九州四分五裂,兵连祸结久了,人人自危不暇,便日夜都盼望着,有一位靡坚不摧、所向无敌的枭杰,能兵不血刃,所向披靡,为这四海大地,赶紧做些什么。他们的期盼急切,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样的盼望下,归根结底是一份信仰——有人能救苍生之难,能解百姓之苦,振臂一呼,能为王法开路,为民意请命,让他们有朝一日,能脱下草芥的衣裳。倘若真有这人,那此人,十有八九……

      即便她知道,今日这席间大部分人只是单纯地想嫁给他,即便她更知道,大概只有她自己,在祈祷那个身影永远别过来。

      安缕缕挑着静,状似无意的问道:“殿下,年前世子生辰,你送去那套翡翠棋盘,我竟给忘了那冰垫上雕刻的是个什么形状的花了……”

      陆子舆道:“好似是朵海棠?”他话锋一转,侧身看向栖岩,“公主可曾见过,可曾留意?”

      话毕,席间十多双半刻前还在盼着容世子的眼睛,兜头又都蹭蹭朝栖岩瞧了过来。

      苍了天了,都看她干什么!

      良久,栖岩嘴唇带出一个笑,十分淡定:“倒……是……没注意过。”

      “噢,”安缕缕一个音意味深长,神色间全无责怪之意,话中有话接道,“无妨,一会世子就到了,届时一切都清楚了。”

      栖岩太阳穴铿锵有力地开始尥蹶子,亏自己看了那么多话本,怎么就没挑些容世子的看呢?

      “永世姐姐,”黎阳单手支着腮帮,右手掰扯着酒杯,一脸人畜无害的笑意,“会不会是你记错了,跟姐姐有婚约的人,到底是不是世子哥哥啊?”

      “是啊,”文君夫人出声,“自公主到我们楚地,世子不曾来打过半声招呼,也不见公主拿出什么信物……是不是公主会错了容世子的意?”

      驸马也抚着茶盏,一副关切的样子,也添了句:“女子最重名节,何况是公主这么金贵的身份,万事确认前,还是慎重些好。”

      栖岩:“……”

      时间像是停在了这刻,无数双咄咄逼人的眼神,夹杂着讥笑和冷眼,让栖岩的心慢慢硬了下来——看来,半路杀出个苏萧的这档子美梦,还是回头做吧。左右堇瑟楚朔在,大不了一走了之,再耍些手段,偷了血魄,一路东去,直接回峰,任凭楚王手眼通天,西崖山的结界他破不了,鸾羽峰,他也上不去。嚯,这么一看,倒也不是个多么山穷水尽的地步。

      栖岩想定后,气沉丹田,准备开口坦白:“其实,”

      可声音甚至还没传到堇瑟的耳朵里,门口侍卫的通传声就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朝国世子到——”

      栖岩猛然朝门口看过去,早不来晚不来,她可刚要坦白!

      这霉倒得让栖岩差点背过气过,只剩下眼睛本能地随着众人朝着声音看去。来人一袭束身靛袍,碧玉冕,十折扇,长身玉立,面色……什么样子栖岩倒没看清楚——他头顶上方两盏灯笼下坠着吊饰,好巧不巧,在他脸上罩了一片阴影。

      随着他的步子迈近,栖岩才瞅清,锦衣之上,是一双清贵的眼睛。这双眼睛,栖岩却意外熟悉地很。她吓得魂都没了,连忙拉过堇瑟,压着声音:“怎么是苏萧?他还敢假冒世子?!”

      苏萧嘴角弯着,却没有什么笑意,天生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倒不是栖岩熟悉的模样。只见他来到席前,潇洒自如地行了礼,陆子舆心情十分不错,甚至还起了身:“访落,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四个字传到栖岩这里,她上一刻如临大敌的眼神,下一刻冷不丁一顿。

      等等。

      她抬头朝不远处正叙旧的两人望去,脑子彼时罢工的根根筋脉,井然有序地渐次归置回来——“访落”?“别来无恙”?

      苏萧……是容访落?他是容访落?!那个她原觉得八辈子都遇不上的天神世子?

      层层叠叠的山麓峦峰在她耳后整齐划一地倒塌,她眼神僵滞,久久盯着那人,正巧对上苏萧转过来的眼睛。他这双眼睛,栖岩瞧了好几个月,如今再瞧,竟判若两人。栖岩无端回忆起醉花阴那幅画的题词,“访落雅正”,她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子——看见“访落”二字都没往苏萧身上多想想,开天辟地第一窝瓜不是自己是谁?

