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的恋爱

　　五月，小区围墙上的蔷薇藤进入盛花期。一面墙上都是玫粉色的花海，绿叶成了少许的底色与衬托，一小枝上三五朵并开，挤挤攘攘的热闹着。又微微垂下头，不让看似的，风一吹就轻轻摆动。
　　章楠却无心享受这样的景致，先是去上海出了一周差，见了几个大客户，参加了一个行业大会。
　　武嘉姐带着她去的，两人住一间房，一路上好像总因为李云锋的事，看着这么高调又很快转了风头，觉得有点对不起她，怕她伤心。其实章楠真觉得没什么，倒是嘉姐这样的欠疚让她不安，也找了个机会坦诚说了，让嘉姐不要多想，他们没爱得死去活来的，都不太熟，没见过几面。李云锋也及时通知她了，他都没有什么要说对不起的，更别说嘉姐这个旁观者了。嘉姐却还是说她傻。
　　从上海开会回来，章楠就忙得不可开交，有一天上线出点问题，直接弄到早上五点多才完事。
　　已是初夏，清晨还是带点凉气的。她困过了劲，觉得这风实在凉爽，在小区外的路边摊买了一个煎饼果子，多加了点生菜，一咬下去脆生生的。她听着环卫扫地的沙沙声，顺着小区外的蔷薇花墙边走边吃。
　　天正蒙蒙亮，花朵还没全张开，微微收束着，凝了些将落未落的露水。
　　就这样遇到了绕着小区跑步的季安。她看一眼手机，还不到六点。
　　“这么早啊。”章楠看他跑近了，打了声招呼。
　　季安却只是冷冷地嗯了一声，视线不留，继续跑。
　　章楠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也不敢强问，怕自己不会说话，反倒让事情更糟。看着他在花下越来越远的背影，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章楠慢悠悠走到楼下，煎饼吃完了，把袋子扔进垃圾桶，掏出手机，想想发了个微信：有能帮忙的地方叫我啊。
　　她回去收拾收拾就睡了，觉得不困，但上一整天班又熬了个大夜，身体已经很疲惫，很快就入睡了。
　　中午起来，整个人都因为作息时间的错乱而懵懵的，坐了半天才缓过来，拿过手机，才看到微信上他快八点才回复的：好的。

　　加了很多很多班，连上团队的人一起，大家都付出很多。章楠却很难说这是有用的，鼓舞士气的场面话一句都说不出口。就是没有用的啊，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Q2的数据基本成定局，这一点无比清晰——他们都在瞎折腾。
　　不折腾显得没有努力，折腾也只是白费力气。
　　虽然业绩不好，一年一度的团建还是要去的。便宜的来说，也就是夏天的东南亚海边了。
　　在去的那天早上，也许是最近思虑太多，压力不小，章楠又体验了这些年里反复出现的噩梦，四点突然惊醒。她出了一身冷汗，头脑发沉，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不想再睡，起来煮了个安神的灯芯草麦冬汤。灯芯草、麦冬和玉竹，也没有鲜肉，用了一小块冰箱冷冻的瘦肉。
　　顶楼的风还是有点大，章楠套了个外套，出去走走。整个城市星星点点的，好像就没有完全黑暗的时刻，不论几点，总有灯亮着，总有人未曾睡去。她见李爽雨拿来的铁线莲已经绕着栏杆爬了很远，有两朵花都开过了，花瓣不知被吹到哪里去，仅剩花蕊还在，又还有很多花苞正在结着。
　　章楠把花蕊掐下来，让能生长的长得更好些。顺眼看楼下，路灯下突然看到季安出了单元门，像是又去跑步了。
　　这么早。
　　她想了想，六点时，把汤装焖烧杯里，又放了点枸杞，下楼在葡萄架下坐着。葡萄花已经开过了，果实芝麻大小，密密地挨着，还没怎么长起来。
　　等季安跑步回来，她给了杯子。季安道了谢谢，还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也没说出口，就僵站着。章楠不想让他为难，边跑着上楼，边扔下一句“不想说就别说”。
　　回来才想起来，又发了条微信：「杯子就先放你那里，我今天要去团建了，一个星期不在。」
　　「好的。」

　　夏日的热带海边实在是太热了，酒店门口的马路都被晒弯曲了，冒出烟来似的。同事们纷纷瘫在酒店吹空调，补补最近缺的觉，没勇气出去。章楠却觉得自己不能歇着，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就出去转，看到海边有群人，凑过去问了问，报了个风帆冲浪的课程。
　　小时候，章楠家里也有小小的有风帆的船。但风帆冲浪不太一样，只有一条与人差不多宽的板子，站上面拉着帆调整方向与力度。一共8小时的课程，简单的理论课、模拟课后，就是去海里练习了。
　　人要先泡在海里，手撑板上，慢慢爬上板子，再站起来，把帆拉起来，着实是非常考验平衡与用力的。不摔个几十次都找不到重心，站不稳。
　　章楠觉得自己在海里挺有经验了，什么没体验过啊，在海里睡着了都没事，但也被这微妙的平衡感折磨。从7点到10点，练了三小时才勉强能上板，还站不了多久，而后就真的太晒了，明天再继续上课。

