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琴]长夜破晓

　　1.

　　遮掉红色的眼睛和白色的头发后看起来相当不引人注目的少年最终在写着“智能脑科学研究所”的四层楼房前停住了脚步。
　　墙壁上贴着光洁但样式很老的难看瓷砖，门上的字设计也相当过时，就算不去查找什么资料，也基本可以确定这个研究所已经使用了相当长的时间，并且根本没产出过什么有用的成果，骗到的预算也不够他们再发展并建造新的研究室。
　　所以，那些人竟然会想在这里修改那些克隆人的思维？
　　如果说到“不引人注目”的话，克隆人生活的那些楼层很多但没什么窗户的大楼才是最合适的，也避免了转运导致的暴露的可能性。这样一来的话，这里大概真的是什么陷阱和诱饵也说不定，毕竟就算在战斗中被彻底打烂也不值得心疼吧？
　　一方通行转动目光打量着自己即将闯入的建筑物。
　　第一层楼没有窗户，从层高来看似乎是存放大型设施和车辆的车间，不过这种面积能存放的东西相当有限，更何况机械设备之类的东西对他完全无效；AIM干扰装置倒是可能存在，但目前来说他的能力还在正常运转中。
　　也就是说，至少目前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吧。
　　仅仅是短暂的驻足，警卫室里坐着的中年男人已经表情不善地把脸几乎贴到了玻璃上，而一方通行慢悠悠地向前迈步时，他“呼”地拉开了窗户。
　　“喂，那边的学生，这里禁止非相关人员进入！”
　　如果回答“老子有预约”并且在填写访客信息时大摇大摆地写下“一方通行”这个名字，对方的表情应该会相当令人愉悦。但万一那个女人给出的不是假情报，而打草惊蛇导致阻止那些家伙被洗脑的时间稍微延长的话，那个总把自己放在“姐姐”位置的小鬼说不定又会狂躁症发作一样对他发动攻击吧？
　　每次都要努力避免她的手腕、指骨被「反射」折断真是很麻烦啊。
　　一方通行遗憾地放弃了这个计划，把自己的方向转向玻璃大门，然后改变了作用在自己身上的地球引力朝向。
　　没有向下的重力作用时，脚底的摩擦力也就不复存在。在指向前方的力作用下，少年以等同于自由落体的加速度飞快地向前移动，又在“啪嚓”一下声势浩大地撞碎整扇玻璃门后猛地停住。警报慢三拍地响起来，一方通行悠闲地看看手边电梯旁的楼层导览图，然后散步一样地走到走廊尽头，一脚踢开了紧闭的大门。
　　三楼和四楼是实验室，二楼是办公场所，一楼是所谓的“设备间”。印象里什么「学习装置」的尺寸大概有医院的治疗仓差不多的体积，算上周围接线的话，果然还是储存在这个过高的一楼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喀啦！
　　从墙上被整扇扯下的大门坠地时扬起的灰尘还没散尽，整齐过头的拉动枪栓的声音已经齐齐响起。一方通行抄着口袋，带着笑容向前走出一步、两步、三步，然后——
　　——在看清自己的对手之后半秒之内，笑容从白色的脸上消失了。
　　几天前见面时手里拿着的还是早餐托盘的少女姿势标准地举着冲锋枪，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对准她们根本不可能战胜的对手，表情平静得像是没有半点惊讶。
　　确切地说，不是“少女”，而是“少女们”。
　　长相完全一致、身材完全一致、制服完全一致、武器和装备完全一致、甚至头上的发卡和别发卡的位置都完全一致的少女，整齐得叫人眼花，一个接一个地说起了开战宣言。
　　“这座建筑及其中的人员设备目前正在被保护中——”
　　“——未经许可的闯入和攻击是被禁止的——”
　　“——御坂已被允许使用实弹射击——”
　　“——即便你并没有杀害姐姐大人也是如此——”
　　“——御坂如此发出最终警告。”
　　意料之中的台词，但是好像比预想中的剧本多了一句。
　　少女们的“姐姐大人”看不到的地方，少年脸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扯出了真心实意的愉快笑容。
　　“哈，该不会以为老子不敢跟你们战斗吧？我说，那个初中生既然没被学校除名，果然还是穿常盘台的制服看着更顺眼，所以老子会随机从你们当中选一个幸运儿抢走制服，没意见吧？当然有意见也无效啦——现在，来自‘前辈’的修理开始。”
　　喀啦。
　　琥珀色的眼睛整齐一致地被观测电磁波用的军用护目镜遮住，围绕着入侵者，少女们的枪口喷出了火焰。

　　2.

　　另一场战斗在几乎同一时间爆发在第一学区与第七学区交界位置的街道上。
　　路人已经几乎全都跑光了，旁边的店铺匆匆忙忙关上了门。对峙中的其中一方从制服来看是同一个高中正在社团活动中的学生，其中有两个人能力大概是「空气使」或是「念动能力」类似的能力，在level3左右，还有几个大概只有level2的样子，而剩余几个人的能力还是未知。真要作战的话这种程度也不难对付，但是……
　　被包围着的少女放弃了铁砂剑之类杀伤力相当大的惯用招式，只是用电弧把自己包裹了起来。
　　……毕竟，这些人都是普通学生啊。虽然似乎完全信了那些传言并且热血过头了，但打伤他们果然不合适吧？又不是那种很需要修正人生目标的不良少年来着。
　　一切起源于对擦肩而过的抢包贼发出了一道电击，男人倒下时乱挥的手刚好自下而上抽在棒球帽的帽檐上，于是借助跟平时相当不同的装扮掩饰身份的通缉犯完全暴露在了街道上行人的目光之下。意料之中，已经接收了相当多诸如“「超电磁炮」协助制造了几万个克隆人并把她们杀掉”传言的行人们神色紧张起来；而恐慌逃避和拨号报警之中，一群学生在其中一个男生相当热血的喊声带领下冲她冲了过来。
　　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说实话，内心一点都不窝火是不可能的——虽然自己确实对其他人发动了攻击，但也该算是“见义勇为”或者什么吧？这群人明明看到了整件事的经过，还喊着什么“要把反人类的混蛋送上刑场”追过来，这到底算什么啊！
　　这种时候被他们抓住当然不行；被他们拖住的话也很麻烦，说不定风纪委员和警备员就要赶过来了；最后剩下的选项只有击破包围逃跑，但多对一的战斗真正开始的话，还要想办法不伤害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确切地说，甚至要保护他们不被他们自己同伴的攻击重伤。
　　先不说笃定认为她是“帮凶”和“反人类”的家伙根本不会听她解释，“那件事我一开始根本不知情”这种托辞也完全说不出口。美琴苦恼地移动目光试图寻找包围的薄弱点，而不知道来自哪个能力者的攻击产生的气刃已经从侧前方劈了过来。
　　所以，那个家伙之前被不良少年追着“挑战”的时候是怎么做的来着？印象里好像是击打颈侧的动脉造成低血压什么的。相比这个更简单的或许是直接发动电击……当然，在那之前，首先要做到的是不被这些根本不是开玩笑的攻击打中！
