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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父子
暮色渐合,广州刺史府邸的大门口,两名仆人正踩着梯子准备挂起夜灯,还有一个仆人则牵着一匹白马在路边等候着。
这时,一个年约二十岁的清瘦少年步履轻快地走出大门。
只见他容颜俊朗,身高七尺,穿着一袭钴蓝色长袍,上面点缀几株淡竹,头上梳得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束发冠之中,一只玉簪从中间穿过。
“大郎,家主回来后我该怎么说呀?”李府管家满脸担忧地跟在少年身后。
这名少年正是广州刺史兼岭南节度使李勉的大儿子李缵。
他收到了朋友的来贴,请他到广盈楼吃饭。要知道别的不说,一听是广盈楼,他就肯定不会拒绝。
广盈楼是广州最好的酒楼,是百年老字号,供应着最正宗的广府美食。
李缵来广州快一年,大大小小的餐馆都去吃过不少,还是觉得那里的最好吃。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吃到了,这回说什么都要去。
“阿爷不是去了下面的州县考察了嘛,估计今晚也不会回来。”李缵笑眯眯说道,“噢对了,如果他回来,你就派人广盈楼喊我回来便是了。”
说话间,他就来到那匹白马旁边,接过缰绳然后翻身上马,接着两腿一夹马腹,便只听得哒的马蹄声响起,没一会儿就消失在街道的转角处。
广盈楼位于广州城南区,临江而建,门前是一条直通南北的主干道,街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三层高的木质建筑在众多店铺中鹤立鸡群,尽显富贵气派。此时的广盈楼灯烛荧煌,进进出出的食客络绎不绝。
二楼的尚乐坊内,宴席已经开始,美妙的琴声中,一群身穿华服的郎君们正在喝酒畅谈。突然\"哗啦\"一阵推门的声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一名侍者领着李缵出现在门口。
众郎君笑容满面地同他打招呼。李缵则朝他们摆摆手,走到了最里面的靠左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李大郎,等你好久了。最近怎么都不见你出来呀?\"坐在最里面的一位少年开口问道。
他叫林进易,是广盈楼的少东家,今天的宴饮就是他请客。之所以叫进易,是因为家里人希望他可以比较容易地考取进士、加官进爵。不过律法规定商人不能考取功名,这名字也就只是个空想罢了。
“诶,林大郎有所不知,李大郎这几日是被他阿爷禁足啦。说他来了岭南之后心思就不在功课上,经常琢磨着去尝试不同的美食。”接话的是坐在李缵对面的郎君、广州都督府长史韦参的公子韦竞。
一句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我倒觉得,李大郎这叫真性情,追求的是人间烟火气。正所谓,‘家有黄金万两,也不过一日三餐\',但凡来广州的人,哪个不被这里的美食给征服的?这里的好吃的实在太多了。就连广盈楼的菜肴,我都还没吃遍呢。”坐在李缵斜对面的一个胖胖的男子抗议道。这个男子是在场所有人中最胖的,脸上的肉朝两边长,眼睛快被挤成了两条线。
“袁五郎,你看看你,这么胖了还三句话都离不开吃的。人家李大郎是怎么吃都不胖的,哪像你圆滚滚的,小娘子见了你掉头就跑。”一个声音无情地调侃道,众人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袁五郎原本左手还抓着一个鸡腿,被这么一闹,胖脸突然涨得通红,羞愧地不知所措。
李缵收起笑容,右手放在嘴边然后清咳一声:“咳!好啦,我说诸位,能吃是福。你们不必嘲笑袁五郎。太史公也说过“民以食为天’。来到广州这个美食之城,当然是能吃就吃。至于胖瘦与否嘛,”他停顿了一下,笑嘻嘻说道:“袁五郎这是还没遇到喜欢的小娘子,如果遇上了,那自然就会努力瘦下来啦。”
众人顿时又捧腹大笑。
这下子袁五郎的脸更红了,连耳朵尖儿都快烫熟的感觉。
哄笑过后,众人很快又恢复到正常仪态,边吃边聊了起来。作为年轻人,他们的话题里自然是少不了广州城里一些才子佳人的趣闻逸事。
“诶,李大郎,听说有一位黄门侍郎被贬官来到广州,没几天就得罪了沈家的三娘子。”
一听有八卦,正准备夹起一块生鱼片的李缵停顿了一下,忙问道:“哦?快说来听听,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儿就发生在今天下午。当时沈三娘带着侍女在香粉街的凝肌阁买胭脂。那个新来的梁司马带着差役去办案,手下的人闯进店铺的时候,不小心撞到那侍女,还打翻了胭脂。侍女拉着那差役硬是要他赔偿,沈三娘居然也由着那侍女。”
