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情书

　　75路公站车的站点很长，一共有三十多个站，首尾站点较偏，所以收班比别的公交要早，不过两人到家也已经过十点了。

　　小区内设施有些年限了，路灯的光很弱，行至单元楼门口，许徵对着空气“嘿”了声，头顶的声控灯亮起，霎时照亮斑驳的台阶。

　　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昝欢一跳，她回头瞪他，“小声点！”

　　这个时间楼栋里的人应该都睡了。

　　许徵冲她龇了龇牙，扮个鬼脸后拎着她鼓囊囊的书包三两步便蹿了上去。

　　三楼的楼梯间，许徵将挂在自己背包上的网兜解下来，“要是我妈看见肯定以为我跟人踢球踢到现在，保险起见先放你那儿。”

　　赵兰娟没少为许徵的“不务正业”发火，从小到大昝欢不记得替他打了多少掩护了，以往她可能还会嘴碎地念叨两句，今天却只是静静地将球接过拎在手里，毕竟他今天不但没踢成球，还等她等到这么晚，饭也没……

　　“阿姨肯定没给你留饭。”昝欢说，“我妈知道我今天要练舞，肯定留了，吃点再回去吧。”

　　许徵摸了摸空落落的肚子，想到可能还得饿一晚上，便点头同意了。

　　昝欢拿钥匙开门，客厅的大灯亮着，却没瞧见佘秀琴的身影。

　　昝欢将钥匙挂好，弯腰替许徵拿了双拖鞋，“嘘”了声小声道：“我妈可能睡了，小声点。”

　　许徵原本直接扔地上的书包在空中顿了一下，轻轻靠墙放了下去。

　　昝欢换好鞋先去主卧看了一眼，床上被子叠得整齐，没有人睡过的痕迹，洗生间的灯关着，她凑进去瞧了一眼，也没见着人，昝欢猜测佘秀琴可能是回厂里加班还没回来，便径直朝厨房走去。

　　厨房在洗手间背后，与客厅相连，被一扇磨砂的推拉门隔开，里面的灯也是亮着的。

　　这可不像佘秀琴平日节俭的作风。昝欢皱着眉拉开门，才踏进一只脚便看见倒在阳台边洗菜槽前的佘秀琴，洗了一半的花菜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水也洒了一地，有的甚至浸湿了佘秀琴的裤子。

　　昝欢脸色大变，冲过去的同时喊了声“妈”。

　　许徵本已经坐在了餐桌边等饭，听到这一嗓子忙跑了进去，看到不省人事的佘秀琴也吓得变了脸色，试着喊了两声阿姨，见对方毫无反应，忙起身往家跑。

　　儿子迟迟没回家，赵兰娟和许宏伟都还没睡，正想着要不要出去找人，便听见门被砸响的声音。

　　赵兰娟看见门口的许徵就来气，还没来得及输出就被儿子一句“佘阿姨晕倒了”给堵了嘴，忙带上自家老公去隔壁查看情况。

　　赵兰娟是护士，基本的急救措施不在话下，片刻后佘秀琴悠悠转醒，不过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没有颜色，不怎么能说话，看着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

　　耽误不得，赵兰娟当即打了120。

　　等救护车的空档，得知两人孩子是去舞蹈室了，赵兰娟这才放下心来，想着俩孩子还饿着肚子，又回家拿了两个面包让他俩先垫垫。

　　昝欢毫无胃口，自看到佘秀琴躺在地上那一瞬间，大脑便一片空白，深处的记忆被扯开，昝正德满身插着管子躺在医院的画面跃进来，与刚刚佘秀琴躺倒在地的画面重合。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连呼吸都带着轻微的战栗。

　　如果妈妈也……她不敢想象这个家只剩自己的样子。

　　“没事的。”颤抖的手被一把暖意握住，许徵用力捏了捏，安慰道：“阿姨会没事的，别太担心。”

　　言语上的宽慰其实是最无力也最无用的东西，它无法改变已发生的事实，更无法真的预估未来，此刻，亦无法让昝欢害怕的心得以平静。

　　但他带着暖意的手却能抵御害怕导致的生理上的寒意，她僵得发冷的手被他略大一些的手交握着，股股暖流仿佛通过皮肤表层深入到了骨髓，让她逐渐冷静下来。

　　救护车来得很快，赵兰娟和昝欢随车，许徵硬要跟去，担心昝欢胡思乱想，赵兰娟也没阻止，让许徵好好陪着她。

　　到了医院，赵兰娟联系了相熟的值班医生，先开了些检查单子，两个小时后一部分检查结果出来，初步诊断是疲劳加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严重贫血，需要办理住院。

　　听了医生的话，昝欢吊着的一颗心才落回了肚里，赵兰娟对医院熟，没让昝欢插手，她拿着佘秀琴的医保卡去住院处填入院申请单，随后又去护士站登记信息等分配床号，待佘秀琴输上液，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昝欢站在病床边，看着脸色苍白的母亲，心里针扎似的难受，她为这个家付出太多，而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输完液就好了，阿姨会没事的。”

　　耳边是许徵喋喋不休宽慰的话，即便用处不大，昝欢还是感到欣慰，如果没有许徵一家，她很难想象今晚她独自面对那样的场景该怎么办。

　　“明天还要上课，我给你俩打个车回家休息吧。”赵兰娟从护士站回来，看了两人一眼，冲昝欢说，“你妈妈这里阿姨替你看着，别太担心，不是什么大毛病，等好了出院了平时饮食上注意营养就行。”

　　佘秀琴没醒，昝欢怎么可能放心回去，她摇摇头，“您已经帮我很多了，我在这里陪着妈妈就行，您回家休息吧。”

