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上吟

　　不出三日，晋阳果然多了许多鞑靼人，他们长的和中原人颇为不同，皮肤更白，身材更壮硕，五官更深邃，在人群中异常扎眼。

　　鞑靼人尚武，与中原清谈盛行的文人风气大不一样，每个鞑靼人生来就是天生的战士，晋阳城的这些鞑靼人明显还带着战场上尚还未褪去的杀气和血腥气，让人不敢靠近，这些天来，晋阳城内街上的妇孺小孩明显减少许多。

　　掉落在地面上的花瓣被卷起，飘呀飘的，也不知道要去往何处。

　　看样子是要起风了啊，这晋阳城。

　　街上某一不显眼的首饰摊子上，一鞑靼女子正在挑选首饰，她明显比中原女子高挑许多，一头浓密的浅金色卷发，随意披肩，前额系了条银色链子，白皙的肤色画上了不知具体含义的文字和浓墨重彩的花纹，一双碧绿色的眼睛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一种异域的神秘和美丽铺面而来。

　　“这个多少钱？”琪琪格玛拿起首饰铺上一根玉质的发簪，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话问道。

　　“这个......这个不卖。”小摊的摊主明显有些怕她，说起话来声音都颤抖着。

　　“为什么不卖？”

　　“小摊今日不....不开张。”摊主努力找寻着借口

　　“你骗我！我刚刚明明看见你卖给了一个中原女人。”琪琪格玛非常生气，语气瞬间冷了下去。

　　琪琪格玛不是美丽的花瓶，她的身体里同样流淌着战士的血液，一生气，杀气就止不住的往外冒。

　　小贩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连忙后退几步身形一个不稳，就要摔在地上，忽然从旁边身处一只纤长的手及时扶住了他。

　　“没事吧？”身旁那男子问道，那小贩连忙摇摇头。

　　此人正是傅之寅，为姜雪织授完课后，在回傅宅的路上，他目睹了这场闹剧。

　　“你又是谁？”琪琪格玛语气不善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是否真心买簪？”

　　琪琪格玛听懂了他的意思，指了指玉簪，说道：“我要它。”

　　傅之寅闻言摇了摇头“姑娘，我们中原人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若姑娘真心想要这根簪子，态度不妨再诚恳些，语气不妨再和缓些。”

　　“我.....我想要这根簪子。”鞑靼人仿佛天生学不会委婉，琪琪格玛努力尝试了下，依旧很生硬，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不知多少。

　　忽然又向想起什么似的“可是他骗了我！”，琪琪格玛的语气又冷了下来。

　　“此事你确实也有错，可否向这位姑娘道个歉？”傅之寅又问那小贩

　　小贩哪有不答应的，为了送走这尊煞神，他连声道歉。

　　最后，琪琪格玛如愿带走了那根玉簪，临走时，她真心实意的夸赞傅之寅

　　“中原的男人是不是都像你一样好看？。”

　　“姑娘谬赞了。”傅之寅自小听惯了这类赞扬，虽不如琪琪格玛来的直白，但他也从未放在心上过。

　　“我好看吗？”琪琪格玛复又问道

　　“姑娘自是花容月貌”傅之寅有些奇怪，但出于礼貌还是回答。琪琪格玛听到满意的回答，笑了笑，转头便走了

　　“我们会再见的。”她这么说道

　　第二日，陛下设宴款待阿史那尔一行人，朝中重臣皆赴宴，傅之寅也随父亲一同赴宴。

　　他今日难得穿着庄重些，着一身绯色大袖衫，头戴黑色远游冠，腰间绑烫金色腰带，其间镶上好的汉白玉，更显得他气质出尘，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进宫的一路上，傅之寅不知道收获了多少少女暗送的秋波，待字闺中的小姐们看着他俊秀的面容，都羞红了脸颊。

　　这之中当然不包括姜雪织，她只觉得骄傲——那么优秀的人，如今是她的先生，她一个人的先生。

　　今日她坐在陛下右手边的第二个位置，而傅织寅作为文臣，坐在她对面，二人隔得有些远。

　　隔得远远的，二人的眼神交汇了那么一瞬，姜雪织立马笑着举起了杯子，想和她的先生隔空碰一下杯，但傅之寅只是点头示意了下，视线立马又转向了别的地方。

　　姜雪织有点泄气的想，先生为什么都不笑一下呢，他那么好看，应该多笑笑的，从他们认识起，他还没看见先生笑过呢。

　　傅之寅则在宴会上看见了熟悉的面孔，昨天那个买簪的少女，他们果然又见到了，她和今天宴会的主角阿史那尔坐在一起，两人五官相像，一样的金发和碧绿色的眼眸，只是阿史那尔的头发颜色更浅，偏向于白色，而眼眸颜色更深。

　　少女的身份不言而喻，正是阿史那尔的妹妹，如今鞑靼的公主，琪琪格玛。

　　琪琪格玛也注意到了傅之寅，她张了张嘴，对他比了几个口型，无声的说道：

　　“又见面了。”