　　电荷在空气中急速运动，产生的热量让空气团膨胀着抵挡了气刃，“砰”的一声摔响纸炮一样的闷响在脸侧炸响。而此前半秒钟，美琴已经跃向相反的方向，冲着一个看着相当瘦弱的女生跑了过去。
　　几米的距离在磁力加速下根本用不到两秒钟，几乎没有费任何力气，「电击使」的指尖已经几乎抵达对方的头部，与此同时，十几道看着吓人、实际上电压作用时间已经控制到了不会对人体造成损伤程度的电击在身后和身侧或远或近的不同位置炸开。
　　接连不断的惊叫声中，眼前的少女眼镜后的眼睛缓缓弯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指尖发出的能够麻痹神经让人昏迷的电击并没有奏效……是皮肤或是什么贴着皮肤生成的物质能够绝缘的能力者！
　　美琴一惊，急忙想要后退，然而少女以跟刚刚的印象相当不符的行动速度极快且精准地抓住她的手，上前一步的同时，肩膀一下顶在了美琴胸前。
　　磁力紧急发动，被疑似格斗社成员过肩摔抡起的瞬间，美琴一把挣开对方的手。然而计算好能够抵消重力让她向斜上方闪避的磁力好像失效了一样，超能力者控制不住地砸落在地面上，几个小时前刚刚换上的崭新短裤侧面瞬间被扯开一道裂痕。
　　还能站起来，只不过站起来的动作也变得吃力……这种感觉不是受伤，而是这群家伙里有能够操控一定范围内重力的能力者。
　　这算不算「矢量操纵」的近似下位能力啊？考虑到那家伙只能操纵他接触到的东西，如果刚刚让她吃亏的那个能力者等级提升的话，可怕程度说不定还会超过那家伙啊。
　　不过看起来对方的能力目前等级还相当低，仅仅几秒钟过去，那种被吸在地上一样的感觉突然消失了。美琴向不远处一个忽然开始扶着膝盖喘气的少年瞥了一眼，留意到对方的人数时，忽然又反应过来了什么。
　　“原来你们是——”
　　之后半句“在为大霸星祭的团体项目做准备吗”还没有问出来，电磁雷达已经灵敏地捕捉到了相当快速在靠近的异常个体。
　　前方大概是整个学校等级最高的能力者的集合体的学生们表情也忽然变了。美琴猛地向后转过头，而下一秒一个带着白紫色电弧的身影轻巧地越过包围者的头顶落在了美琴身边。
　　没有护目镜，没有枪械，茶色的短发、浅金属色的一字夹、白色的泡泡袜、整齐的常盘台夏季制服——比现在的美琴更像「超电磁炮」的少女向前一步挡在了美琴面前。
　　“你们要对御……我的克隆人做什么？真是太失礼了，如果这孩子受伤的话这件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少女用美琴之前没从她们嘴里听过、但似乎是在努力向她靠近的语气说着，一只手伸进口袋，抓出几个看着像是一百日元硬币的东西在手里抛接起来。
　　这家伙……在干什么啊？！
　　答案显而易见是“帮自己脱围”，但对方可是十五个高中生，大概全都是能力者，最高的能到level3的程度！如果不考虑“尽量不让对方受伤”的条件的话，她对付这些人确实十分轻松，但这件事对于去除设备辅助后连目视电磁波都做不到的她们来说果然很困难吧？
　　照这些人的作风，这孩子落败后大概会被揍得鼻青脸肿然后被丢进警备员分部，那才真是麻烦了。
　　包围者在不安地交换目光，美琴短暂地僵住了一秒，随即缓过神来：“我说——”
　　“——这些人想要控制御坂没那么容易。”编号未知的少女稍微偏过头，表情平静地看着美琴，“回到后面那座设施里去，没听到吗，‘妹妹’？”
　　怎么说呢，从这个表现来看至少那个程式还没有上传到这个孩子脑袋里，她们会做出这种行为也实在是令人欣慰，相当努力的模仿还有种莫名的好笑，但还是……
　　“真是够了。”
　　美琴低下头微笑着，轻轻呼出一口气，朝前方犹豫着的学生们伸直双手活动了下肩部肌肉，然后毫不客气地抓住那个御坂妹妹，两手一抄把她抱了起来。
　　“说过了——”
　　“好啦，本来也只是考虑到这些人都不是不良少年，担心他们受伤才束手束脚……应该说是被那家伙在处理这种事时候的作风影响了吧？”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少女的手感仿佛比一方通行还要重一点，好在跟食蜂相比还是轻的。下一瞬手和身体受到的力又开始增大，微微下沉重心做出了逃离预备的美琴冲双眼紧闭似乎在努力计算的重力控制能力者轻轻抬了下眉毛。
　　喀喀——
　　精准布置过的磁力在空气中迅速增大，沥青路面震动着发出了不祥的声响。下一瞬，“刷拉”的巨响声中，以美琴为圆心，半径两米圆弧位置上的路面被齐齐割裂，混合在路面之下底基层混凝土中的、更下层垫层中隐藏的铁砂“嗡嗡”地冲起超出一人的高度。
　　重力瞬间恢复了正常，街边店铺早已关紧的玻璃门后传来惊恐的喊声，灰黑色的幕帘之后，电磁波能够探测到原本包围在几米之外的学生纷纷向后退去。美琴抱紧跟自己长得完全相同的少女，发动磁力跃上最近的路灯杆，又沿着旁边楼房的墙壁三两下跑上屋顶的位置，向御坂妹妹刚刚指示的设施奔去。
　　完全没打算用于攻击的铁砂很快被舍弃，美琴横向踩在在十几层的大楼外侧，飞快地跑着，对流的空气从脸侧刮过。
　　level2或是level3的电磁能力还没有让能力者本人像这样移动的功能，或许是从来没有像这样在这种高度运动，妹妹的一只手轻轻抓住了姐姐肩头的衣料。
　　“速度好快。这就是level5的能力吗？御坂毫无保留地赞叹着，然而考虑到御坂的能力水平，忍不住还是有一点失落……”
　　一瞬间，像是一层雾气被吹开了，刚刚那种对被人为设定了行为模式的少女们来说相当反常的举动在大脑中开始重播，指尖跃动的细微生物电流隔着衣料刺激着神经末梢。
　　美琴突然想大笑，想紧紧抱住这孩子好好转几个圈。
　　然而最终相当有架子的“姐姐”只是把这个御坂妹妹放在楼顶，自己也靠在一旁的天台栏杆上，伸出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虽然从这种心意来说应该说‘谢谢’没错啦，但是……也太乱来了！先不说对我这个姐姐大人能力的信任程度，竟然会来假装成我吸引火力，这种胡闹的计划到底是怎么想到的啊？”
　　明明没见过太多次，但御坂妹妹两只手捂住脑门，好像很熟络一样，自然而然地回答了：“‘心意’吗？是御坂没有思考过的概念。至于这个计划——因为一直在回忆跟姐姐大人相处的所有片段，所以在位于附近的这个御坂观测到姐姐大人遇到麻烦、大脑中出现‘帮助姐姐大人脱困’的目的后，计划自然而然出现在「御坂网络」里。换言之，是所有御坂一起想到的，御坂诚实地没有把功劳据为己有。”
　　“诶……一直在想啊。”
　　“是，但有些疑惑依然没有得出结论。是‘人类成长的必经阶段’吗？布束研究员是这么说的。”
　　美琴稍微对这个名字提起了一点注意：“布束砥信？那个人说了这种话啊……”
　　“是。姐姐大人认识布束研究员吗？”
　　目前来说还不知道这些孩子的大脑对那些人敞开到什么地步，美琴含糊地回答着转移了话题：“不认识，不过作为‘危险的通缉犯’，了解对手的资料很有必要吧？那个研究所所有的人员名单都在我大脑里哦。——说起来，这就是你生活的设施？”
