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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兜兜转转回到家,林汀刚爬上最后一琴楼梯,就见走廊那头的家门口摆着两只纸箱子。
嚯!
难不成这地儿都有人给她送大礼了?
正心说着,斜刺里冲出来个也就二十出头的小囡,一把拽住她,急吼吼地道:“林汀林汀,听说你被《一剑》剧组看中要演女配了?”
回过神来的林汀微一皱眉。
她没想声张,但看到小囡手里还在唱歌儿的手机也就了然了,这地儿的消息真个是用飞的。
不过这剧组怎么连个篱笆都不扎……
自然警惕。
不说事以秘成语以泄败,只说同行是冤家。
尤其她们这行里,净是些一口酸一口苦的讨饭人,别看单个拎出来都伶俐可爱,可但凡凑在一处就勾心斗角老爱犯红眼病,成群打伙,抵生盗熟,那暗地里的小成算心眼子,简直没完没了。
当然,她自个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到死也没能勘破痴迷魔障。
纵是再活八辈子,她也学不会师父帮衬值得帮衬的,点化值得点化的,躲着蠢笨向着慧敏的女菩萨做派。
也就勉勉强强能做到不去苛责嘲讽,至于体恤交心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同门之间都够呛,更别说同行同业了。
尤其眼见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走廊里就吱吱嘎嘎地开了两溜门,七八个小囡男小囡把她围得团团转。
“女配?不是手替吗?听说孟歌都气哭啦!”
“我靠,林汀,你咸鱼翻身啦!”
“真的是女配?几番啊?几番啊?到底几番啊?”
“也不是什么上番的女配啦,听说就是个十几场戏的小龙套,还是个哑巴,连句台词都没有……”
“十几场戏?!”
“呜呜呜,林汀汀,快过来给我抱抱沾沾喜气,我都多少天没接到活儿了。”
被簇拥的束手束脚的林汀,看着面前这一张张灵动……好吧,也有不灵动的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羡慕、嫉妒、不屑……只得打点起全副精神同他们应酬。
看来甭管世道再怎么变,人这玩意儿也就这样了。
他们这会儿在想些什么,当着她的面会说些什么,背着她又会说些什么,林汀都再清楚不过。
所以她素来不耐烦舞袖子。
当初师妈病倒后,她当即抽身出来,把班主之位塞给师妹,正是为了躲开这些倒胃口的场面。
至于师妹嘛,那可是亲的,自然该替师姐冲锋陷阵才是。
却倏地听到有人问:“林汀,这活儿你是从谁那接的?猛哥吗?”
呦,您说的是躺着撒尿的猛哥吗?
林汀心念一动,就听到一声嗤笑,顿时一脸愕然,不过没去锁定笑声来源,而是诧异道:“猛哥也有这路子?”
至于什么路子,自个儿想去呗!
趁着一众人果然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的工夫,林汀脱身出来,朝着那俩纸箱子走去。
鼻尖轻嗅。
没有血腥味,也没有腌臜气味。
不像大礼。
这样笃定,实是因为她从前收惯了大礼。
干她们这行的,但凡当红,台上金银珠宝砸的满台响,台下也不曾失了热闹。
剥皮的死猫死狗,成桶的大粪,灵幡纸扎……哪个名唱名伶没被大张旗鼓的作践过。
只没想到的是自个儿这才来了多久。
啧啧,真是好大的牌面。
就是不知道这地儿又是怎么个时兴,怎么个规格……
敢情真有人不怕死。
眼底有厉色一闪而过,可行动上头却再次迟疑了起来。
她还没想好要如何处理从瘟生来顺来的那张小卡片。
说来当时她也是无意中发现那瘟生的眼神有点不对劲,都躺着撒尿了,还不住地去瞥桌上那人不人熊不熊的摆件儿,一次两次还罢了,足足三次之后,她当即就觉得有猫腻,砸开摆件儿一看,里头果然藏着只看起来就很值钱的相机,她二话没说就把内存卡拆了出来拿在了手里。
只拿是拿了,但她压根没兴趣打开看。
按她本意,这等因果不是她能沾的。
一旦落下,她还不晓得要走多久的背字儿。
再者投鼠忌器更为她生平所恶。
这地儿的律法她一窍不通,但搁她那块儿,皇权帝制之下,逼|淫之案从来都是难以伸张的。
因为奸夫肯定不会认,拿不出证据那就是冤狱。
可涉及证据,不管是证人证言还是旁的什么,又岂是好找的。
尤其奸夫还不是一次两次的话,那就总能找到点证据证明不是逼|淫,而是和奸。
更别说纵是得以伸冤,奸夫的下场大多不至于死,而女子却大多会以浸猪笼收梢。
当然,这地儿应当没有猪笼,可谁也不敢说那些女孩儿就愿意自个儿把这份内存卡递去衙门。
身为林江仙活了一辈子,她就鲜少有这样为难的辰光。
偏那瘟生又着实嚣张,哪怕之前吓瘫了吓软了吓尿了,跟个真正的宗森一样躺在地上嚎啕大哭,哀嚎着喊救命求原谅,可眼见她将内存卡拿到手,却依旧敢为自己辩驳,说什么“神仙难进打滚的洞”……
她只想呸。
放你爹的屁!
你现在倒是滚一个我瞧瞧?
