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琴]危险妻子

　　或许是前一天晚上成功吓到她这件事释放了一些压力，一方通行这个晚上很安静——没有制造毫无必要的噪音、没有乱提要求、没有对她做出什么图谋不轨的举动、几乎也没怎么跟她说话。
　　这种虽然沉闷但不会造成太多心理压力的美好状态甚至一连继续持续了两个晚上，而这两天里，美琴也几乎没顾上理会他——先是去探望了即将出院的枝先，然后在佐天家里聚餐。由于之后春上和枝先一起搬进了新公寓，又花了很多时间帮忙搬家、整理房间，还又一起庆祝了枝先的出院和新生活。
　　情绪上确实是放松的，不过帮忙收拾了很多东西的身体已经切实感受到疲惫了。泡在浴缸里时美琴就险些睡过去，躺在床上后更是很快就感觉到意识迷糊起来。
　　在几乎要陷入睡眠的时候，从她回家的时候开始就坐在沙发上看书的一方通行忽然说道：“喂，每天都不在家啊。”
　　仔细想的话，如果不考虑早上和深夜这种一个人在睡觉而另一个人醒着的时间，两个人每天见面的时长也仅仅就是完全放学时间到美琴入睡的短短几个小时而已。但由于困倦，美琴根本没有思考，全凭下意识地回答着：“什么啦，这个语气真像是电视剧里的哀怨主妇。”
　　“明明是‘新婚’吧。”
　　“啊？说真的你也该出去走走啦，整天闷在家里会发霉的。”
　　“嘁，逛商场买连衣裙吗？还是幼稚青蛙T恤？”
　　对方的嘲讽都只是在大脑处理信息的区域表层轻轻飘过而已，美琴随口说着自己第二天的安排：“像是环境比较好的地方也可以啊……明天我们要去二十一学区的山区消暑，真可惜不能在外面过夜，不然在山顶看星星的话应该会很有意境……”
　　在睡着之前，这句话大概说完了，也大概没有，总之记忆很快断片了。
　　无梦地一觉睡到了天亮，美琴伸着懒腰坐起来，刚刚把被子掀到一边，忽然发现有哪里跟平时不太一样。
　　说是“平时”，其实也就是之前三天而已——从这三天的经验来说，她起床的时候，沙发上的人形生物应该是躺倒的、接近静止的，换句话说就是还在睡觉；然而现在沙发上的一方通行已经处于清醒状态了，甚至换上了出门穿的长裤和T恤，正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着她。
　　美琴有点不适应地竖起一只手，由于感觉在家里挥手致意有点傻，又缩了回去：“呃，早上好？今天起的很早啊。”
　　一方通行“嗯”了一声作为回答，再次把咖啡送到了嘴边。
　　见面的礼节就算结束了。美琴按部就班地在浴室把自己收拾整齐，从冰箱里拿出前一天准备的食物提在手里，推开门走了出去：“我出门了哦，晚上见——咦？”
　　——一方通行的手悄没声地出现在门框上。
　　考虑到这家伙全天候开启的「反射」，就算真的夹到他的手也不会怎样，但这样未免显得过于不友好了，因此美琴拉住了正在靠惯性复位的门，抱怨道：“我说，做事情不要总是不出声啊！不过真是罕见，你也要出门？今天是有什么行程吗？”
　　少年慢悠悠地走出来，把脚伸进鞋子里蹬上，一边蹲下来调整裤腿上看起来纯粹只是装饰的系带一边答道：“是说第二十一学区吧。”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昨晚困得糊里糊涂的自己答应了他什么？
　　对方还蹲在地上，美琴下意识地压了压自己的制服短裙，同时拼命地搜索着自己的回忆，最后也只记得这家伙像个质问不着家的丈夫的主妇似的在抱怨了。
　　所以……是因为不想被丢在家里吗？
　　他跟来的话今天的出行计划会变得一团糟。不过连朋友都没有的家伙确实很可怜，所以如果他今天不跟过来找茬的话，之后几天多留一点时间给他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美琴用安抚的语气提出了建议：“虽然不记得昨天是怎么说的……但是有你这种第一位的‘前辈’在的话大家果然会很拘束的。所以今天还是各自行动，明天我会留在家里，这样可以吗？”
　　“这个角度怎么也会看见的，别费力气了，再说了你裙子底下不是还有短裤？”一方通行明显是在挑衅地看向美琴压着裙子的手，站起来活动了下腿脚，抄着口袋朝楼梯间的方向走去，“真啰嗦啊。老子对你们这些初中生的话题毫无兴趣，顺路过去后不会多理你们的。”
　　“诶，‘顺路’什么的……我要先去找黑子她们碰头，所以单纯只是目的地相同的话，还是分头过去好了。”