　　“是在第十七层到第二十层，和其他二百三十一个御坂一起。”少女稍微顿了顿，忽然问道，“姐姐大人……做到这种地步的话，是为了御坂吗？”
　　看来这就是没有得出结论的疑惑啊。
　　美琴轻轻笑起来。
　　“那个时候，可丽饼流动摊位前的记忆也共享了没错吧？”
　　——说的是美琴遇到的第一个御坂妹妹。那个比眼前的少女更像机器人的孩子站在摊位前，疑惑地纠结着“找零的硬币不够因此无法出售商品给只有一张一万日元纸币的客人”的概念。
　　“所以……可丽饼好吃吗？”
　　总是好像没有焦点的琥珀色眼睛微微睁大了，似乎有一点光飞进去，似乎亮了一点点。
　　“……是。”
　　“一切结束后，再一起去吃吧。”
　　少女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
　　而再次开口时，她问道：“全部御坂吗？”
　　两万个少女一齐涌上街头的话，怎么想都很壮观。就算耗光整个流动摊位的耗材，大概也不够每人尝一口吧？
　　但是，美琴笑着答道——
　　“嗯，全部。”

　　3.

　　若干公里之外的第□□区，同样穿着常盘台制服的少女们已经全都倒在地上。
　　低血压而已，熟练的低血压处理方案。不过，这些拿着枪械的家伙比不良少年可要麻烦多了。
　　一方通行挠挠耳朵，把挡着视线的几撮发丝随意地向旁边拨了拨，嘀咕着迈过昏迷的少女向前走去。
　　“说是那么说……真把制服脱下来带回去的话大概会被那家伙杀了吧？嘁，老子姑且也还不想被当成变态啦。”
　　之前的虚张声势彻底作废，少年在堆满实验设备的楼层快速移动，遇到上锁的门就直接踢开，然而最终并没有发现什么修改思维用的机器。于是他用刚刚拆下来的门锁砸穿屋顶，嚣张地扒开钢筋混凝土爬上二楼，再次搜寻了人员已经跑空的整个楼层。
　　第三层也没有找到什么目的里的玩意儿，那个自称叫布束砥信的家伙的影子也没看到。然而在走到走廊尽头，准备再次打穿楼顶时，一方通行忽然听见了脚步声。
　　咔哒，咔哒，咔哒。
　　高跟鞋踩在瓷砖上的声音从走廊另一头楼梯间的位置传来，不慌不忙，像是早早来上班的工作女性一样。
　　听起来很普通啊。所以，是能力者？
　　少年懒散地回过头，目光落在眼前娇小的女人身上。
　　看起来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护士，穿着浅粉色的的制服裙和显然并不符合身份的高跟鞋，没戴护士帽，棕色的头发用发圈扎成了高马尾。
　　没见过的人，从眼神来看接下来就是定番的战斗场面了，但这对计划没什么影响。
　　一方通行把双手抄进口袋里，活动着脖颈彻底把身体转向这个女人，目光在她胸前的名牌上稍微停留了一下。
　　“恋查……是吧？我说，那些克隆人在哪被洗脑？”
　　“不知道，我接到的指令跟那些事没关系。”恋查轻声说着停住脚步，一只手冲一方通行抬了起来，“‘清除一切入侵者’——这就是医生交给我的任务。”
　　一方通行随意地用之前构建好的无死角防护替代了最基础的「反射」，一脸无所谓地等待着。而刚刚调整好的一瞬间，女人背后的位置，几道绿色的光一闪，攻击能量几乎接近「超电磁炮」的光柱已经扑到了面前。
　　这种威力的话……超能力者？
　　但是，能够发动攻击的女性超能力者的话，除了御坂美琴那个麻烦的家伙之外，就是第四位了吧？那位好像勉强还算是个高中生，也没听说有什么cosplay的爱好……
　　攻击在触及少年皮肤的瞬间改变了方向，几乎擦着恋查的皮肤打穿了几十米外走廊尽头的墙壁。
　　没有露出任何意外或是惊讶的表情，恋查像是被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人一样再次抬起手，很快同样的攻击接连袭来。
　　一方通行站在原地，夸张地打了个哈欠。
　　能感觉出对方是在释放分子原子级别的能量作为攻击，从定义来说大概是第四位的「原子崩坏」。但那个女人是叫麦什么来着……总归跟“恋查”两个字不沾边。
　　所以，是他没听说过的能力者？还是说……那些人已经掌握了什么移植能力之类的技术？
　　少年选择了直接发问：“我说，你是第四位？别费劲了，蠢货，这些攻击对我——”
　　刷拉！
　　眼白很多的红色眼睛瞪大了，一方通行盯着女人背后像是花朵一样、但泛着金属光泽的薄薄机械设备突然爆出又突然收起。这个过程并没有用到一秒钟，一方通行没有刻意留意这个时间差，但也仅仅是这点短暂的时间，身旁走廊的墙壁上忽然“生长”出了层层叠叠的、乍看像是什么海底生物的灰色物质。
　　“……「未元物质？」”
　　无法解析的黏糊糊物质沿着墙壁淌到地上，发出“嘶嘶”的莫名声音。空气中的水蒸气能感受到在急速减少，一方通行轻声猜测着，把在和「未元物质」本体对战时归纳出的新公式加到大脑的运算式中，相当大胆地向前迈出一步，踩上了几乎淌到他脚底的异常物质。
　　接触的瞬间，覆盖着一方通行本身和衣物的能力清晰地察觉到了鞋底表面水分子受到的巨大拉力，而同样能够清晰察觉到的是——产生拉力的物质并非任何已知的分子结构。
　　这种程度的力量的话，如果自己没有被能力保护起来的话，大概会很快变成一具干尸？更惨一点可能是碎末或是什么……
　　但是，即便是这种未知的玩意儿，那个公式也完全适用。
　　不超过半分钟的交锋已经分出胜负，一方通行得出了结论——眼前的女人并不是剩下几个超能力者当中的任何一个，甚至是不是人都很难说。这家伙是某些项目的优秀成果，虽然还没搞懂原理是什么，但她能够使用「未元物质」和「原子崩坏」的能力。
　　后者且还不论，跟「超电磁炮」这种泛用化相当广泛的能力相比，前者从原理上看应当说是相当难以复刻的。这么一来的话，其他超能力者的能力说不定也……
　　性能恐怖的吸水材料并没能稳定存在多久，很快坍塌成一团无害的粉末消失在空气中。
　　与此同时，看起来没什么变化的环境里已经明显地混入了异样的物质，奇异的炫光围绕着一方通行接连爆裂。然而一切攻击都没有奏效，少年像猫一样轻巧地迈步走向沉默的女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下来。
　　“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但看起来你还做不到模仿老子的能力对吧？那你也该知道只凭那几个家伙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挨到老子一根毫毛。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想借机收集数据？还是……拖延时间？”
　　恋查沉默地急速后退，背后的“花朵”再次出现。而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弱点的少年像炮弹一样冲过去，在那个东西疑似能力模式切换器的东西再次消失之前，一只手精准地卡住了纤细的脖子，对准动脉的位置按下去——
