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诱月亮

　　原以为汤老师只是暂时有事，却不曾想隔天中午，苏禾刚下午自习，就在教室门口又碰见了老汤。
　　对方面色极差，看起来精神状态也不太好的样子。

　　“苏老师，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明天可能还要上一趟医院，能不能麻烦你再上一下你们班的体育。”
　　“您生病了吗？”苏禾下意识抓住了对方话语中的关键词。
　　“啊，暂时还不清楚，要等明天去医院拿报告才知道。”老汤闻言原本就愁容满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料想是情况不太好，但最终结果还没有得到，苏禾也不便再问，她转身去看了眼挂在班级门口的课表。
　　星期四的体育课在上午第三节。

　　苏禾将视线重新移回老汤身上，面色犯难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明天上午第四节要去上教研课，可能时间上会有些来不及。”

　　“没事儿，我再去问问别人。”好在老汤为人耿直实在，被拒绝也依旧是乐呵呵的。
　　“好，如果您实在找不到人，您再给我说，我抓紧点时间应该也来得及。”苏禾有心想要帮忙，还是说了句兜底的话。

　　慕晴拖了一会儿堂，下完课从一楼上来时正好碰着老汤转身离开，她出声叫住站在原地的苏禾：“等会不是有教研会吗？你还站这儿干啥呢？”
　　“啊，走吧。”苏禾回望过来，说罢两人也上了楼。

　　*

　　下午第一节课，偌大明亮的录播室里又坐满了人。
　　学生坐在授课的宽大讲台上，宁城一小的众语文教师坐在下面的观众席位置，正在有条不紊地开展语文组教研会的第一项活动。
　　确定本学期区级“同课异构”比赛的参赛名单。

　　宁城一小平均每个年级九个班，除去老教师，苏禾所在的二年级仍有六位年轻教师报名了这次同课异构的比赛。
　　但是，每个年级的参赛名额只有一个。

　　争抢在所难免。

　　好在学校安排还算公平公正，按年级从低到高的顺序，依次抽签开展教研课。
　　苏禾抽中的恰好是最后一名，教研时间被安排在了明天上午的第四节课，此刻正坐在观众席记录着台上教师的授课过程。

　　“同学们，你们见过别人称东西吗？都用什么称的呀？那你们见过有人称大象吗？”台上的女教师语调柔和，一身水红色的及膝连衣裙，姿态得体大方，平稳地手里只拿着一支翻页笔。
　　看上去颇为自信，成竹在胸。

　　慕晴偏过头和苏禾小声嘀咕：“你抽中的是谁的班啊？”
　　“陈老师她们班。”苏禾答。
　　“哪个陈老师？”慕晴皱眉。
　　苏禾有些奇怪，也转头朝慕晴望去：“就是现在正在上课的这个陈老师啊。”

　　“你怎么抽中她们班啊。”慕晴虽然是用气声说出来的话，但还是不难听出其中的郁闷和惊讶。
　　“怎么了，我看陈老师课上得挺好的啊，他们班学生不行？”苏禾生怕旁人听了去，说话声音也小了些。

　　“学生挺好的，问题可能就出在她这个老师身上。”慕晴瞥了一眼身旁坐着认真听课的老师，眼神闪躲，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周围人多眼杂，慕晴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小声地提醒苏禾：“反正你多留个心眼，明天上课的时候别出岔子。”

　　苏禾心中纳闷，但深知慕晴不会平白无故说些这些话，陈慧敏甫一下课，她便主动迎了上去。

　　“陈老师，你这节课的板书设计得好精巧啊。”苏禾站在黑板旁边，看了眼黑板后又侧身望向正在收拾东西的陈慧敏。
　　“我不过是随便画画而已，没什么好不好的。”陈老师伸手将她事先准备好的大象贴图从黑板上揭下来，一脸谦虚温和。

　　“我是说真的，你课也上得特好，想必你们班学生受你熏陶，也很厉害。”苏禾说这话时表情真挚，诚恳，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听见她的夸奖，陈慧敏也不自觉抿嘴笑了起来，语气也充满了自豪：“害，我们班那群都是些不成器的。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让他们提前预习着了，等你明天上课的时候一定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

　　有对方这句话，苏禾就放心了，哪怕是只多读上几遍也是好的。
　　“那我可得沾你的光了。”
　　······

　　虽说大家都是共事几年的同事，每天笑脸相迎，但在这件事上始终是竞争关系，苏禾也不好再多去叨扰对方，帮陈慧敏把东西整理好便借口上厕所离开了。

　　苏禾从厕所回来时，已经在进行下一项活动了。
　　林校在台上讲着上次提起的课题研究小组的事情，但此刻苏禾心思并不在这件事情上面。

　　夸赞陈慧敏的课上得好并不是客套，对方比自己入行早上两年，教学经验也更丰富，这节“曹冲称象”的确别出心裁，很是出众。
　　这还只是学校里同年级段的第一节课，苏禾虽说对自己很有信心，但难免心中打鼓，对即将到来的未知的事件感到惶恐不安。