“哈哈,”韦竟接过话头,“这个沈三娘,的确有点个性。上次中秋节灯会,林兄送了贴到沈府邀请她去参加赏灯宴会,她竟然把请帖原封不动地退回。”
当事人林进易顿时有点尴尬,掩唇轻咳,端起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家作为广州城有名的富商,虽说有钱,但是根据\"士农工商\"规定,却没有什么身份地位。于是他就花钱结交广州当地名门望族、文人雅士家里的郎君和娘子,努力让自己加入他们的圈子里。他甚至希望能娶到一位有身份地位的小娘子,以提升自己的身份。
出身名门世家的沈颦,成了他的头号目标。原本他还和别人夸下海口,中秋灯会一定会请到沈颦,没想到她连看都不看那请帖。这让他被朋友取笑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看沈三娘估计被她的阿翁宠坏了,听说虽然有着令人惊艳的花容月貌,但是从来没见哪个郎君能入得了她的眼里。将来不知将来哪位郎君能有幸娶到她。”说话的是胖子袁五郎旁边的瘦小个子——洪福。
他的父母找人算过他命带福气,便取了这个名字。但是他的身材和\"福\"字不沾边,个子比同龄人矮一个头,身子更是瘦如干柴,仿佛皮影戏里的布人偶。
一个声音无情地嘲讽道:“反正那郎君不是你,洪福。虽然你叫洪福,但是你这辈子不会有这个福气的,死了这条心吧哈哈哈。”
众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等等,”李缵突然想到刚才好像遗漏了点什么,歪着脑袋问道,“你们刚才说从长安来的那个人姓梁?之前还是个黄门侍郎?”
“对啊,好像叫什么宁来着?”
“梁攸宁?”李缵提示道。
“对,就是这个名字。他就在都督府当值,还是你阿爷的手下。”
不提还好,一提到李缵的阿爷李勉,李府的仆人突然出现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大郎,家主,家主刚刚回到广州了。您赶快回府吧。”
李缵听完脸色一变,放下筷子赶忙起身,扔下一句:\"诸位,我先走了!\"就朝外面冲去。
李缵是有点怕他的阿爷李勉。
李勉要求他勤学读书,虽然没有逼迫,但是无形的压力仍让他感觉有时会喘不过气来。
他自幼就因李勉的官职时常变动,而不得不跟着辗转奔波。宦官当权,正直纯良的官员被迫离开京城,被贬到偏远地方。
李勉就是因为受到宦官鱼朝恩的排挤,被贬官来广州。这让李缵对出仕失去了信心,转而寄情于诗画和美食。
他特别崇拜山水画派的开创者王摩诘*。他以前经常临摹这位大师的画作,自己也创作,渐渐地自成风格、如今已是大唐颇有名气的画师。他的画作被很多名人雅士高价购买和收藏。
李缵一路快马加鞭回到节度使府,得知李勉还未回到,他立刻回到自己房间更换衣服。
过了一会儿,仆人跑来说家主回来了,李缵赶紧出去迎接。他阿娘和几个弟弟早已在大门口等候。
两队府兵远远地疾驰而来,在府邸门口停下。
一名年过五十、身材颀长且气质儒雅的紫袍官员骑着白马出现在眼前,待马匹稳住后翻身下来。
此人便是岭南节度使兼广州刺史一李勉。
李勉回到之后就去卸下官袍、官帽,换了一件竹青色常服,头上戴了一顶软脚幞头,来到膳房。
李夫人早已让厨房准备了一些粥点给李勉做宵夜,她本人不惯吃宵夜,便让李缵陪着李勉一起。
吃过宵夜,李勉问了李缵的学习情况,李缵对答如流,这让李勉颇感欣慰。
之后李勉就回了书房用茶。而李缵因连吃两餐肚子过饱,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他还在想着方才问李勉的事情。
“阿爷,新来的行军司马是梁攸宁吗?”
“对。就是以前和你在杨侍郎门下受课的那位。他能来,我倒是挺高兴的。”李勉语气中带着赞赏。
李勉在长安时就知道梁攸宁颇有才华,接到邸报说他因事贬官来广州,心中既惋惜又带着一些高兴。
惋惜是,梁攸宁一夜之间从圣人身边被贬到偏远之地,就像他一样;高兴的是,梁攸宁这一来,守护岭南、安抚百姓、恢复外贸的道路上就又多了一名得力干将。
李缵确认了梁攸宁真的已到广州之后,止不住地暗自腹诽:好你个梁攸宁,来广州这些天了,居然都没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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缵 zuǎn 【注】李勉: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的玄孙。被后世称为“宗臣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