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相治蜀

　　第二天，大军继续南下，度过泸水，直奔孟获的大本营。这一路上，柯正父女常常提前出发，为大军打探前路。柯蓉索性穿着小伙子的装束，跟随父亲一起探路，回来后，一起随父亲到丞相面前禀报。丞相早已让人准备好饭菜，让他们俩坐下，别吃边谈。之后，丞相与各位将军商量好路线，大军继续前行，柯正父女也就在马车中抓紧时间休息。

　　这样车马劳顿的日子，让柯正对女儿的身体有些担心。可柯蓉倒显得异常地精力充沛。有时候柯正醒来，见女儿已经睡好了，呆呆地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风景。只是女儿没有以前那么爱说话，甚至很少像以前一样到车外,去和关兴将军有说有笑并辔而行。父女俩出门探路时，女儿的话就更少了。然而行动做事，却格外敏捷细致。每次在丞相面前回话时，在柯正说完以后，她能补充不少细节，并提出自己的看法，惹得丞相不时夸奖她的机敏。柯蓉毕竟还是个女孩子，每当听到丞相的夸奖，她满脸微笑，难掩得意，双眼晶莹透亮。这让柯正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抵达南中的头一个晚上，大军在蔡山安营扎寨。蔡山山势险峻，山中有多处洞穴，山顶阴云缭绕。五月间，白昼阳光炙热，到了晚上，山里依然阴冷潮湿。山洞里却稍稍干燥一些，更适合夜晚安歇。当晚丞相就住在一洞穴中，躺下不一会儿，只觉万籁俱寂，偶尔听到远处一两声狼嚎猿鸣。正在迷迷糊糊之中，忽然身后有人说话：“汉丞相一向可好？”丞相回转身一看，只见一老人家身穿鹅黄色长袍，头戴绛色纶巾，须发皆白，正微笑着看着他。他赶快起身，躬身长揖：“不知是哪位长者，失迎，失迎。”长者说：“我乃周公旦是也，今因丞相南征，特意过来看望。”丞相一听，忙倒身下拜：“原来是上古圣贤至此，请受孔明一拜。”周公将他扶起，说：“汉丞相不必多礼。”丞相忙请周公上座，从茶壶里倒了一杯热茶，恭恭敬敬地放在茶几上。丞相这才问：“不知圣贤到此，有何赐教？”周公说：“我此行是专程为丞相道喜而来。”丞相说：“南方叛乱，生灵涂炭，我大军至今尚未与南兵开战。不知圣人所言，喜从何来？”周公说：“南中之战，丞相必定大获全胜，最终平定南方，此为一喜。南方境内会因丞相的治理变得日渐富裕、开化，此为二喜。受丞相之恩德，中原汉人和南方各族从此共同生活在一起，水乳交融，福续千年，此为三喜。”说毕，他举起茶杯，慢慢地啜了一口茶。丞相忙拱手说：“多谢圣人之言，孔明感激不尽。若真如圣人所说，那是南中百姓的福气，汉室百姓的福气。恳请圣人稍待片刻，容我命人准备食物，为您接风洗尘。”抬起头，周公已不见踪影。丞相一下子醒过来，自己分明躺在床上，鸡鸣五更，些许晨光透进洞内。梦中的对话依然清晰在耳。回头看到茶几上，那杯茶依然冒着热气。

　　值班的几个士兵都在洞口呼呼沉睡。丞相走过去将他们一一叫醒。士兵们吓得面如土色，心里都在埋怨，怎么我们这么些人都睡着了，就没有一个人能保持清醒？如果有人偷袭，那还了得？丞相倒也没责怪他们，只命他们把长史蒋琬请来。

　　蒋琬被士兵从床上叫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丞相就将周公托梦的事告诉了他，让他派人准备洁净的牲品和白酒，召集全军将士，祭祀周公。日后，再派人到此处修建一座庙宇，命名“文宪王庙”，以作纪念。