威逼、利诱、恐吓、殴打、下药……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你们这些杀胚的下作手段?
要不是你们这些遭瘟的扯着虎皮做大旗,拼了命的蛊惑人心自诩公理,又怎会拉着整个行当下地狱!
她不愿打阳间的官司,也不愿意用阿妹的身子沾染人命,这都不假。
可这不代表她不愿意送那瘟生去见阿妹,去阴曹地府打官司!
……
敛下情绪,林汀缓缓走到门口,却又被梁晴一把抱住。
神色复杂的梁晴难掩艳羡:“林小汀,你这走的什么狗屎运啊!”
“可不是走运么!”被打乱情绪的林汀拿苹果隔开她,伸手就要去打开面前的纸箱子。
“哦,这是我留给你的衣服。”梁晴追上来,“这箱是裙子,以后我也穿不到了,就都给你吧!这还有两件羽绒服,我老家也穿不着这个……”
“不用了晴姐。”心下一松的林汀不肯收,若是大礼她还得给人还回去,虽然这点儿礼数她还是有的,但就怪脏的,“你还是自己留个念想吧,或者带回去送妹妹们也好。”
倒不是同她客套,也不是看不上旧衣裳,实在是她不需要。
虽说这地儿的衣裳都奇奇怪怪的,但相对而言,她还是更喜欢阿妹的衣裳,好歹松而不垮。
至于梁晴……
林汀看了眼她身上开叉开到大腿根的曳地长裙,她实在不好这口。
纵是骑马也没穿过这样不三不四的衣裳。
“她们不配,穿着裙子进厂踩缝纫机吗?”梁晴撇了撇嘴,可眼看着林汀开门,到底没有把箱子踹进去,而是靠在门框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林汀睨了她一眼:“晴姐还进来吗?”
“哦!”梁晴回过神来,身子一闪,“嘭”地踹上房门,拉着林汀在单人沙发上坐了:“林小汀,你说我再干一年怎么样?”
说着不等林汀说话,就解释道:“反正我今年才二十四,也不是很大,正是创业的年纪,至于结婚生孩子,等到二十五六也来得及,你说对吧!”
这有什么可对不对的,林汀不置可否:“晴姐想好了就好。”
梁晴却仿佛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往后一倒摊瘫在沙发上:“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再拼一年。”
话音刚落又一跃而起,捧着林汀的脸颊来来回回地看:“不过我说林小汀,要不是咱俩隔壁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我都要以为你去整容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好看了?难怪会被剧组看中了……”还一本正经地告诫她,“人一辈子拢共也没几次这样的机遇,你可得抓住机会好好混,等哪天出头了,我投奔你给你当助理去,也享受享受车接车送总统套房粉丝接机的待遇……”
机会稍纵即逝?
这话说的不错。
不过助理?
林汀知道助理是什么。
她虽然没有经纪人,但从来没缺过跟包,只是她的跟包要么是师妹要么是师侄,压根轮不到外人。
抿唇浅笑,敷衍的不动声色。
不过甭管敷衍谁,林汀也不会敷衍阿妹。
静坐一须臾,待复又清净下来,将鲜花插瓶鲜果摆盘后供上案,又请了净水供奉,点燃蜡烛和线香,面西肃拜于案前: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诸漏皆苦,涅槃寂静。林汀阿妹,人间天上,你我历此劫数,对错难堪,是非难断,恩怨难分,得失之际,终是我对不起你。我以你之名邀名射利游戏尘寰,诸般因果我一肩担了。你若能回来,怨也好,恨也罢,我生生世世偿与你。你若已转世投胎,我必日日夜夜为你祷告,愿卿得似浮云也自由。”
无有挂碍无有恐怖的林江仙拜头至地。
她一贯不喜欠人人情,点滴之恩便要涌泉相报,如今借人肉身,自然要担人因果,按说她应该把自个儿活成林汀才是。
菩萨低眉,钝学累功。
可比起亦步亦趋活成林汀的影子,她林江仙情愿拿生生世世换此生自由。
来生来世结草衔环也好,重坠贱籍也罢,甚至飞灰烟灭,都行,她甘愿领受。
可今生今世,想要真实地活着,那她就只能是她自个儿。
在她脱口而出那句“艺名林江仙”的时候,她竟然顿悟了。
从前她一直以为姓甚名谁有什么打紧,叫什么不吃饭。
更别说她打根上就不姓林。
祖籍姓名早忘了,后来被师妈收入门墙,索性就随师妈姓了林,乳名二姐,林江仙这个名儿还是她后来声名鹊起,师妈特地拜访神仙老道给她起卦问来的。
人说这个名儿利她,能保她三年花运亨通香名鼎盛。
本来还嫌这名儿太大,怕她命薄身弱压不住的师妈差点没乐哭。
梨园行里的小旦一茬接一茬,但凡能红上一年就已经是祖师奶奶保佑了,一连三年都能卖票,这可都能养活一家班社得了。
可事实上她红了又岂止三年。
师妈总感慨红也不好,但她从未吃过红的苦,自然体味不出坏处来。
尤其她们这一行,什么都苦,不红最苦。
能笑着哭就比哭着笑强。
红了处处都有打翻身仗的机会,红了才能抓住机会讨回公道。
至于眼下……
不就是从头开始么,我林江仙还能怵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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