　　“不认路。”
　　那种程度的大脑怎么可能连地图都不会看？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吧！！
　　所以说到底为什么？一直没朋友的家伙在她充实日程的对比下感到了孤独，还是不管怎样总之就是要让她不舒服？
　　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也就是说，如果继续提出反对意见的话，很可能对方反而会更加坚持。
　　所以，忍耐。直到这家伙感到无聊，然后自己选择退缩。
　　早饭和乘车都是在沉默中完成的，最终公交车停在了常盘台校外宿舍站，美琴不情不愿地跟在一方通行身后走下公交车，在看到车站内外几个穿着熟悉制服的身影后，瞬间变得窘迫起来。
　　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就算交流不多也基本都能记得脸和年级的同学，自己本来应该很适应的氛围和环境……仅仅由于自己某一部分身份的改变，就变得令人局促了。
　　站台只有两米左右的宽度，这种距离下遇见认识的人如果不打招呼才奇怪。因此，制式的小皮鞋踩在地面上仅仅几秒钟后，刚刚还在聊天的几个一年级的学生打住话头，笑着打起了招呼。
　　“贵安，御……”
　　“不对啦，现在应该是……呃……”
　　美琴并不很熟悉的那个学妹看着一方通行磕绊起来，大概是在努力回忆哪家媒体的报道里提过一方通行的姓氏。不过这种努力显然失败了，几秒钟后少女带着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试探地叫道：“呃……一方通行太太？”
　　不知道为什么，美琴想都没想就向侧上方瞄了一眼，恰巧捕捉到了苍白的脸颊上唇角微微扬起的一瞬间。
　　这个混蛋果然在嘲笑她吧！！
　　美琴努力地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啊，贵安。依然是御坂呢，之前商量好了所以没有入籍。”
　　“啊、是！那个，御坂大人贵安，一方通行大人贵安！”
　　“不用这么客气啦。我要过去等人，先走了哦。”
　　一方通行也跟着应付地回答了一声，在美琴朝着路对面的宿舍门口走出几步后，又很不客气地吐槽起来：“我说，那些媒体是抓着‘不入籍’大写特写来着没错吧。”
　　“啊？倒也不至于算是‘大写特写’啦，一句话带过而已。”
　　——媒体确实是一句话带过，由此引发的讨论里则不乏“又是特例啊，level5还真是有特权”和“能答应这种要求的话看来第一位很看重他的太太”之类的胡言乱语。
　　这些话美琴当然不打算告诉一方通行，而一方通行也没有问下去，只是把红色的眼睛向身后车站的方向微微一转。
　　“总归是提了对吧。没想到常盘台也有这种只看标题的人。”
　　“好啦，只是一年级的孩子而已！别被人发现你这么没礼貌。”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几分钟，两个人站在宿舍的门边上等待着。又经历了几批人的打招呼后，美琴终于听见了一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姐姐大……”通过「空间移动」从宿舍门口直接位移到美琴身边的少女在看到她身旁的人后愣住了，伸出来的两条手臂尴尬地停在空中，“诶，这位……”
　　“谁知道，突然就说要跟来什么的——”
　　抱怨的话还没说完，旁边轻快地走过的几个少女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留下了一句渐渐远去的感慨。
　　“诶——新婚夫妇舍不得分开呢，真羡慕啊……”
　　美琴一把抓住了黑子的手：“总之这里不方便说话，还是快点跟佐天同学她们会和吧！上车之后再说！”
　　事实证明，就算不在常盘台的宿舍门前，人来人往的街道对于这段时间的讨论热点人物来说也都不是合适的说话地点。四个少女像逃跑一样地带着大概是因为脸皮过厚而无知无觉地跟在后面的少年上了轻轨，在车厢两侧的座椅上分别坐了下来。
　　——四个少女挤在一侧，一方通行一个人坐在另一侧。
　　刚刚见面的时候已经以最基本的礼节打过招呼了，现在没有人主动跟他说话，佐天越过初春凑到了美琴耳边：“所、所以说是怎么回事啊，御坂学姐？监视？也不应该这么说，但是……感觉气温都下降了几度。而且有男士在的情况下都不方便检查初春今天内裤的样式了！”