　　喀嚓！
　　察觉到指尖下的皮肤里和普通人并不相同的生物电流分布的一瞬间，熟悉的蓝白色电光在整条走廊炸开。换气窗和门板“嘭嘭”地碎裂，日光灯瞬间熄灭又被应急电源点亮，一方通行诧异地看着从自己手中滑走并急速退向楼梯间的女人的身影，转眼又明白了自己刚刚的攻击没有奏效的原因。
　　——虽然从手感和大部分结构上来说相当一致，但自己刚刚接触到的，并不是人类的皮肤，只是某种“拟态物质”。
　　这样一来的话，皮肤之下有没有神经、血管和肌肉就很难说了，搞不好压根就只是一堆电线和合成材料之类的东西。这样一来，针对人类弱点的攻击当然很难奏效，但是……“机器人”什么的，现阶段真的能达到这种地步？
　　之前倒是也听说过“人造人”相关的研究，但说到底还是用水和蛋白质在模拟人体的各种组织吧？
　　不管怎么说，这个玩意儿目前在使用的仅仅是第三位的能力，就算是那家伙本人，想从他手里逃跑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考虑到自己前来的目的、“调虎离山”的可能性以及对方跟自己交手是为了获得自己能力应用数据的猜测，一方通行站在原地目视对方从楼梯上跳了下去，随后用最简单且最快速的方法登上了最后一层实验区。
　　然后，情报没有落空的少年微笑起来。
　　大概是从地板上破开的大洞漂浮着升上来这种登场造型过于吓人，也或者干脆就是“一方通行”的名字本来就有足够的威慑力，轻巧地落在地上后，他首先看到的是完全没有房间分隔的巨大实验场地，一台空着的培养舱盖子完全敞开，接着是某个角落里围绕着一台像是什么治疗仪器之类的东西瑟缩着的一群人。
　　能够一人横躺的床位外拉着布帘子，看不清里边是什么玩意儿，不过根据猜测会是一个御坂妹妹；布束砥信大概是人群中唯一一个女人，长着死鱼眼、一脸阴郁相，白大褂下的制服很好认，跟他曾经每天穿着、但并不喜欢的板正制服只是男款和女款的区别。
　　其余的人年纪各异，从白大褂上倒是看不出身份，一方通行把手指关节活动出“咔咔”的碎响，慢慢向前迈着步，问道：“贵安，贵安。请问——这里的负责人是哪位？”
　　当然不会有人承认，然而惊恐之下有意无意地飘向某个方向的目光相当精准地定位到了布束身边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身上。
　　一方通行一下跳过去，抬起头欣赏着对方脸上努力维持的镇静面具背后的恐惧：“是您对吧？失敬失敬。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来着——刚刚在三楼拦住老子的穿得像护士的女人是个什么玩意儿？”
　　名牌上写着“三代沢”的男人嘴唇抖了两下，毫无挣扎地屈服了：“那个……不知道……是‘上面’派来应对「超电磁炮」的，名字叫做——”
　　“老子长着眼睛，能看见那个混蛋的名牌。那么下一个问题，你们聚在这是打算干吗？也不用琢磨老子为什么会知道啦，原本你们的假想敌是老子的同伙啊，论黑客能力的话那家伙说不定才是第一位。”
　　三代沢的头上开始冒汗，目光却飘忽地转向了一旁垂着双手站着的布束：“这件事……的话……只是给……实验对象输入一些程式……实验对象的保管和处理也都是‘上面’交代下来的！输入的具体内容的话……那个，技术人员的话……是、是布束研究员——”
　　还真是配合啊，这种人脑袋里的回路结构未免也太好猜了一点。
　　一方通行表情愉快地转向了一旁的女性：“这样啊。布束是你没错吧？从这个制服看应该说：布束同学是您没错吧？老子问你——还有没有什么人要拖下水的？”
　　看起来至少也是高中二年级的少女表情平静得简直让一方通行怀疑她也是大脑被输入特定内容的克隆人：“没有了，as「学习装置」的维护者只有我自己。实验对象生命体征平稳，根据研究你的能力也能用于生命维持，therefore，针对‘实验对象急需抢救’而安排的诸多医学方面的研究员不必要留在此地，请允许他们离开。”
　　少年轻轻地“喔”了一声，而尾音飘散在空气中之前，包括名为三代沢的负责人在内的男人们已经争先恐后向楼梯间的方向奔去。
　　“所以，里面就是「妹妹们」没错吧？那个程式上传到什么进度了？对了，对了，提供假情报的话你知道是什么——”
　　布帘就在手边，一方通行说着随手拉开帘子，而在视觉系统捕获到之后的内容后，问话中断了。
　　躺在治疗器材一样的设备上的并不是预想中穿着常盘台制服的、跟御坂美琴别无二致的少女，眼前盖着一块白色被单的娇小身躯从身长来看大概只有八九岁的样子，头部几乎被各种电极和接线完全覆盖，但从设备下端露出的下颏轮廓和及肩短发的颜色来看，这应该就是他的合谋犯的克隆人没错。
　　短暂的疑惑，接着一方通行做出了可能性最高的猜测：“……这个小鬼是刚刚制造出来的最新款？”
　　“Not true，某种意义上也接近现实了。那个程式还没有开始上传。”
　　“问一句答一句啊？老子可没这个耐心。”
　　“这个孩子是最后投产的，从制造日期上来说确实是‘最新的’。个体编号20001号，并非预定被你杀死的实验个体，而是作为「御坂网络」的「上位机」存在，意即——”
　　对电子通讯中的概念词并不陌生的少年瞬间推测出了眼前平稳呼吸着的女孩在这些人眼里的作用和价值：“只要对这家伙的脑袋动手脚，那些家伙就统统会被控制，是这样没错吧？”
　　“Absolutely。”
　　也就是说，只要控制眼前的小鬼的话，其他两万个也就都没问题了。如果通过这个小鬼的脑袋向那个网络输入“每个御坂都是独立的‘人’”“每个御坂的生命都最重要”或者“那个实验应该被推翻”的之类的概念的话，这些家伙就再也不会任人宰割了吧？
　　但是……
　　布束已经开始拆那些接线，而一方通行低头看着被单边缘露出来的看起来还没有他的手长的脚，呼吸轻微地停住了一瞬间。
　　……但是，这个小鬼还这么小啊。
　　想要跟那家伙、跟那些完美契合那家伙的成长结果的克隆人变成一个样，还需要至少几年的时间吧？
　　这些对于“人”来说本来就天经地义的念头，就算不用这些手段卑鄙地强制写进她脑袋里，就这样长大的话大概总有一天也能明白才对。
　　……反正，只要把这个小鬼从那些混蛋手里带走的话，之后的事统统丢给她的“姐姐大人”就没问题了，根本不需要他再费什么心思。毕竟，就算他是那个计划产生的根源，但他又没有真正伤害过她们，做到这种份上也算对得起那家伙了……吧？
　　少年轻轻吐出一口气。
　　而像是回应一样，头戴式的设备被摘下来的几秒后，茶色的发丝下，轮廓熟悉的眼睛稍微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了。
　　同样颜色熟悉的琥珀色瞳孔慢慢聚焦，幼小的孩子的目光落在一方通行脸上，随即她嘴角轻轻扬起，露出了一个相当安心和信任的笑容。

　　4.