　　傅之寅对她点了点头，也很快的移开了目光，琪琪格玛的身份并不难猜，少女气质不俗，又有着鞑靼皇室独有的金发碧眸，从昨日见到她的第一眼时起，傅之寅就猜出了她的身份。

　　不过比起琪琪格玛，傅之寅对他的哥哥，如今鞑靼的首领阿史那尔更感兴趣，那是传闻中六岁就因为所谓的诅咒被流放到极北草原的人，而如今他又在手刃了他的亲叔叔，前任首领图提阿奴之后，再次回到了鞑靼。

　　这样一个人，在大多数人眼里，大抵应当是膀大腰圆，身材健硕，面目狰狞仿佛恶鬼的形象

　　但坐在琪琪格玛旁边的这个男人完全不同，他气质温和，不见一丝戾气，五官与琪琪格玛相似，面容深邃精致仿佛神赐，甚至有些阴柔，颇有些雌雄莫辨，皮肤比一旁随侍的宫娥还要白皙几分，看上去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郎，完全看不出他曾在不久之前手刃了自己的亲叔叔。

　　唯一有些突兀的就是他脖颈上带着的一串兽牙做成的项链，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牙齿，但尖锐的牙齿仿佛还依稀带有血气，生前必定是猛禽。

　　“阿史那尔拜见大宣的皇帝陛下，愿伟大的狼神保佑您。”阿史那尔左手握拳放在右胸上，微微躬了下身，向高坐上方的姜赢行了个标准的鞑靼礼。

　　他的中原话竟然出乎意料的流利

　　“不必多礼，今日孤设宴款待鞑靼众人，只管尽情享受。”姜赢道

　　有了姜赢这句话，席间的氛围顿时放松了很多，乐师奏乐，舞女上台起舞，身姿曼妙，随侍的宫娥为贵客倒上美酒，客人们互相举酒示意，一时之间，气氛热烈起来。

　　和别人的热闹不同，姜雪织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把玩着酒杯，百无聊赖。

　　“这位可是大宣的公主殿下？”阿史那尔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姜雪织旁边，开口问道。

　　在阿史那尔的眼中，这宴会同样无趣至极，在座的各位重臣没有一个入得了他的眼，唯独在姜雪织身上，他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我乃大宣虎威将军。”姜雪织对鞑子没有任何好感可言，转过头去，一丝多余的眼神都不愿给他。

　　大宣以武立国，姜氏子孙虽贵为皇室，但嫡系皆封将军，从不是什么公主或皇子，也从来不会有人这么叫她。

　　女子封将军，阿史那尔此前从未听过，他对姜雪织的兴趣又浓厚了几分，故意问道：“中原人会封女子做将军？”

　　“怎么不行？女子又如何”

　　“我们鞑靼女子最擅使鞭，莫非将军也有什么过人之处？”

　　“你姑奶奶打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姜雪织本就对鞑靼不满，碍于两国正在商议和谈，只能过过嘴瘾。

　　阿史那尔指了指脖颈上挂着的兽牙项链问道：“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

　　姜雪织不想搭理他，他便自顾自的说下去

　　“我的阿布曾是鞑靼的首领，我出生后萨满曾说，狼神降下了诅咒到我的身上，于是我的叔叔杀了我的阿布，将我流放到极北草原。”

　　姜雪织不知道他说这些干嘛，但她有些好奇，他究竟想说什么，于是耐着性子继续听他说。

　　“极北草原有一种动物叫雪狼，传闻是狼神的化身，我在极北草原时曾遇到过一头雪狼，他想吃了我。”

　　“狼神降下诅咒到我的身上，狼神的化身想要吃了我，他欲置我于死地，但是最后我与雪狼搏斗，痛饮它的鲜血，拔掉它的牙齿做成了项链，那年我不过八岁。”当然代价是胸口和背上留下了三条永远不会褪去的抓痕。

　　鞑靼信仰狼神，在他们眼里，狼是勇敢和忠诚的象征，每一个鞑靼人的身上都纹着狼的图腾，而雪狼更是狼神的化身，普通的鞑靼人连见到雪狼都会磕头跪拜，眼前的男人却将雪狼的牙齿做成项链，时刻带在身上，姜雪织终于将目光转移到他的身上，开始正视他。

　　仿佛猜到了姜雪织在想什么，阿史那尔接着说道：“我不信仰狼神，我也没有信仰，如果非要说，倒不如说我只信仰我自己。“”

　　“如果有人想杀了我，那我必在他之前杀了他。你在打仗时，我亦在极北草原赤手空拳与雪狼搏斗。”

　　他的眼里战意翻腾，撕开表面那张温文尔雅的皮，皮下藏着一个嗜血的、毫无感情的怪物，此刻正毫不掩饰的对姜雪织宣战。

　　“大宣的虎威将军，你可敢与我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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