　　初春瞬间涨红了脸：“佐天同学！！”
　　黑子也表情不善地吐着槽：“明明是因为那种理由才结婚的吧，现在却不依不饶地跟过来……再说了会做出不允许妻子离开自己视线这种事的男人到底有多么没有自信啊？”
　　而一方通行好像没听到一样在发呆，连轻轨靠站时有人从他面前经过都没有改变半丝表情，简直像是石化了。
　　美琴有点抱歉地笑着，把目光从气氛破坏者身上移开，说起了轻松的话题：“说是到第二十一学区后不会跟我们一起行动，所以……那个，大家都带了什么食物？其实一直在想，如果能一起烧烤挺不错呢。”
　　“但是山上严禁点火吧？”初春的手一刻没有松开自己手里的纸袋，“昨天用冰块做了一些冷饮……只要这样拿着的话等到了山上也是冷的呢！”
　　“咦，是初春同学的能力吗？”
　　“是的，虽然只有level1……之前一直没有跟大家说。”少女的脸上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随即又消失了，“怎么了，佐天同学？”
　　佐天继续盯着车厢连接处的方向，几秒后才慢慢收回目光：“刚刚那个人……我有点在意。白井同学也发现异常了对吧？”
　　即便整个人都挂在美琴身上，黑子显然也没有懈怠：“刚刚我们上车的时候，那个人明明就在这个车厢。每次停站他都会来回走动，到刚刚为止，他已经从这里经过四次了。”
　　“这样揣测似乎有些过分，但是网路上会有一些对名人的偷拍什么的。之前就曾经见到过御坂学姐同校的那位超能力者在餐厅吃饭的照片……”
　　“啊！这么说的话，其实还有类似的交流网站存在，之前警备员要调查相关事件时还曾经协助过……”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下次停站那个人恐怕还会过来。”美琴叹了口气，“真是麻烦啊……之前虽然也有很多没根据的传言，像这么过分的事倒是还没遇到过。不过，如果他再来的话，我就要——”
　　佐天抢着举起一只手：“‘姐姐大人是普通市民，请不要随意插手这种事！’白井又要这么说了吧！”
　　“本来就是这个道理的说！再说了，姐姐大人现在正处于众人的视线焦点，所以请务必不要在这个时候出手！”
　　皱起的眉头忍不住舒开了。
　　“是，是，风纪委员白井黑子同学。那么我只管坐着了哦。”
　　这样说着，美琴却忍不住把目光投向正前方——坐在那里的少年依然不动如山，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四个人当中扫来扫去。
　　难道是觉得这件事跟他完全没关系？
　　轻轨很快再次放慢了速度，已经只剩下五个人的车厢依然打开了车门，而在车门重新合拢后不久，一个戴着帽子、口罩和墨镜的男人不紧不慢地从车厢一头朝着另一头走去。
　　在对方走到几人面前时，黑子站起来拦住了对方的去路。
　　“这位先生，我们看到您来回穿梭多次，请问您是遗失了某些物品吗？”
　　男人压了压自己的帽檐，一只手向后背了背，一言不发地试图绕过黑子走开。
　　然而佐天已经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大喊道：“喂，我看到你的手机在录像状态了！到底在偷偷摸摸拍些什么啊，你这家伙！”
　　男人明显慌张起来，死死抓着自己的手机：“放……放手！你们是要抢劫吗？！”
　　初春向着列车员的方向奔过去。佐天被拖得趔趄了一下，依然死死抓着对方的手腕。而在黑子出手之前，美琴站了起来。
　　配合默契的少女们甚至不需要事前沟通，佐天立刻松开手，而美琴用手指轻轻戳在男人的手臂上，原本被死死攥住的手机“啪哒”一下掉在地上。
　　——当然是用了能力，比□□的电压要低一点，不会造成昏厥和麻痹，只会让人的运动神经短暂痉挛而已。
　　“真是的，佐天同学都出手了，不能把我一个丢下吧？”
　　在佐天拾起手机快速翻看的同时，美琴笑着后退到座位上坐下，紧接着“找到证据了”的喊声响起，下一秒被黑子的手接触的男人在离开地面二十公分的同时被上下翻转180度，“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半个小时后，处理完这场突发事件的几个人重新登上了轻轨，继续向第二十一学区驶去。
　　“因为看到两位超能力者坐得很远，很冷淡的样子，感觉会是‘婚变’级别的大新闻，所以拍了下来。”