　　“——虽然是克隆人，还故意维持在未完成状态，但‘等一切都稳定下来后再调整也来得及’，那个女人是这么说的。”
　　几十分钟后，暂时借住的半地下废弃仓库中，激动到快要哭出来的单方面道谢和在此之后双方面的情报分享基本结束，一方通行盯着枕在她的「原版」大腿上的、披着过大的长点上机制服的女孩，脑袋里飘着她那个莫名信任的笑容，有点不适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不过拖得太久怎么想也不行，这家伙完全打乱计划了啊。说起来亲船那家伙还没有消息啊，潮岸到底能藏在哪？总不至于已经逃离了学园都市吧？”
　　“目前倒是没有出入境的记录，再说一旦逃跑的话，等于向整个城市宣布他理亏吧？”美琴轻轻摸着熟睡的20001号的额发，“说起来，那个能模仿能力的恋查氏什么的……我倒是遇到过类似的东西。”
　　一方通行抬抬眉毛，示意她说下去。
　　“跟「未元物质」交手之后在路上遇到的几人高的机械，FIVE_Over OS ModelCase_\'ACCELERATOR\'——铭牌是这么写的，也实现了一点类似‘反射’的效果吧，但是……”曾经在真正的“ACCELERATOR”手里吃过大亏的少女闭上一只眼睛，看着那台机械所模仿的本体，“……根本只是分散型电气收缩凝胶实现的模拟效果而已，先不说能应对的输出功率本身就相当有限，只要内部有电路结构的话，在我面前也根本只是被拆掉早晚的区别来着，所以轻轻松松打烂了。”
　　“还遇见过这种东西啊。”一方通行笑了一声，“不过那个女人应该不是这种东西。她的皮肤确实只是某种拟态没错，身体大概也是人造物或是改造后的人体，但那玩意儿并不是纯机械，脑袋……至少脑袋里比较重要的一部分是人类。”
　　“就算你这么说了……判断依据呢？”
　　“直觉。”交手过于短暂，然而能力本质实际上是对世界的本质理解和掌握的少年确凿地下了论断，“那家伙的能力也是货真价实的「未元物质」、「超电磁炮」和「原子崩坏」，不是什么电路模拟机械。难道是从AIM扩散力场和「个人现实」层面实现了模拟……？”
　　同伙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了像是一方通行考试周路过考场时在他的同龄人脸上见到的努力思考的表情。
　　“或许……再不然的话……就像是「幻想御手」？只要有足量的‘素材’联网支持计算，原理相同的下位能力都能提升到level5的强度吧？”
　　大概是找到了什么论证，原本不确切的话语很快变得流畅起来。
　　“说起来跟那些学生交手时其中还有能短暂控制一定范围重力的能力者，既然能控制‘力’的话，如果提升计算力的话说不定能实现跟你的能力差不多的效果；这些孩子如果能力提升到level5的话，跟我的能力也没什么两样。通过这个方法提升能力，再根据我们之前在那些实验里贡献的行为模式来作战的话……这样一来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听起来是很有道理的推测，但因为种种原因曾经接触到更多情报、也有更多时间挖掘跟自己有关或无关的乱七八糟消息的少年无情地击碎了这个推测：“至少在两个月前老子好奇的时候，「一方通行」和「未元物质」还不存在下位能力，「原子崩坏」也是电磁系能力某种相当特异化的表现方向。已知的level5里，能力本质真正烂大街的能力只有你跟那个「心理掌握」吧？另外拜你这些妹妹所赐，「电击使」的数量可能又增加了一个数量级——说起来，这些家伙的脑袋原本不就是联网的来着？有那种计算原理的话干吗不用？”
　　“诶……这个的话……大概……果然还是要问她们自己吧？不过那个时候木山春生用能力战斗的时候，其他「幻想御手」使用者已经都陷入昏迷了来着。”
　　少女表情温和地说着，一方通行无端地想起了“母亲”或是什么套在初中生身上相当奇怪的概念，下一瞬又被她膝头忽然动了动的女孩吸引了目光。
　　“天已经黑了吗……不记得什么时候睡过去了……疲惫的感觉……御坂御坂……啊，是姐姐大人？！”
　　相当相似的两双眼睛的目光交汇的瞬间，美琴的眼睛可疑地闪着水光，接着她很快速地背过脸，用手背从眼角擦过。
　　一方通行在心里嘲笑着“还真是情感细腻”，大发慈悲地接过了话题：“说什么‘不记得什么时候睡过去’，能记得你自己醒来过已经够不容易了吧？睁了睁眼就再次睡着，老子都没想到你还能有记忆来着。”
　　和其他克隆人不同的、更像“人类”的目光转了过来。
　　“按照人类的生理情况，昏睡过程中极短暂的清醒难以记忆似乎才是常态，但御坂的记忆会被「御坂网络」承载，因此即便严格来说御坂和你是第一次见面，依然有种‘是见过几次的人了’的熟悉感。另外，是你解救了御坂吗？十分感谢！御坂御坂试图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表达感谢，但一直以来依靠营养液生存的身体似乎过于虚弱了，以至于做出这样的动作都很吃力，最后还是放弃了。”
　　“感谢”什么的……
　　一方通行不太适应地往远离的方向挪了挪自己：“嘁，之前拦路的家伙统统被老子打昏了，扯平了。”
　　“那些个体都没有受到致命伤害，并且已经全部清醒过来了。御坂御坂如实汇报。以你的能力，想要击杀御坂反而更容易，你却没有这么做，这件事也应当向你道谢——”
