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传

　　我在那天带上打包好的行李跟着上校上了他的私家车，我看着车外茫茫飞雪，！又不禁想起自己八年前也是同柯察金哥哥这样在雪原上行走的……
　　“别哭，马上到家了”伊戈尔上校，现在我可以直接叫他伊戈尔了，他那只温暖宽大的手覆盖上我的双眼，另一只手紧握方向盘
　　刚到出门口，我就看见父亲呆坐着，手边是一个面包和一瓶伏特加。上校开到村门口就开始减速了，而父亲却激动不已，他明明还没看见我下来，却在那里大喊着:“阿芙乐尔！是你吗？！”我听到的一瞬间，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来，甚至还没等到车停稳，就开车跳了下去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父亲现在已经两鬓斑白，黑色的头发里夹杂着许多的白头发，他抓着我的肩膀喃喃自语，而后一拍脑袋，将刚才放在旁边的面包和伏特加颤颤巍巍的递给我：“饿了吧，快吃点，还热乎着的……”我接过面包才发现已经冻得像石头一样，伏特加也是快要过期的
　　我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抱住了父亲，趴在父亲的肩头大哭了起来，父亲也抱住了我，一下一下的拍着我的背，我感觉到有东西滴在我的肩头，松开父亲后才发现父亲也是老泪纵横
　　“这是你的班长吗？”父亲而后有些迷茫的看向伊戈尔上校
　　“嗯，对的”我还没来得及介绍上校，没想成他比我快了一步，等我反应过来，上校就已经应了下来。
　　“这孩子多难为您照顾：倔强的半死，有时还可能不听从指挥……”父亲这会拉着伊戈尔上校开始说了起来，而我则坐在一旁，挽着父亲的手，不时插几句话。
　　“抱歉啊，一时激动拉着你说了这么多，都忘了让您来家里坐一坐了。”父亲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拉着我们就往家里走
　　家里……
　　父亲点起壁炉，拿来几把凳子，让我们两个坐下暖和一会儿，自己则去厨房煮饭
　　“你和你父亲不容易”上校看了看周围成就又有些破的摆设感叹道
　　“嗯”我无意识地看看周围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恍若到八年前。
　　“你为什么参军？”上校忽而转头看向我
　　“我……说不清只是觉得自己若是不参军就……”
　　“别扭？难受？”
　　“不知道，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一定要参军”我发着呆又扭头看了看窗外
　　“能够遵从内心的声音是种好事，但我不希望你因此成为战争机器”伊戈尔上校好似悲悯般从嘴中挤出战争机器这四个字
　　“嗯”我没有说话，就看着窗外的漫天飞雪
　　“你喜欢雪吗？来的路上我一直看你在看着窗外——一般人尤其是生活在这里的人，都不怎么喜欢”上校见我看着窗外，好奇询问
　　“喜欢……但又不喜欢”我回答得好些吃力，思考了好一会儿。
　　“为什么这么说？”
　　“喜欢是因为下雪的时候很漂亮；不喜欢是因为会很冷、会打湿柴火，导致生不了火。而且搬柴火麻烦”我依旧看着窗外
　　“唉，对的，事物总有两面性”上学这话我一时不知是对我说的，还是对他自己讲的。
　　“我听跟你一起过来的柯察金说过你原有一个哥哥”上校试探的问
　　“他很温柔，兄长如父，对我很好……只是十一年前，他去参军牺牲了，同村有很多人去，可之后回来的……只有柯察金哥哥和一坛土”我低头抹了抹眼泪，然后看向窗外
　　“抱歉，提起让你伤心的事了。”上校说完这话后闭了嘴，很认真的盯着炉火看
　　我们沉默了好久之后是父亲打破了这片沉寂:“完了，煮好了，抱歉，让您久等了……”
　　上校和我在吃饭时几乎不开口，只有父亲一个人在桌上热情的问我和上校一些问题。虽说家里条件不怎么样，但自个家里面粉做的面包还是不错的