      “苏萧”是容屿这几年用惯的名字,别的还有许多,张三李四都有,唯一没有的就是真名。他盛着所有人的目光,径直走到栖岩身边,若无其事地落了座。席位很宽,他二人之前甚至能再塞几个人,栖岩抬起眼眸,扫视着除了楚王和王后外,所有燃烧着嫉羡不甘的眼神。她叹口气,原来一个人,还可以认识两遍。

      容屿坐下后,没有说话,陆子舆目光投过来:“世子一路辛苦。”

      “有心中挂念,谈何辛劳?”容屿淡淡一笑。

      栖岩水杯没拿稳,浸湿了袖口,脸不自觉有些烧。她急了两天的困境,就这样迎刃而解了,苏萧这样周全的人,漏洞百出的计划怎入得了眼,若他不识容世子,又怎么敢让她全然不知地这么搬出这座大山,在楚宫里骗吃骗喝骗血魄?

      黎阳公主听到这话,眉头平地而起,她看着栖岩,话却问向容屿:“访落哥哥,你真与这个永世公主认识?真的订下了婚约?”黎阳年纪小,心绪轻,快人快语的问出了这几日整个楚地都想搞清楚的事情。

      栖岩低着眼睛,还陷在开天辟地第一窝瓜的反省之中,突然,听见容屿问:“公主从何处听来的?”

      石破天光的当头一棒,栖岩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毫不收敛地瞪向他。席间诧异、私语、窃笑声四起,隔空投来的看热闹的眼神络绎不绝。先不说他半点没透露他就是容屿这件事,楚朔堇瑟轻巧地作壁上观,让她惶恐了一整天,现在好不容易他出现了,刚要松口气,他竟然还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

      栖岩瞪他瞪得真情实感,一时眼睛都有些酸。容屿这才说道:“玉衾侯的确亲赐了婚书,只是我递给公主好几个月,也未得公主一允,这婚约一事,便不算板上钉钉。访落不敢有损公主清誉,只得静候公主尊意。”

      话毕,他转头看着栖岩就是一笑,先发制人地将栖岩的眼神如刀,化为“恩将仇报”。他微微凑近,低声道:“几天不见,装不认识?”

      注意到她的动静,又问:“腿怎么了?”

      栖岩压着声音:“我只认识苏萧,不认识什么容屿。”

      “是吗,”容屿低声一笑,“这么说,誉衍和段栖岩,我也只能认识一个?”

      栖岩冷笑:“强词夺理。”

      他毫不在意,又把垫子朝旁边挪了挪,像是为了说话方便:“名字,代号而已。我就是我,你也是你,不会因为名字有什么变化。”

      栖岩没有说话,还在消化着他爹之神通广大这件事。

      容屿与重帝同岁,便少不了比较,可换谁来比,都是一边倒的夸赞。古往今来,尚未有人能像容屿这样,将一国世子做得这样气派。乱世凶狠,可偏偏他容访落,在四海波涛之上,亦能站稳脚跟,好似仅凭一叶轻舟,就能踏遍山水。

      而这人,竟坐在她的身旁?栖岩眼神跟着容屿的手……还给她添茶倒水?

      宇文霖赋靠在椅背上,盯着不远处两个说话的身影。世子偏头笑着,永世却发着呆,宇文霖赋冷冷一笑,她偏不信。于是她起身,朝二人走去。栖岩悠闲地支着脑袋,听着宇文霖邀请容屿一道去魏国。

      她皱了皱眉头,这可不行。于是栖岩起身,站在容屿身前:“世子要随我回暖州,怕是没有时间和姑娘一道去魏国了。”

      宇文霖赋没想到栖岩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横插一脚,便冷冷看她:“我这是在问世子。”

      栖岩被瞪,悻悻闭嘴,只好看向容屿,容屿笑了笑:“公主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也许和容世子素来的人设不符,宇文霖赋便一意孤行地只听见了容屿话里的‘无奈’与‘受迫’,一时怒火中烧,转头朝栖岩喝道:“何时轮到你替世子做主?”

      大概是栖岩没想到宇文霖赋会狂成这样,便直接愣住了。容屿不动声色重握了一下栖岩的手,沉下了脸:“姑娘慎言。”

      “世子!”宇文霖赋脸有些白,口不择言,“她算什么,不过是个亡国的公主,你何必委屈自己?”