　　“啧，你们这些家伙还真是有够会自说自话的。我说，你还没跟你的‘姐—姐—大—人’做自我介绍？”
　　“唔喔，说起来是这样没错。这个御坂个体编号为20001，也可以被称为「最后之作」……”
　　解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一方通行把话题丢回美琴身上，听着两人的对话，翘着一条腿、单手托腮地发起了呆。
　　在那个研究所，这个小鬼冲他微笑的时候，“不能把这家伙放着不管”的念头突兀地出现了。
　　跟看见路边快饿死的猫的时候没法直接走掉的感情不太一样，但好像也不是什么负面的东西。是“幼年个体”的设定容易激发人类的保护本能？还是这个神经大条到毫无防备感的小鬼直接选择表达信任的行为让人不适应？
　　应该是后者吧，毕竟「原版」本人也曾经放任他面对她的小鬼朋友。那个时候把那个双马尾小鬼打昏丢出去的话他可能会更开心一点，但是……
　　……不管怎么说，“被信任”和“被依赖”什么的，也是那个时候亲船给他描绘的那种生活里的一部分吧？至少从御坂美琴的经历来看的话是这样没错。
　　一方通行对自己的软弱想法嗤之以鼻，然而与此同时，他惊觉身旁的对话已经进行到了意料之外的方向。
　　“……姐姐大人是在担心其他御坂被控制的可能性吗？理论上来说，已成型的「御坂网络」不会轻易准许新的「上位个体」取得控制权，因此想要完全避免这种危险的可能性的话，销毁这个御坂是最简而易行的方式——”
　　看着少女忽然握紧的双手，一方通行把自己从刚刚的混乱思绪里拉出来，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在说什么傻话啊，这家伙如果会选择那种方案的话，老子费这么大力气把你带回来是为了什么啊，混账，直接打碎你傻乎乎的小脑袋瓜不是更简单？”
　　依然维持着平躺的最后之作眨了眨眼睛：“但是这个御坂的身体处于未完成状态，不具有其他御坂一样的作战和应对能力，携带御坂会给姐姐大人和你之后的行动造成干扰，御坂御坂客观地分析。另外，御坂直到现在也无法理解姐姐大人为什么会为了御坂做到这种地步……”
　　赶在御坂美琴开始痛哭流涕地悔罪之前，一方通行答道：“真是好问题，老子也不懂傻瓜初中生脑子里都是什么玩意儿。但是啊，被这样珍惜着的话，就算为了对方也要更珍惜自己吧？所以，把那种见鬼念头从你和那些家伙脑袋里全删掉。”
　　“真是不客气的命令，除此之外的话倒是有一定的道理。”女孩表情平静地移动目光看看一方通行，“所以，是姐姐大人也让你感觉被珍惜了吗？”
　　再次把头偏到一边、大概是在忏悔的家伙发出了“噗”的一声忍笑失败的声音。
　　“……跟你们这些家伙果然处不来，还是闭上你的嘴吧，小鬼。喂，御坂，这小鬼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带着她的话果然很难办吧？像现在看起来就不得不找点吃的喂给她，一副快要饿死了的样子。”
　　“是、是这样没错。对了，巧克力要吃吗？补充体力很好用。至于之后的安排……其实也不是没想过让黑子她们代为照顾，佐天同学对小孩子意外有手段呢。”
　　“姐姐大人”相当到位地撕开包装袋把甜食喂进“妹妹”的嘴里，而后者嚼着糖果，声音含混地插嘴道：“御坂的心理年龄和共享记忆的其他御坂一样应当是14岁，御坂御坂——”
　　“哈？你到底是太高看自己还是太高看那些家伙啊？”
　　“……会跟小孩子吵架的家伙心理年龄显然也没高到哪去吧。”肉眼可见情绪状态恢复了一点，美琴转过头，看着一方通行思考起来，“那些人怎么想也不会轻易放弃这孩子，果然还是有风险啊……但如果不让黑子她们知道的话，之后可能不会被原谅了。”
　　“御坂们会支持这个御坂的逃离的，所以，御坂的安全可以放心地交给其他御坂。事实上原本御坂也下达了‘这个御坂想要离开培养器皿’的指令并设为了最高优先级，只是还没有得出周密计划。那个时候如果御坂们知道这个人的目的是解救御坂的话应当不会阻拦才对。”
　　既然已经被定义成了“会跟小孩子吵架的家伙”，一方通行索性放弃了任何收敛，吐槽道：“你们脑袋里的想法谁会知道啊。”
　　“你看起来很有怨言。御坂并不是在指责你，御坂只是阐述事实，御坂御坂如此答道。另外——”
　　也算是难得的休息时间了，第一位的大脑在“准备好嘲讽小鬼的十个以上方案”这种无聊的事上全力运转。然而美琴抢着截住了高中生和儿童之间的拌嘴：“说是这么说，但她们当中最高的等级也只有level3吧，很多地方也无法自由出入。所以果然还是先拜托给黑子她们好了！我先来联系初春同学，等天黑后再带着这孩子跟黑子碰头。”
　　一方通行遗憾地中断了几乎已经得出完备方案的大脑进程：“但你这家伙会持续不安吧？下个落脚点干脆选在第七学区好了。另外，亲船那家伙的行动能力看着实在太差了点，潮岸的匿藏地点还是老子……和你动手来找好了，这样一来这件事很快也就能结束了。”
　　听到最终锁定的最终BOSS的名字，被好好算计过不止一次的少女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没错。这件事……拖得是有点太久了啊。”

　　5.