　　办完这件事，汉军继续前行，直抵驻扎在汉阳山下的孟获军营，约莫相距三十里，丞相吩咐安下营寨，埋锅造饭。

　　就在汉军四下里树栅栏，立帐篷，烧水煮饭时，一队疾驰而来的轻骑军，高声纳喊着，从远处向汉军冲过来，卷起滚滚尘土。领头的，正是南王孟获。

　　原来孟获在营寨中，早就探听到汉军的行踪。他命人请来南方七十二位洞主引兵相助，共同商量抗敌之策。当时大帐之中，众人摩拳擦掌，纷纷表示欲与汉军决一死战。这时，孟获的弟弟孟优站起来，对孟获说：“兄长，我倒有一个主意，可以先挫一挫汉军的锐气。”大家一听，目光都转向孟优，问他是何主意。孟优说：“汉军已经行军近一个月，疲惫不堪，何不趁他此时立足未稳，冲击他的营寨，即使不能让他从此退兵，也可让他知道我南军的厉害，谅他从此再不敢小看我们。”大家一听，个个踊跃争先：“说得对。事不宜迟，孟寨主，请下令吧。”

　　孟获咬牙切齿地说；“如此甚好。这诸葛亮，杀了雍闿、高定二人，还对我军穷追不舍，实在是太小看我等南方族人。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来人，带马！待我亲自领兵前去劫营。”

　　在孟获的率领下，五千骁勇善战的轻骑兵，很快出发，风驰电掣般地冲向汉军。

　　正在营门前修栅栏的汉军远远看见骑兵扬起的烟尘，立刻放下工具，转身就向军营后面跑去。孟获所带的骑兵到达营前，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直接冲进军营当中。孟获放目一看，正中间有一座最大的营帐中，帅旗高扬，他大喊一声，“弟兄们，跟我来！”他一马当先，朝营帐冲过去，只听得耳边“轰隆”一声，连人带马摔进了陷马坑里。

　　此时，四面八方传来喊杀之声，汉军象潮水一般涌过来将孟获的骑兵团团围住，当中一员大将威风凛凛，身后的大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赵”字，正是名震天下的赵子龙将军。南兵一看不好，自己陷入了敌人的包围之中，大王又被人从陷马坑中被人抓住，生死未卜。顿时个个心中胆怯，不得已，只好纷纷弃械投降。

　　丞相命令士兵们继续修葺栅栏，搭建帐篷，生火做饭，并让今晚的饭多做一点。很快，炊烟四起，饭菜飘香。丞相命令人给被俘的南人士兵送饭菜，让他们吃饱。饭毕，丞相召见了这些士兵，对他们说：“你们各位都是我大汉的子民，本可以在家种田过活，养家糊口，只是因为孟获反叛朝廷，才让你们离开家园，与我汉军为敌。罪在孟获，我不加怪你们。我决定将你们释放回家，与妻子儿女团圆，不要再跟随孟获背叛朝廷了。你们可否愿意？”

　　被俘的南兵们惊喜参半，以前听人说汉军要在南方掠夺财产，残杀南人，没想到自己做了俘虏，不但毫发未损，反而吃饱喝足，得到丞相好言相劝，还发放路费回家。当即纷纷感谢丞相大恩，各自领取盘缠干粮，然后踏上回家的路途。

　　紧接着，丞相命令将孟获带进帐中。丞相的营寨扎在一高岗处，此时下面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听说南王孟获被抓住，大家都翘首引颈观看。远远望去，只见营门大开，灯火通明，将士在帐中分列两旁，盔甲鲜亮；四下里士兵们守卫森严，杀气腾腾。帐中间正坐着汉丞相诸葛武侯，头戴纶巾，手持羽扇，在武将卫士的衬托下，格外儒雅风流。

　　丞相一声传令，士兵们吆喝下去：“带孟获！”不一会儿，只见孟获双手反剪，被押进营帐。岗下的老百姓一看，可就炸了锅了。“那个捆着的大黑个，就是南王孟获吗？”“就是他。瞧，被抓住了还满脸怒气，挺胸凸肚的，多横!”“那可不？往日族中的长老提起他，可不都是又敬又怕？”“今日他再横又能怎样？只怕坐在正中的这位羽扇一摇，他脑袋就得搬家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就见孟获进了帐中，两脚一分，站得稳稳当当的，横眉立目看着丞相。帐中将士一看，呵，南王气势不小啊。士兵们气不过，冲上来想把孟获按在地上，孟获倔强着不肯屈身。丞相摆摆手，示意士兵们退下。