　　——虽然被警备员带走之前，偷拍者做出了这样的供述，但再次走进车厢后，美琴还是和朋友们挤在了一起。
　　而沉默了一路的一方通行盯着挂在美琴身上的黑子，终于结束卡机，直起身体进入了活动状态。
　　“女校学生的举止还真是独特。”
　　美琴不客气地反问道：“所以？你有什么高见？”
　　一方通行的目光移向了美琴另一侧紧挨着的初春：“喂，坐得这么近，完全不害怕吗？”
　　“诶？是在跟我说话吗？”初春指着自己，疑惑地眨了眨眼，看了黑子一眼后笑起来，“那个……白井同学也不会因为这个就把我杀掉的啦。”
　　“我不是问这个。那家伙是「电击使」吧，她的身体随随便便就能发出上亿伏特的电击。这么近距离接触……”一方通行把目光移到紧紧环在美琴腰上的纤细手臂上，“……不觉得很危险吗？”
　　黑子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道：“完全不会的说，姐姐大人又不会对我们发动攻击。”
　　初春满脸认真地纠正：“对白井同学还是有可能的哦。”
　　“初春！”
　　一方通行冷眼看着少女们的打闹，目光又移到了佐天身上：“信任到这种程度啊……喂，你是level0，对吧？”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啊？再说了“喂”来“喂”去的，太没礼貌了吧？！
　　在美琴提出质问之前，佐天直接反问道：“是。请问怎么了吗？”
　　“那家伙好歹也是个level5，单独解决刚刚那种程度的事再怎么说也没问题。为什么冲到她前面？单纯靠你的话甚至抢不过那个男人的手机吧。”
　　初春皱着眉头看着一方通行，小声地说道：“那个……这算什么问题啊。御坂学姐被人过度关注本来就很苦恼，如果因为这种事被讨论起来的话就更麻烦了吧？”
　　佐天则选择了更加简单直白的回答：“因为是朋友啊——朋友的话，level5也好level0也好，只要对方受到伤害，自然而然地就会想要去维护。这一点上御坂学姐对我们和我们对御坂学姐都是一样的。谁会把朋友放在一边不管啊？”
　　一方通行轻轻地呼了口气：“这样啊。不太理解。”
　　黑子脸上划过一丝不满，很快又被礼貌而疏离的表情压了下去：“说真的……难道身为丈夫，您不会因为姐姐大人苦恼而想要出手维护吗？”
　　一方通行“嘁”地笑出了声：“看起来你们都是‘知情人’吧，那么到底在对老子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啊？”
　　车厢里再次沉默下来，很快终点站的报站声响起，少年跟在四个少女后面下了车，步行到公交车站，换乘一辆型号老旧的公交车沿着平整的道路开向山里。
　　位于学园都市边缘的山区里植被茂盛，加上没有学校设施或研究机构分布，从各方面来说都显得像是“乡下”。佐天把车窗打开半扇，夏日特有的蝉鸣和暖风瞬间灌了进来。
　　“真好啊，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有种小时候在家里的感觉呢！”
　　“佐天的家乡是在乡下吗？我是在城市出生的说。”
　　“爸爸妈妈的家也在城市里，不过夏季会和弟弟一起去乡下的爷爷家。啊，说起来，那个时候我们还会抓来蝉蛹炸着吃！一会儿——诶，御坂学姐怎么了？”
　　“请、请不要抓那种东西！！”
　　说笑间车子已经停靠在了山下的站台旁，四人继续说着进入学园都市前的经历，沿着能容下三人并行的、坡度并不陡峭的步行登山道向山顶走去。
　　而一方通行在下车后不久就如约走开了。专注于自己话题的少女们几乎没注意到这一点，直到到达山顶、在树荫下的平整草地上铺开野餐布时，美琴才忽然想起这件事，忍不住向四周张望起来。
　　当然，没有看到今天穿着X形黑底白纹上衣出门的那个家伙的身影。
　　“怎么了，姐姐大人？”
　　“啊……没什么。”
　　美琴收回目光，把前一天买好的几盒水果整齐地摆出来，忽然又纳闷起来。
　　……那个总是带着恶意目的虚张声势的家伙怎样都好，跟她有什么关系？
　　所以，刚刚为什么会突然想到“那家伙没带午饭”这个问题？
　　果然人都是习惯动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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