　　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情对苏禾而言既是阻碍更是动力，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大课间上课前，苏禾除了上课和听课，就是在争分夺秒地熟悉着自己的课件，虽然她早就已经将自己精心设计的每个教学环节都记得滚瓜烂熟了。

　　一直到第三节课的预备铃响起，苏禾才终于再次确认好了课件，将U盘从电脑上拔了下来。
　　“弄好了？”同办公室的一个老教师抬着个茶杯，正好接了热水路过苏禾的旁边。
　　“应该是差不多了。”苏禾闻言下意识挺直了背，礼貌乖巧地回道。

　　“等会儿好好上啊！我还得赶去接着听课呢。”
　　没有报名参赛的老教师和林校自动承担起了评课的职责。
　　没有什么比评一早上课更累人的了，因此老教师看起来比苏禾还有疲累一些，但他望向苏禾的眼神中还是充满了难掩的鼓励与看好。

　　“我一定加油！您赶紧去吧！”苏禾弯着眉眼，笑眯眯地回话。

　　等老教师走后，苏禾才放松下自己的脊骨，软塌塌地靠在座椅的靠垫上，将挂在鼻梁上的眼镜摘了下来，又捏了捏有些酸胀的鼻骨。

　　她闭着眼想暂时放松下眼睛和大脑，不过半响，汤老师要换课的事情倏然钻进了的脑子里。

　　老汤并没有再来找过苏禾，想来应该已经找到了代课的老师，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手机里控制教室摄像头的软件。
　　正常情况下，孩子们这会儿已经被带出教室里。

　　苏禾却看见所有小崽子都还安安静静地趴在课桌上，从摄像头的角度来看，教室里并没有老师。
　　苏禾心中疑惑，很快切换了另一个语音对讲软件，教室里的一体机上也有一个，每天开机时会自行启动。

　　教室内。
　　江淮面无表情地站立在靠近前门的讲台边缘，宽大的手掌落在讲桌上，修长手指有意无意地敲击着木质桌面，手背上的指骨随着“扣扣”的声响，上下凸起。

　　江淮迟迟没有带学生去操场，本意只是想等待苏禾的出现。
　　没曾想等来了一体机中突然传出的一声软糯呼唤：“宝贝们，听得见老师说话吗？”
　　有孩子闻声抬起了头。

　　“如果汤老师来了的话，你们就冲摄像头招招手好吗？”苏禾的声音温柔细腻，充满了亲和力，只是透过这个音质不太好的传声筒，不可避免地夹杂了一丝电流感。

　　苏禾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着，也传进了江淮的耳朵里。
　　江淮感觉自己的心此刻一阵酥麻。

　　抬眼环视一圈教室，江淮看见了摆在图书柜上面的摄像头。
　　眉尾一挑，青年抬腿往讲台中间挪动了一步，确保自己能够出现在画面中。

　　苏禾盯着手机屏幕，等待着小朋友们的反应。却看见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出现在了画面里，不免有一瞬恍惚。
　　她看见屏幕里的江淮眉眼冷峭，伸出右手食指按住对讲按钮，动作漫不经心。

　　她的手机里也随之响起了对方清冷平淡的声音：“汤老师让我替他上这节课。”

　　捧着手机的手无意识攥紧，江淮的话透过手机听筒，在空荡无人的办公室里扩散开来。
　　明明只是一句普通平常的解释，苏禾却没来由地感觉自己被什么无状的东西包裹住了胸腔内正鲜活跳动的心脏，原本规律的心跳声透过那层膜薄，逐渐清晰，加快，愈演愈烈。

　　等她回过神时，教室里已经变得空无一人，只剩漆黑和寂静，仿佛之前发生的事情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但苏禾也没功夫深想，她估摸着时间拿上自己事先准备好的教具朝四楼录播室走去。

　　下课铃响没过多久，陈老师便领着自己的班级有条不紊地进了教室。甚至不需要她过多的指挥，这个班的孩子就能安静有序地找到位置坐好静息。

　　苏禾趁着学生静息的空档，整理好了自己的课件，又走到学生堆里去翻看学生们的课本。

　　这个班的学生看上去听课效率很高，前面教过的课文中生字书写得都非常漂亮，即使是笔记部分不认识的生字拼音也写得十分工整。
　　甚至她现在拿到的这位学生的课本上，俨然已经写好了《曹冲称象》这一课的生字，并在课本中做了勾画和笔记。
　　预习得特别到位。

　　她下意识地抬头去搜寻了一下台下的陈慧敏，在对上后者的眼睛后，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满是感激的笑容。

　　然而对方望向她的眼神，却并不是那么和善。
　　那意味不明的眼神稍纵即逝，苏禾只当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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