　　说起面粉，我发觉家中屯了很多面粉，便开口问父亲:“怎么这么多面粉？”
　　“我老了，活干不动了，腿脚不利索，又不会做菜，年轻人们便往家里放了好几袋面粉……”父亲絮絮叨叨的说着而上校和我都很认真地听着
　　用餐过后，父亲去洗碟子，上校则拉着我到了院子，还没开口，他便掏出一封信:“我这里有一封信”
　　“什么信？”我狐疑
　　“给我个在中国的……未婚妻的信”上校道，看我不信的样子，他又说:“她是美籍华裔的女人，现在听说在南京，她的家人很着急，我也是，身为她的未婚夫给她寄几封信在正常不过，但不知道为什么渺无音讯所以我想请人捎一份信……”
　　“上校，你也知道，现如今中国封锁重重，我们西伯利亚想去到东北都已经很难了，更不要提跋涉重重到一个江南领域——更何况路上的日军，当地各种的党派和土匪，难度可想而知，您还是另寻高明”我听后只觉得荒谬——这么长的路就为了一封信，实在是太过于奢侈
　　“上校，我接”父亲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他蹒跚的走着，侧身越过我，到上校面前接下这封信。
　　“父亲，这太危险了！”我身体一抖一下，抓住了父亲的肩，将他转向我
　　“再危险也得接！”父亲似乎没有任何动摇手中的信捏的紧紧的，我不知为什么，心中涌起不解的浪潮
　　而后，上校找了个理由离开，我也并不想再与他说任何一句话。上校出了门，风雪晃进屋内，木门被那双大手关上，发出有些大的声响，桌上一张写着歪歪扭扭的中文的纸被吹飞，父亲弯腰捡起它
　　“父亲，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问您——为什么收下？”我带了怒气，手握成拳头，仿佛下一刻这个拳头砸在家里的桌子上，就能把桌子劈成两半
　　“……他是你上司吧？军衔还是上校”父亲垂着眼看着眼中的信和那张纸以及伊戈尔上校临走前放的一台相机
　　我顿时惊讶，整个人颤抖了一下
　　父亲见我惊讶便说:“村口我就看出来了，他说你的表现时说的太笼统你的表现该怎么说我还是很清楚的；他有那一种兴奋，但并没有那种特别的不解和惋惜，说明他知道你被遣回来的原因……我左想右想，能插入你这种事情的至少是上校以上的军官。对你来说，就相当于领导，他可以到时再帮助你，所以这个信其实特别重要，它可以证明你的实力……”
　　我一时语塞，突然反应过来:“父亲……你参过军？！”
　　“你妈妈当年是因为和你一样的原因，被迁到西伯利亚来的，我当初为了你妈妈和很多军官打过交道……”父亲不说话，摸着手里的纸和那封信，仿佛想要透过这些物品来看到自己很多年前和母亲一般的亲密，我见此，乖乖的闭了嘴
　　“你也确实该去那儿看看了”父亲又在不久后忽的冒出这句话，见我困惑又说到:“你的妈妈的父亲是蒙古人，有着纯正的中国血统。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到这儿经商，也因此你的骨子里还留着中国的血——不管这文明国家到底是辉煌还是败落，身为这个国家的子民之一，你都应该回去看看……”父亲顿顿后，又说，“我也是”
　　我不说话，这会开始想中国是怎样的——灿烂的文明与炮火中被摧残、战争席卷着整个国家，几乎面目全非的村庄和被人占领的繁华都市……越想越是喘不过气的压抑和死寂，宛如有一座山压在肺上
　　而后，我和父亲开始聊起了天，聊着母亲，母亲的父亲，父亲的过往，以及哥哥和我；聊着军队军衔，宿舍以及军备；聊着西伯利亚，莫斯科，还有我们将要前往的中国……两个人聊了很久，将近一个晚上都在说话，口干舌燥时，却也只是倔强的含了几口口水，然后继续说。父亲或许太久没人和他谈起过往，描述时手舞足蹈，竟也是多了几分滑稽；我这般报复性的一股脑的倾泻也开始变了味
　　信的事情，我们一直没有聊，或许是想避免再一次的冲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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