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恙纸扎店

　　日落黄昏，连无恙随着街到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动，目光掠过，发现前左前方一群人围着指指点点。

　　那不是卖猪血粉的杨老板的店吗？怎么那么多人围着？

　　对八卦的灵敏嗅觉，立刻让他来了精神，微眯着眼，摇着扇子慢悠悠的围了过去，还没走近就听见店里传来尖锐的女声。

　　“怎么杨传宝，你妈生病了，是我一把屎一把尿的伺候着，饭也喂进她嘴里，我哪点没伺候好。”

　　“我不是那意思。”距离有些远，声音也有点小，听的不是很真切，只能听出来是杨老板的声音。

　　老板娘双手叉腰，指着杨传宝的鼻子，竖起眉毛叫骂，声音刺耳，呱噪得很。

　　“不是那意思，我看你就是那个意思，合着我伺候你娘，养老送终，送错啦?”

　　连无恙凑近一看，店里一片狼藉，瓷片碎了一地，拍了拍前面围观的人群，连老板小声问道:“借问一下，里面怎么了？”

　　那人转头一看见是连老板眉眼一笑:“哟，连老板也出来散步啦。”

　　是卖卤菜的张大妈，她侧身让连无恙挤进来，小声的对他说。

　　“就是前段时间，杨传宝的妈不是去世了吗？这几天他家晚上老传来动静，说是闹鬼。”

　　说完，张大妈撇嘴，对刘瑾显然是很看不起。
　　“诺，里面这个还骂婆婆老不死呢。”

　　一旁听见的人纷纷附和。

　　“要我说，刘瑾对她婆婆是没有半分上心，也不至于他老伴过世半年不到，人就跟着去了。”

　　“哼！连死人的东西都抠抠搜搜的，烧的纸钱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霉味。”

　　“这样的吗？”连无恙故作惊讶。

　　“可不是，杨传宝他妈指不定就是怎么死的。”张大妈不屑道。

　　其他人也是指指点点。

　　“这人都过世了，还这么说，真是太不孝了。”

　　“要是我儿媳，我先一大嘴巴抽过去，敢骂我老不死的。”

　　“这杨传宝也太窝囊了，怎么说也是养了他几十年的妈，就这么让媳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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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刘瑾见一群人围在店门口，叉着腰，一张还算姣好的脸尽显泼妇骂街的泼辣样。

　　“看，看什么看，没看过夫妻吵架呀，滚滚滚，滚远点。”

　　众人见状，唏嘘一片。

　　“切，谁愿意看似的。”

　　“走啦走啦。”

　　人群渐渐散去，连无恙见人都走了，本也打算走，就见刘瑾一转身——

　　嗬！

　　刘瑾背上一只瘦小一些的鬼趴在她身上，双手插着她的脖子......

　　“咳咳。”刘瑾转过身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总觉得这几天脖子有些不太舒服，勒的慌。

　　刘瑾走进店见杨老板还捂着脸，颓废的坐着，心里暗骂一句窝囊废。

　　不知是夜晚的原因，吹来的风清凉了些，连街道上的蝉都停了叫声。

　　此刻杨老板睡在卧室里，似是睡的不太安稳，眉头紧皱。

　　一睁眼杨老板就发现自己竟然站在儿时玩乐的街上，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却想不起来为什么来这儿。

　　没等他想明白，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转头看去，却觉得那人像是蒙了面纱，看不真切，只觉得他似是在说你妈妈在找你呢，还拿了一根细长的竹篾。

　　我妈?

　　我妈在哪儿，却想不起来。

　　下一秒就发现自己站在了家门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年轻时的妈妈提着一根细长的竹面，像是从竹席上拆下来的，风风火火的朝他过来。

　　“杨传宝，叫你买的东西呢。”杨妈喊到。

　　东西，什么东西，他低头看看双手，什么都没有。

　　“那钱呢。”杨妈又道。

　　见他什么都不说，面色突然狰狞了一瞬，只见她扬起竹篾打在他身上。

　　“啪。”火辣辣的疼瞬间让他惊叫一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妈。”杨传宝大喊。

　　“别叫我妈，我没你这么不孝的儿子。”

　　竹篾一下一下的抽在身上，杨传宝狼狈的对着，可无论怎么躲，竹篾总能打在他身上。

　　“给你钱让你买东西，什么也没有，买拿发霉的东西，你这个不孝子，我要打死你，让你清醒清醒。”