　　各位关注者以及或许因为传言而来的未关注者：
　　日安，鄙人是木山春生，脑科学与AIM扩散力场研究者，曾经「幻想御手」事件的幕后黑手。
　　今天要分享的内容与鄙人的研究课题无关，仅仅是我曾经经历过的、永生无法忘怀的一件事。
　　三年前，刚刚获得博士学位不久，我慕名向木原幻生老师负责的「木原第三研究所」投递简历，很快收到了录用通知，那个时候被AIM研究方向的学术泰斗认可的兴奋和激动即便现在也依然能够清晰回忆。研究所的研究工作相当繁重，但对于把研究作为毕生事业的我来说时间并不紧张。进入研究所的一年内，我先后发表三篇论文，并考取了教师资格证等几项证件——“考试”这件事本身大概也可以算是一个不想闲下来的研究者的爱好吧。
　　由于工作受到木原所长的认可，很快我被调任到先进教育局小儿用能力教材开发所。我不喜欢小孩子，他们吵闹、没有礼貌而不可捉摸；我也不喜欢成人，他们自我、利己而不直白。于是我沉浸在研究当中，仅仅把使用我参与编写的教材的「留精弃粗」们当作一个个观察对象。授课的效果，教材的适用性，最终实现的能力开发程度……在我的大脑被这些事填满的某一天，木原所长对我说道：木山君，从今天开始你来当教师吧。是在开玩笑吗？那仅仅是顺手考的证件而已。但是木原所长解释道，不是离开研究，而是负责一项统括理事会相当重视的实验。
　　统括理事会相当重视的实验——即便我也因为这样的词语而振奋。如果实验顺利的话，大概能够在顶刊发表第一作者的论文，我的名字会占据AIM扩散力场研究史上的一段……不，一行，哪怕一句也可以。
　　于是我见到了那些孩子，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被抛弃在学园都市的孩子，也即是我的被试者，我的学生，我将要近距离观察、取得详细成长数据的对象。
　　脸上没有露出过笑容的老师，被学生讨厌和害怕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吧？各位上学的时候大概也捉弄过自己不喜欢的老师。但是其中一个叫枝先绊理的女孩子在这个时候指责了那些男生。枝先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但总是在笑，跟阴郁的我完全不同。她会阻拦我挑食，会阻拦孩子们在课堂上吵闹，会对所有能帮的事都帮一把。有一天她摔倒在泥水里，我带她到我的公寓换衣服，这个甚至因为见到浴缸而欢欣雀跃的孩子问我：我这样的人努力的话，也能成为level4或者level5吗？AIM扩散力场的研究者见过太多想要获得强大能力的能力者了，level4和level5也并不是没有接触过。但是枝先说——毕竟我们是学园都市抚养长大的，总希望能为这座城市尽自己的一份力呢。
　　小孩子，真是令人头疼啊。
　　自来熟，难以捉摸，多管闲事，随随便便就对什么人吐露心声，把一切都托付给那个人。
　　这样的枝先，这样的孩子，说着“完全不害怕呢，因为是木山老师的实验，我相信老师”躺在仪器上。在木原所长的注视下，我亲手给她注射实验用的药剂。那是完全无害的「AIM扩散力场控制实验」，直到那个时候我还是这样相信着的。说不定这次实验就能找到控制AIM扩散力场的方法，这样一来枝先也可以称为她憧憬的高位能力者吧？
　　然而，陷入沉睡的他们没有醒来。
　　统括理事会高度重视的实验，实际名称是「暴走能力法则解析用诱爆实验」的失控实验，如木原所长期待地成功了，然而枝先没有醒来。会维护我的枝先没有醒来，送给我幼稚画作的竹中没有醒来，总是捉弄我的藤川没有醒来，我其他的学生们也都没有醒来。
　　“他们是有点可怜，但这是科学发展不可避免的过程”，木原所长这样说。
　　药理毒理实验中我们会使用小白鼠，看着它们在实验中或是在实验完成后有痛苦或是无痛苦地死去，然后把它们丢掉。但是，但是，我的学生们，我的孩子们，即便是被抛弃的，即便是被容留的，依然是「人」吧？「人」的生命，「人」的信任，「人」最干净的愿望，真的应该被这样践踏、然后被丢白老鼠一样丢进焚烧炉吗？
　　接着是二十三次——「树形图设计者」二十三次驳回了我的使用申请。毕竟这座城市有那么多“重要”的研究排在队列里，让一群「留精弃粗」醒来的方案跟这些一比或许太微不足道了吧。
　　这里，是枝先想要报答的城市吗？
　　是「孩子」应该生活的地方吗？
　　是在座各位能力者或是无能力者希冀的容身之地吗？
　　这座城市，大概果然还是消失会更好吧？
　　我像这样怀疑过，我甚至确实想过要这样做，直到我终于看到他们睁开眼睛、再次听到他们喊我“老师”的那一瞬间。
　　我已经不再做老师了，但我依然是老师。被一位医生保释后，我在医院的附属研究所工作，对过往的一切闭口不提。说出来有什么好处呢？反而只会让我的学生们处于危险当中。那个时候为了救他们我可以做任何事，这个时候为了让他们安稳成长我也可以做任何事。
　　但是枝先，又是枝先，还是枝先。就在几天前，穿着中学的制服、背着长跑社的运动服的枝先闯进我的工作室，突兀地拜托我把这件事说出来。
　　说出来吧，木山老师。枝先说。那个时候帮助您救了我们的人正在遭受和我们遭受过的一样的事，正在网络上被口诛笔伐。就算老师现在说出来或许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是不能什么都不做吧？这是我们大家共同的心愿。
　　时间很紧张，因为枝先还要去风纪委员秋季招募的面试会。
　　依然想报答这座城市，依然想改变这座城市，因为这里有老师，有朋友，有很多很好的人，是我长大的容身之所啊。——我的学生这样说。
　　真是拿他们没办法啊，这些孩子。但是没有媒体敢于接下这样的采访邀约，于是我来到自己的主页上发表这些话。为了什么呢？能改变什么呢？不知道，不清楚。这些话和研究者的身份实在是太过不相符了，上一次说这种词似乎还是硕士在读期间，严厉的导师在同组学生面前狠狠斥责了我。那位令人尊敬的老师还教导过我“研究结果讲究客观实据”，那么前一条要求没有符合的话，至少后一条要做到吧——附件中是关于这件事我所掌握的所有相关信息，不知道这篇文章和这些附件能存在多久，但希望各位能看到。
　　胡言乱语了许多，一瞬间好像自己变成了那些孩子的同龄人一样，也是一种“返老还童”的疯狂吧？
　　以上，谨以此文祝贺枝先的风纪委员考核成功过关。以及，这座城市会变得像你想象的那样吧，大概。
　　秋日于办公室
　　脑科学、AIM扩散力场研究员·「幻想御手」罪犯·一位教师
　　木山春生

　　6.