　　可能是集中注意力控制肌肉一上午，章楠午觉睡得沉，醒来已经下午三点。窗帘遮光不错，显得屋中光线暗沉，有如傍晚，有点不知今夕何夕，地球好像进入末日，世界都抛弃她的失落感。
　　睡得软绵绵没力气，她坐起来，靠床上刷刷手机。翻了翻工作群，没有重要信息与需要紧急处理的问题，又看了看群里教练发的教学视频与拍的各学员照片，才刚有点回过神来。
　　也没多想，就发了今天拍的日出，与教练一个比较短的冲浪视频，给季安：「起得早，海边的日出真美的。试了试风帆，好难啊，给你看看教练的英姿，超帅。」
　　季安过了一会儿才回：「你学得怎么样了。」
　　她本来不好意思发自己照片，除了上课前的合照，教练就给她拍了几张落水照，毕竟也没站在帆上几秒。其中有一张，头已经倒栽进海里了，只能凭泳衣知道是自己，过于丢脸了。不过，章楠想着要逗人开心，那就彻底点，自己挑了张最搞笑的，加了个「救我」的文字做成表情包，发了过去。
　　「不好意思我不想笑，但实在是太好笑了。」
　　章楠想着他笑起来弯弯的眼睛，脸上饱满柔和的弧度，觉得自己当表情包也行。
　　季安又发了一条「这样不会受伤吗？」
　　「打在板上是挺疼的，不过我身手灵活，对海浪也熟，倒没什么事。这课就三天，我肯定能学会，炫你一脸。」
　　他发了一个期待的表情包。

　　章楠就这样过上了规律又舒适的生活。
　　6点起床吃酒店早餐，7点开始学风帆，中午胃口大开饱餐一顿，睡个不短的午觉，下午看看工作、看看书，晚上和同事们吃海鲜或烤肉，看看恢弘的日落。拍下每一个相似又不同的日落分享给他，晚上看一部老旧的电影就早早入睡。
　　在每天爬上又落下，努力找平衡点，身体拧住，感受风与海浪涌动的几小时里，她像是冥想一样，陷入了时间的黑洞。非常专注，忘却了其它一切，之后总是平静又安宁，是她久久未体会过的在当下。
　　也许是章楠太不熟悉这样微妙的平衡感了，丢了大脸，第三天愣是成了这一期风帆班里唯一一个没拿到证书的人，教练说你反正还不走，再练练。
　　不过晒了几天，虽然天天糊防晒霜，泳衣不遮的地方还是晒黑了两个度，和同房间的女同事珊珊一比，简直黑白配。珊珊拍了张手背的对比照，发在部门大群里，大家才都知道她天天去练风帆了，纷纷问她练得怎么样，难不难，好不好玩。
　　章楠叹气，就晒成这样，还没及格，还是最后一名。
　　他们也只待5天，才开始学有点来不及。不过还是有个同事林子叶去报了名，和章楠一起在海里再浮沉了两天。林子叶前几天都在岛的深处晃悠，拍了不少原住民自己用树叶泥土建的房子，人们抓螃蟹裹腹，当地小学的课间体操跳舞这类东西。
　　又多练了两天，章楠熟练很多，已经有点帅气的冲浪风姿了，教练十分满意这个笨拙的学生终于有模有样，当然拿到了初级证书。林子叶常滑雪，平衡力和身体掌控都好，两天后也差不多达到标准，不过没上够课时没拿证。
　　两人本来不太熟，同一个大部门但工作没多少交集，但在这两天相互看着不停的落水里，建立了一种半是惺惺相惜半是战斗友谊的情感，见面总好好打声招呼，说点有的没的。
　　章楠都不能忍到回酒店，在更衣室换了衣服，拿到手机，就拍了证书发给季安。她还沉浸在高昂的气氛中，发了一个「跪下叫爸爸」的表情包。
　　回来洗个澡，擦着头发，章楠才冷静了下来，又觉得自己这消息发得不妥，忙去看手机。见他已回了消息，是个小人儿跪地磕头叫爸爸的动图。
　　她就在那站着，看着手机笑了很久，直到同住一间的珊珊问她怎么了，才一起出去吃午饭。珊珊给她打着伞，两人去吃海鲜烩饭，一路上都说她笑得不对劲，想打听是不是送花的那位的微信，笑成那样，又说怎么都没见你们打电话和视频，都这么长时间了，就纯打字啊。
　　直到坐下点了单，章楠才说和送花的没联系了。珊珊还觉得可惜，难得看到这么浪漫的一个人来着。章楠不答，低头在朋友圈发了自己乘风破浪的视频，教练给的原视频加了滤镜，还给配了个激昂的音乐，这么一搭还挺带感的。
　　回去就看到季安点了个赞。

　　走的时候，章楠非常不舍。这短暂的平静安详，世外桃源般的如梦似幻，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可惜还是要回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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