　　杨传宝躲避的动作一顿。

　　发霉的东西?！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炸在他耳边，他这才想起——

　　他那不是半个月前就过世了吗，棺材还是他看着下葬的。

　　杨传宝惊恐的回头，却是一道黑影袭来，一鞭竹篾抽在他脸上，疼的他眼泪直流。

　　似是见他清醒了，杨妈停下动作，沉声说道。

　　“我生养你几十年，好不容易才把你养到现在，可是你，你娶了媳妇忘了娘，我老了病了，不求你照顾我像我样不一样，但你也不能让你媳妇这么来糟践我。”

　　杨妈瞪着双眼睛，鲜红色的双眼如鲜血一般。

　　“我养你大，帮养小，老了病了，媳妇不感恩，不尽孝是可气，但最可恨可气的是你。”杨妈一双鬼眼直勾勾的看着他。

　　最后一句话如一道惊雷，贴在他耳边将他炸醒。

　　“嚯。”的一声，杨传宝能得从床上坐起，一动就发现浑身都痛，尤其是脸上，一碰就火辣辣的疼。

　　转头看去，妻子流进侧躺在身边，突然像是睁开眼睛对自己笑阴恻恻了一下，他吓得直接从床上踢到地上。

　　“鬼呀！”他大喊一声，转头再看刘瑾，又睡着了，刚才的笑就像是看花了眼。

　　他蜷缩在床边，把头埋进双腿中，无声的哭起来，耳边是又想起了梦中杨妈对自己撕心裂肺的喊质问声——

　　最可恨、可气的是你!

　　这句话像是能无限循环，一般一句一句的在他耳边炸开。

　　眼泪终是一滴一滴成线落下打湿了地面。

　　早晨的太阳照就开升起，西后街又热闹起来，来往的路人也渐渐多了，路过无恙纸扎店的大多会侧头看两眼。

　　“咦？那不是杨老板吗？怎么蹲在连老板的店门口？”

　　“谁知道呢，不过他家听说闹鬼了。”

　　“我也听说了，这么早蹲在穿着睡衣出来了，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有可能。”

　　店门口，杨传宝靠坐在墙角蜷缩着，听着路人的指指点点，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呆坐着不动。

　　日上三竿，往日早8点就开门，今天都上午10点多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店内连无恙打了一个哈欠，掀了帘子走进来，坐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

　　他挥挥手让连红去开门：“差不多了，晒他这么久，让他进来吧。”

　　“哐——”一声，卷闸门升起了，蹲在一旁的杨传宝终于动了，他踉跄的起身扶着柜台站了起来。

　　“连老板。”他声音嘶哑，面色苍白，像是几夜都没睡觉。

　　“嗯，”连无恙懒洋洋的回了一句，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问：“杨老板这么早有事啊。”

　　“我、我来买些纸钱。”

　　“纸钱？”连无恙反问，接着又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说：“杨老板，咱们都是老邻居了，我家店的纸钱，可不便宜。”

　　“我知道”

　　见他似是要定了要买纸钱，连无恙一挑眉头：“行，连白、连红跟他打包。”

　　按着杨传宝的要求打包了2大袋子，付款时连无恙对杨传宝突然说了一句：“听说你父母的感情很好。”

　　杨老板愣了一下，不明所以的看向连无恙。

　　这时他记起来，杨爸没去世前，杨妈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人也看上去年轻很多。

　　才半年啊，他强忍心中的酸涩：“我父母感情很好，附近的邻居都很羡慕。”

　　他扯了扯嘴角，强笑：“是我不孝，才让爸妈带着遗憾走，也让街坊邻居看笑话了。”

　　连无恙摇头道了句没有，眼神又似是不经意的划过门口，接着他没头没尾的说了句。

　　“不如杨老板把那艘纸船一起带走吧。”

　　顺着连无恙的手指看去，在门口墙角放着一艘长70公分，宽50公分的纸扎船。

　　不是现下为了迎合市场，做出来纸扎品多用现代的风格。

　　船身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颜色，船侧边都是用红棕色做底，甲板上立着一根船帆。

　　只是奇怪的是，甲板上竟然放了两个小椅子，像是会有人做上去一般。

　　“老一辈都说，人死都会由鬼差牵引着度过黄泉，但若心中有怨，则渡不了黄泉，不如就借这艘船来渡黄泉，杨老板说呢？”

　　连无恙话中意有所指，杨传宝想到自己以前做的混账事，羞愧的气血上涌，无地自容。

　　“是该如此。”杨传宝不好意思的再待下去了，提着东西，付了钱匆匆就走。

　　连白、连红目送他离开，连红道：“为什么救他？”