      容屿定定看了她半晌,才道:“梁臻尚在,何来‘亡’字?本君敬着宇文祖上是帮着平定九州的英雄,才屡屡耐着性子同姑娘讲话,现在看来,倒是本君白费心思了。姑娘若不知永世公主算什么,便回去问问宇文族长,倘若宇文族长也不知,便上书亲问重帝。至于本君委屈不委屈,好似不干姑娘的事。”

      宇文霖赋脸色顿时黑成了炭,不光是她从未听过重话,世子更是从未对谁说过重话。她咬着牙,恨恨看着栖岩,难道就因为她誉衍是位公主,拿着梁臻的生杀予夺吗?身后的女官见她惹恼了世子,连忙扯着她的衣袖,半哄半拽地,带着宇文霖赋匆匆告退了。

      容屿松开栖岩:“你要回暖州?”

      “没没没,”栖岩一个激灵,想起誉恒不让她回去的事情,“找个借口而已,咱们还有大事要做,你可别想着跟她同游什么魏国。”

      容屿长眉一挑:“我猜你是记仇的,不过你才刚来多久,她怎么惹你了?”

      “她嘲讽我来着。我本来打算忍了,”栖岩咂巴着嘴,“谁知道没忍住。”

      容屿大笑。

      栖岩想要重新坐下,不料意外碰到了伤腿,姿势便有些不稳。容屿欠身,将胳膊递上前,栖岩顺势扶住,这才没摔下来。她心中一暖,这人一声不吭,却总这样周全体贴。

      席面开了不久,给容屿敬酒的人源源不断,栖岩甚至怀疑他的胃里是不是藏了个酒缸,自始至终都不为酒量所愁。想到这里,栖岩有些惭愧,即便他亲口承认了婚事,她还是没能为他挡住半分桃花。

      膳毕,栖岩回到帐内,坐在桌边,堇瑟和楚朔,一人一边站着。她用眼神来回打量他们,扽了扽茶杯,焉然开口:“苏萧就是容屿,为什么不说?”

      堇瑟:“告诉你不告诉你,有什么区别吗?”

      “什……”栖岩气得想一把黄土活埋了她,她深吸了口气,“我昨天晚上,战战兢兢,噩梦连连,你们看在眼里,良心很安吗?”

      堇瑟油盐不进:“世子怎么吩咐,我怎么做,世子的营帐就在前面,要属下带姑娘去吗?”

      她好不容易顺下来的气,差点又原路返回。楚朔脸色一正,调解道:“姑娘,左右重点是血魄,不是世子的身份。”

      这倒是提醒了她,栖岩迟疑道:“你们世子不会压根没打算帮我吧?说什么婚约,不会是用来甩桃花的吧?”

      话音刚落,门帘被蓦然掀起,容屿出现在眼前,他径直在栖岩身边坐了下,漫不经心:“说我么?”

      栖岩气不打一处来:“谁说你?”

      “你放心,前几日楚王只是对你身份存疑,如今我出面,便是朝国出面,所以不论这件事情往什么方向发展,楚王都是会给的,”容屿补充道,“朝国这个人情,楚王还起来,也不费什么事。”

      栖岩一听,几乎要气疯了,兜了一圈结果完全没她什么事:“既然这么简单,那为什么还让我进宫?”

      容屿一笑,托着腮帮,一脸倦意:“因为宫里安全。因为受人所托。”

      受人所托?栖岩撑着脑袋瓜子,瞬间明白过来,只能是忧服不放心她。她正要说话,却见容屿不知什么时候连眼睛都闭上了。容屿连夜从安阳赶回来,又是两宿没睡,也不知最近招惹了哪方司觉的神君,使得他这几个月来,份额频频克扣。

      自从‘苏萧’坦白了身份,关于他的秘密,一半自然而然随着他的身份解开了,剩下一半,尤其关于誉恒和鸾羽的那部分,是嘴边的故事,让栖岩寝食难安地好奇。苏萧曾经说,同一位鸾羽前辈练过几日,而她曾听说,朗风世子尚在之时,曾为容屿在暖州寻了位师父,直到誉恒过身,借着托国的机缘,才布公了二人师徒的关系——这么看来,苏萧嘴巴里鸾羽的前辈,不就是她爹吗。

      栖岩挑着静,垂下眼睛,喉咙口微微动了动:“他,走前,可还有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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