　　丞相开口问道：“下面所立何人？”孟获头一扬，说：“无需多问，我乃南王孟获是也。”丞相说：“孟获，你既然身为南王，为何举兵反叛朝廷，屠杀百姓？如今你被我军所擒，有何话说？”孟获两眼圆睁，厉声说：“我今日既然被俘，要杀就杀，我绝不皱一皱眉头。”丞相说：“南中之地，历来为汉朝边域。你若痛改前非，不再反叛朝廷，我可以既往不咎，仍让你做南中之王。蜀汉与南中从此兵戈相息，同享太平，你可愿意？”孟获说：“我贪功心切，才误中你诡计，若因此要我降服，绝无可能。”“哦，那你要怎样才会诚心降服呢？”“如果在战场之上，我南军被汉军打败，我就率众投降，从此不再反叛。如果汉军被南军打败，那你们就退回泸水之北，我守泸水之南，从此两家画地为界，不相干扰。”

　　丞相一听，慨然允诺：“既然如此，就依南王所言，我们来日战场上，一见分晓。”吩咐士兵，为孟获松绑，并摆酒压惊。孟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拱手，转身就走。在帐门外，早有人将他的枪与战马准备好，孟获也不说话，提枪在手，跳上战马，绝尘而去。

　　在高岗下的老百姓们没有看明白，当侍从端上酒杯时，大家以为两方讲和了。可随后为什么孟获出门，提枪上马，匆匆离去？之后，老百姓们才听说，丞相将孟获放了，约定以后再战。不过，既然要放，又为何要再战呢？

　　老百姓们更没有想到的是，不久之后，孟获又被五花大绑地抓回来，在营帐中又被松去绑绳，酒菜款待，然后自行离去。如此反反复复，发生了好几次。

　　当最后一次孟获从汉营中被放出来，他自己心里也非常沮丧。凭着自己的一身武艺和满腔热血，他一次次承受了失败的打击和屈辱，一次次自食其言，一次次率领军队卷土重来。为了筹集队伍，他几乎踏遍了南中所有的地方，调集了所有能够借用的部落武装。可是，正面进攻也好，迂回包抄也罢，最后都被打得七零八落。实力悬殊是显而易见的。甚至夏季常见的疟疾、南方的天险都没有阻止汉军的脚步。眼看三路大军即将会师于此，到那时自己打败汉军的机会更是渺茫，难道真是天意如此？不，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将占领的土地重新放手，我一定要与汉军重新决战。可是，现在该往哪里去呢？跑了一段时间，他才发现，马儿已经把他带到了弟弟孟优的山洞口。这时，孟优的小卒也看到了他，忙到洞里去报告。

　　孟优和一些将领们正在山洞里坐卧不安，听到小卒的报告，赶忙迎接出来。待孟获坐定，大家七嘴八舌地询问：“大王，你每次都能从敌营安然无恙地回来，真是神明保佑！不过，我们这次全军溃败，下一步该怎么办？”孟获叹了一口气，说：“虽然再次战败，我也不会投降诸葛亮，我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不过，我现在也没想出来什么办法来。大家有什么主意？”孟优说：“大哥，乌戈国兀突骨大王与我们一向相安无事，上次我们本想到那里求援，可惜当时乌戈国内发生内乱，无暇顾及。不知现在大哥想不想再跑一趟？”一句话让孟获猛然醒悟。乌戈国有三万藤甲兵，身上所穿藤甲刀枪不入，而且性格憨直，作战打仗勇往直前，绝不退缩。如果有他们相助，何愁赶不走汉军。

　　孟获“腾”的一声站起身，看着孟优说：“好兄弟，你倒是提醒了哥哥。我一时心中烦乱，差点忘记了这件事。如果他能够帮我赶走诸葛亮，我宁愿将南中土地的一半拱手相让！”孟获命令手下将士到各处将逃散的士兵招募回来，以备再战。自己则和孟优一起，到乌戈国去请兵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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