　　“难得发发善心，不行吗？”连无恙道

　　瞧不起神呢，我怎么就不能救人了！

　　连白“嘁”了一声：“你对鬼都比对人好。”

　　连无恙理直气壮:“那可不。”

　　连无恙想，人狠起来，可比鬼可怕多了，相比，还是鬼可爱一些。

　　门外，一对老夫妻相互搀扶着躲避在阴影处，女鬼眼中带泪，看魂魄不是很稳定，应该是新死鬼。

　　男鬼魂魄几欲凝成实体，但周身的鬼气黑沉如墨，竟是快化为厉鬼了。

　　只见那女鬼硬压着男鬼朝着连无恙感谢地一拜，就朝着杨传宝的方向过去了。

　　杨传宝回到店里的时候，刘瑾还在店里忙，见杨传宝回来。

　　“你去哪里了，店里这么忙看不见吗？”

　　杨传宝沉默不搭。

　　刘瑾气上心头，但想到店里还有食客，忍了又忍忍住了，但还是眼神似刀一般，瞪了他一眼。

　　后山是埋葬了他父母的坟山，也是祖坟山，县城里老一辈的都是埋在山里的。

　　杨传宝收拾了一下香烛，水果，提上袋子出门。

　　李靖见状，竖起眉毛:“好哇，你个杨传宝，一早上不见人影，你竟然去买这些死人用的东西。”

　　“不干你的事，走开。”杨传宝只是冷冷的看她一眼，绕过她继续走。

　　李靖更是怒火中烧:“站住。”

　　见他不听，反而越走越快，李瑾愣了一下，快步上前，一把拽着篮子:“走，走什么走，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

　　杨传宝忍住脾气，问到:“你想说什么。”

　　李瑾哼了一声:“说什么?杨传宝，我问你，你妈在世的时候，我好吃好喝的供着，死了我也是大办葬礼，你又买这些纸钱做什么”

　　杨传宝气笑了:“葬礼大办?”

　　“是，你是大办了，亲的，不亲的亲戚，你都请了个遍，办了十几桌，礼钱全都收了，但你买的那些纸钱，黄纸呢，全都是发霉的。买的纸扎人，别墅，那是什么样，都皱了，颜色都泛白了……”

　　“那又怎么样，反正都是烧给死人的，难道还要真金白银不成。”李瑾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人都死了，买点纸钱意思一下就行，难道烧了她还能用得到。”

　　“你，你……”杨传宝简直被她的话气的眼前发昏。

　　这么个对长辈不敬的人，他以前怎么没发现。

　　突然，他想到这么不孝的人，他妈生病的时候会抢着照顾?

　　杨传宝正想问，就被李瑾打断了:“我不管，你这些东西都给我退了。”

　　说着，刘瑾上去，要把袋子抢过来，杨传宝不肯松手，两人争抢起来。

　　杨爸杨妈的鬼魂一路跟着杨传宝回来，见媳妇和儿子争抢起来，杨妈飘过去，掐住刘瑾的脖子。

　　“你把我害死了，还敢打我儿子，我掐死你这个狠女人。”

　　杨父上前小心护住老妻。

　　刘瑾脖子一紧，又想咳嗽了，没多想，只以为是喉咙有些不舒服，一心拽着袋子不松手。

　　正巧小丽在店里听见动静，趁店里没人赶紧跑过来。

　　杨传宝见状赶紧说:“小丽，把老板娘拉过去。”

　　等两人分开，杨传宝已经是忍无可忍，他气的指着刘瑾的鼻子喊到:“这日子，也别想过了，等我回来，我们去离婚。”

　　刘瑾一听离婚两个字，有些退缩了一下，但又想到杨传宝往日软绵绵的性子，才不相信他敢这么做。

　　“你想都别想。”刘瑾说。

　　“那你就等着吧。”说完，杨传宝提着袋子和篮子走了。

　　刘瑾跟了几步，停了下来。

　　我熬走了公公，气走了婆婆，老公又是个软柿子，好日子等着我呢。

　　离婚?

　　休想！

　　杨传宝提着东西上山，找到父母的坟前，看着墓前的合照，想着母亲死的另有隐情，再也忍不住，崩溃的大哭。

　　“爸，妈，是我不孝。”

　　为什么?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会变成这样啊……

　　杨母站在一旁，摇着头眼中含泪。

　　杨父搂住老妻，也是红了眼眶，虽然心里怨恨，看着儿子真心悔改，身上的戾气也散了一些。

　　杨传宝情绪发泄出来了，缓了一会，才一样一样拿出东西摆在墓前，慢慢将东西烧给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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