　　“已经有不少人相信了啊……这些家伙还真是好懂。”
　　门外隐隐约约传来“外界”限定的各种游戏的特效声和BGM声，真正位于地下的、并不合规的网络中心的狭窄单间里，用棒球帽和卫衣兜帽遮掩着面容的一方通行滑动地看着手机上的信息，在几秒钟没得到回应后，抬头看了一眼各种窗口飞快地弹出又消失的电脑屏幕。
　　同样戴着棒球帽、扎着辫子的美琴皱着眉头轻轻叹了口气，按在电脑主机上的手缩回来，双手抱肩地靠在了椅背上。
　　虽然名为木山春生的研究员的文章并没有存在太久，但迅速被删除的内容反而广泛传播了。那个小鬼也好好地被藏在风纪委员支部，按说应该没有什么发愁的事了才对。一方通行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啊，你这家伙？果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恰恰相反，我已经定位了潮岸目前藏身的位置。但是——”少女冲他转过目光，眉头皱得更紧了，“很奇怪吧？截至昨天晚上，那位亲船理事都没弄到关于潮岸的半点消息，现在却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力气，稍微入侵几个相关研究所的内部网站，就搞到了这些情报。而且初春同学通过一些算法剥离所有伪装后，上传时间根本就是不久前……”
　　“你想说这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一方通行轻轻笑了一声，“那更要去了——这根本就是‘邀请’吧，不去的话还真是有够不礼貌的。所以是在哪？”
　　“有三个地点，分别在第二学区、第三学区和第二十一学区，我已经发送给你说的跟亲船理事的联系地址了。但果然还是不太放心，初春同学已经连续很久没睡了，刚刚去休息，我大概还会再查一些内容，如果你困了的话就只管去睡好了。”
　　既然很快就又要战斗了，那么休息果然也是必须的。一方通行转动目光，看看几乎只能容纳一台电脑和两个椅子的狭小空间，嫌弃地叹了口气，努力在桌子下伸直腿，拉下帽子闭上了眼睛。
　　“确实这方面老子不如你，直接操纵电流倒也能做到，但让电脑自动实现脑袋里的想法果然还是不行。那么老子先睡了。”
　　美琴“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似乎依然沉浸在那些数据里。
　　先不说这种丢给她就可以完全放心的事，这家伙……做到了自己甚至不敢想的事啊。
　　被信任、被支持，引发很多人跟她一起荒唐……
　　还真是了不起。
　　事实上那些讨论里关于自己的多数还是负面情报，但闭着眼睛的超能力者依然在使用能力时偶尔出现的细微的静电“噼啪”声里放松地沉入了睡眠。

　　然而，好像仅仅是刚闭上眼睛几秒钟，一方通行突然没有被加入「反射」公式的声音惊醒了。
　　“喂喂，是御坂同学哦？果然在通过非法力接入通讯网络呢。”
　　大概是以为他开启着全方位的「反射」以获得优质睡眠，手机以免提模式播放着来电，而他的同伙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地答道：“所以？你在半夜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指责我？还真是悠闲啊，食蜂同学。”
　　“是的哦，但不是为了这件事——作为别人的‘姐姐大人’，御坂同学的戒备力和提防力未免太差劲了一点哦。”
　　一方通行感觉自己的眼皮猛地抽动了一下。
　　美琴的声音也瞬间沉了下来：“那些孩子怎么了？你知道什么？”
　　“这就是御坂同学求人的态度吗？”
　　电话那头大概是第五位的女生相当可恶地开着玩笑，一方通行瞬间有种跳起来逼问她的冲动，然而似乎更掌握跟对方沟通的窍门的美琴已经相当客气地用上了最高等的敬语：“拜托您告诉在下那些孩子遇到了什么麻烦，尊贵的食蜂大人，十分感谢，真是麻烦您了——”
　　“这还差不多哦。总之，人家通过一些小手段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失去控制力的克隆人，有些人已经决定要销毁她们了呢。”
　　一方通行推推帽子，睁开一只眼，刚好被突然窜起的、一闪而过的明亮电弧晃了一下。
　　“被动用的是叫‘暗部组织’还是什么来着？那些人已经在准备行动了。虽然那些孩子所在的设施数量远超过两个，但是通过那个叫什么‘上位个体’的孩子，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们也没问题吧？”
　　嘎滋，一方通行听见美琴的椅子脚在裂缝的瓷砖地面上刮出难听的声音。
　　然后是相当用力的吸气声和呼气声，再然后，大概是通过呼吸稍微平稳了情绪的少女说道：“倒是意料中的发展，不过你这家伙还真是消息灵通。所以，会告诉我这个消息的话果然也会搭一把手没错吧？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你是不喜欢我没错吧？那可是我的克隆人来着，结果你也会相当上心啊。是你这家伙的善良力超过我的预期？啊，糟糕，果然不能跟你多说话，都被传染语癖了。”
　　“诶——谁知道呢？大概是看着长着御坂同学的脸的孩子满口敬语实在是愉快力满满吧。顺便，人家有另外的行程安排哦，不过倒是勉为其难帮你们二位找了一位大概不会帮倒忙的帮手来着。”
　　“哪位？”
　　“第七位的男人。虽然是满口骨气没错啦，但没有什么筹码果然还是难以信任，所以帆风同学出卖了宝贵的社团活动时间力去跟那位一起行动顺便一较高下呢。”
　　“帆风同学……这个人情记下了，之后会报答的，不管是限量的呱太周边什么的都……呃，还有，那你呢？攻击力和防御力都低得可怕的家伙自己行动很危险吧？”
　　“要去见一见曾经的一位朋友一直在寻找的人……总之和御坂同学无关哦。”
　　“……知道了。别死了啊，食蜂操祈。”
　　“这话该我说才对哦，御坂通缉犯。”
　　通话随即挂断了，一方通行再次睁开眼，把头上的帽子掀掉，在原本轻松、然而莫名又有点别扭的内心驱使下，忍不住轻轻嗤笑了一声：“想帮助你的人很多啊。”
　　“诶，吵醒你了？我还以为……”美琴扯出个有点抱歉、但更多是忧心的微笑，“总之，确实。但是这些人的话，就算跟我素不相识，说不定也会对那些孩子伸出援手呢。”
　　“那也是因为那些家伙是‘御坂美琴的克隆人’吧。‘解决事件的正义英雄的克隆人应该也不会是什么邪恶反派’之类的……”
　　说不上为什么，一方通行感觉对方的笑容忽然变得轻松了一点，语气也变得像是在哄小鬼头了。
　　“好，好，知道了——所以，正义英雄担保没有危险性的家伙，应该也不会是什么邪恶反派吧？”
　　“……嘁，还真是自信。”一方通行移开目光，把几乎沿着椅子滑到地上的自己调整到更舒适的坐姿，拿起手机在手里转了几下，“所以赶紧让你那些朋友告诉那个小鬼好了。当然只做到这个地步的话所谓的‘姐姐’果然还是不放心吧——那个「绝对能力研究所」的园区里住着几千个克隆人，老子这就过去。”
　　美琴立刻点点头，然而刚刚放松的表情又皱成了一团：“像这样的地点这座城市里有近十个，此外还有一些孩子出于各种原因分散在像是我上次遇到的那个设施里。就算算上食蜂说的第七位，再算上黑子她们，也……”
　　“那些家伙自己也能多少应付一点吧，再怎么说原本也是预计给老子做对手的家伙。”一方通行说着又把帽子戴回头上，从美琴椅背背后挤过，走向门口的位置，“说是‘同伙’，结果根本就是‘聚少离多’。亲船有消息的话告诉老子，搞定这件事后就去潮岸的老巢门前会和。”
　　“明白。”
　　屏幕上再次跳出疑似通讯用的垃圾网页，一方通行拉开门，深夜的地下网络中心变得更暗了，几十个学生年纪的家伙或是趴在已经暗下来的屏幕前睡着、或是还在斑斓的光芒中沉浸地盯着屏幕，看起来这些暗潮涌动根本对他们没任何影响，这些家伙还完全待在他们的“日常”当中。
　　“日常”……啊。
　　如果做完计划的一切还能回到那种无聊的日常生活的话……“熟人”的数量翻倍后，那种无聊感应该会下降吧？
　　说了半天结果全是在给那家伙跑腿。不过那个小鬼问得还真是锋利，“被珍惜了”什么的……
　　一方通行无声无息地穿过逼仄的房间，推开门走进了暗沉微凉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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