　　赵兰娟怎么可能放心让一个初中生留在这里照顾病人，何况佘秀琴入院突然，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她见昝欢坚持，也不好再劝，让昝欢把家里钥匙给她，她回去收拾些日用品和换洗衣物过来。

　　佘秀琴挂着水，这里不能没人看着，昝欢也没再跟赵兰娟客气，将钥匙递了过去。

　　赵兰娟从钱包里拿了张百元钞票递给许徵，“去看看楼下哪儿还有餐馆开着，打包点饭菜上来，陪着欢欢吃点。”

　　许徵接过，两人一道下楼，许宏伟已经开车等在楼下了，离开前，赵兰娟嘱咐许徵好好安慰昝欢，一定要让她吃点东西。

　　输上液后，佘秀琴中途醒过一次，可能身体机能还没恢复过来，整个人没什么力气，跟昝欢说了两句话后就又睡了。

　　医院附近的餐馆几乎二十四小时营业，许徵很快炒了两个菜拎上来，昝欢却说没胃口吃不下，许徵难得耐心十足地哄了好一阵，昝欢才勉强吃了点。

　　知道佘秀琴没什么危险再加上她中途醒过一次后，昝欢紧绷的神经才跟着松懈下来，空空的胃里填了食物，身心上的疲惫感也跟着席卷而至，别说手脚，眼皮好像都使不上劲掀开。

　　许徵去护士站借了把凳子挨她坐着，拍了拍肩膀，“靠着眯会儿吧，输液瓶我帮你看着。”

　　许徵虽然贪玩，但做事还是挺靠谱的，加上昝欢实在累得不行，只虚虚地点了点头，便靠着他闭上了眼睛。

　　赵兰娟进病房的时候最后一袋液已经没剩多少了，她问许徵两人有没有吃饭，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才放下心来。

　　护士过来拔针的时候佘秀琴似有所感地转醒，可能是药物起了作用，这会儿精神头看着比先前好了不少，不过脸色仍旧显得苍白。

　　赵兰娟说自己劝不住昝欢，让佘秀琴劝昝欢回去休息，她明天白班，晚上留在这儿照顾她，困了可以在夜班宿舍睡一会儿。

　　佘秀琴知道昝欢近来也不轻松，不忍女儿连夜陪在这儿，初三学业紧张，更不想她为了自己掉链子，色厉内荏地将昝欢劝了回去。

　　许宏伟开车，许徵陪昝欢坐在后排，昝欢客气地跟许宏伟道了谢，许宏伟说了两句宽慰的话，让她别太担心。

　　许宏伟的车是辆二手奥拓，后座狭窄，许徵仰靠在椅背上，借着路灯照进来的光亮瞥了眼旁边，拍拍肩膀，“阿姨已经醒了就别难过啦，要不哥再牺牲一下，把肩膀借你靠会儿。”

　　许徵只比昝欢大六个月，一个生在初春，一个生在夏末，随着年龄增长，时不时就拿这五个月说事儿，占昝欢便宜。

　　放到平时，昝欢肯定要翻个白眼跟他理论两句，但今天她却提不起这个兴致。一来是母亲生病的事还萦绕在心头，二来，从舞蹈室到医院，今晚许徵一直陪着她，从来不会安慰人的人，却想方设法地让她放宽心好好吃饭，这份温暖，昝欢不想打破。

　　许宏伟明天一早还得去工地，他白天忙工地，晚上还没休息就跟着来回折腾，这会儿也露出疲态来，回家倒头就睡着了。

　　许徵将昝欢送进家门，难得心细一回，看着她洗漱完躺进被子里才关门离开。

　　昝欢以为自己会因为担心妈妈而睡不着，结果可能因为白天上课晚上练舞太累，加之受到惊吓，洗漱之后在医院淡下去的疲惫感再次卷土重来，没一会儿便阖上眼跌进黑暗里。

　　不过睡得并不踏实，儿时父亲病危卧床的画面时不时与佘秀琴晕倒的画面重合，早上醒来，眼皮有些发肿。

　　许宏伟一早下楼买了早餐，让许徵带给昝欢，两人吃罢饭一道去学校。

　　晚上的自习课昝欢跟班主任请了假，许徵也跟着请了假，陪着她一起去医院。

　　“你看我多好，牺牲掉学习时间就为了陪你。”走出校门后，许徵说。

　　昝欢心说你明明是自己不想上课，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管许徵的话是否真心，这个时候有人能够陪在身边，于她而言何尝不是种慰藉呢。

　　在护士站没见到赵兰娟，昝欢便同许徵直接去了病房。

　　还没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的说话声，除了佘秀琴的，时不时还夹杂着一道爽朗的中年男声，虽然只有一两句，但昝欢还是一耳朵听出来，这声音不是许叔叔。

　　昝欢抬步进去，一眼看到病床旁的医用床头柜上放着个果篮，里面的水果种类不下三种，包装精美，看着也很新鲜，不用问也知道不便宜。果篮旁边还有一箱纯牛奶，已经开过封了。

　　佘秀琴没想到昝欢这个时候会来，她稍愣了一下，才招招手示意她进去。

　　许徵先她一步进到屋里，问道：“佘阿姨今天好些了吗？”

　　“好多了，好孩子，昨天多亏你了。”

　　许徵难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傻里傻气地说：“嘿嘿，我也没做什么……”

　　昝欢走到近前，见佘秀琴的气色比昨天好了不少，一天的心神不宁这才消散下来。

　　“来。”佘秀琴拉着昝欢的手，向她们介绍病床另一边的男人，“这是我厂里的同事，叫袁叔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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