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生来

　　周五太阳出来得很早，念生被太阳照得睡意全无，七点就从床上跳下来。
　　清澄起床时，念生已经给她热好了蛋饼和牛奶。
　　“终于周五了，晚上什么安排？”清澄吃着早饭问念生。
　　“没有安排。”
　　“你来接我下班吧，我们出去吃火锅。”
　　“好。”
　　“今天也要去给贵妇上课吗？”清澄看着念生。
　　“嗯，你别老是叫人家贵妇，她根本就不打扮的，一点没有贵妇的样子。”贵妇这两字真是刺耳。念生心想。
　　这不说还好，一说让清澄更敏感了，一个不打扮的女人都能被形容成聂小倩，她得长得多优秀……

　　念生又提前二十分钟到沅忆家，为了预留出时间给她先弹一首曲子。
　　“那天你弹得是哪首曲子？”沅忆还在怀念那首伤感的曲子。
　　“《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是坂本龙一写的，他还演了同名的电影。”
　　“真是厉害啊！又会写歌又会演戏吗？”
　　“嗯，音乐大师。我很喜欢他。”念生若有所思地望着钢琴键盘。
　　“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吗？”沅忆靠在窗台，抱起双臂，饶有兴趣地问念生。
　　“当然，想拥有他那样自由的灵魂。”念生轻叹了口气。
　　“你不自由吗？”
　　一片沉默后，念生的手指落在钢琴上，他开始弹另一首曲子给沅忆听。
　　沅忆也没再多问，静静地听着。
　　上完课，沅忆终于有机会留念生下来吃饭。她放好碗筷，招呼念生过来。
　　上次逃过一劫，这次怎么也逃不掉了，念生只能乖乖走过去坐好。
　　桌上放了五道菜，烧腊、白灼虾、咖喱鸡、凉拌菠菜、牛尾汤。沅忆自认这样配餐，再挑食的人至少也能选出一两道吃。可是念生只是愣愣地坐在那，迟迟没有动筷。
　　平平无奇的家常菜啊，念生上一次吃到这么温馨的家常菜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妈妈什么菜都会做，每天都换花样。
　　现在他在家不是番茄炒蛋，就是炒青菜，像样的菜一个都不会做，清澄干脆只叫外卖。每一顿都是打发过去到没什么，就是突然又面对这样一桌家常菜，念生就觉得很恐惧。
　　人的不幸都是被对比出来的，经历过温暖，才知道自己一直活在寒冬，而且永远都无法再忘记温暖的滋味。
　　“不合胃口吗？徐老师。”沅忆见念生一直不动筷子，担心地问。
　　“没有，菜太多，不知道吃哪个了。”念生回过神，拿起筷子夹起一只虾。
　　“你可得多吃点，不然我和顾妈吃不完那么多。”沅忆说着往念生碗里又夹了几只虾，“一会你把琴行地址给我，我们开车去。”
　　念生注意到，沅忆吃得不多，她几乎都在说话，一会和顾妈聊几句，一会问他些问题。吃饭对她来说，更像是一种社交时刻，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食物上。
　　难道她一次次要留他吃饭，是为了能多聊聊？念生暗自开心。
　　吃完饭，沅忆开着她的白色奔驰带念生去琴行选琴。念生推荐的琴行位置在他们两人住处的中间，半小时的路程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自从乐乐出事后，沅忆就无心社交，除了每天早上去看乐乐外，很少出门。最开始沅雯拉她去逛商场，她看着到处都是活蹦乱跳的孩子，情绪不能自已，把沅雯吓得够呛，再也没敢叫她出门。
　　最近几个月她出门次数多了点，她尝试证明：克服心理障碍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崩溃中，把心脏磨出茧子。
　　两人停完车进入商场，沅忆开始警惕起来，目光涣散，不敢到处张望，生怕遇到和乐乐相似的小女孩。
　　念生没有察觉出沅忆的异样，路过饮料店的时候，还问沅忆口渴不渴。
　　沅忆正紧张地口干舌燥，犯愁自己无法分散掉注意力，听念生要点饮料，赶紧点头。
　　念生拿出手机，点了两杯柚香红茶。沅忆接过茶就往嘴里灌了一口，没想到这个转移注意力的道具，却出乎意料地好喝，她定睛看了看杯身和茶名，虽然没看进脑子里，但脑海中杂乱的思绪已被这杯茶冲散，她像无数个夜晚里吞食安眠药一样，一口接一口喝下去。
　　“好喝吗？这是我唯一爱喝的饮料。”念生特意在饮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调。
　　已经缓过神的沅忆被念生有点孩子气的样子逗笑了。
　　买琴很顺利，毕竟沅忆对买什么琴根本不在乎。老板拿出产品册报价的时候，她想起程骏那张凉薄的脸，故意选了一架十五万的钢琴。念生瞧见她暗暗幸灾乐祸的模样，对她越来越好奇。

　　清澄上班时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心一横给爸爸打了个电话，向他讨钱。
　　“你不是挺横的嘛！不是不要我的钱吗？”陆明铭虽然接到女儿的电话很激动，但是仍然装出一副很拽的态度。
　　“你给不给？”可惜陆清澄是他女儿，只会比他更拽。
　　“你回来我就给。”
　　“那我挂了。”
　　“等等，你要多少？发生什么事了？”陆明铭最终还是屈服了。
　　“没什么事，就信用卡还不起了，先打二十万过来吧。”
　　“不行，最多十万。”陆明铭怕一下子都打过去，女儿又要很久不来电话了。
　　“行吧，赶紧的。”
　　“你最近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你妈被你气得天天骂我，怪我把你宠坏了，这么倔！”
　　清澄听着爸爸的念叨，想起念生最近的精神游离，鼻子一阵酸，想立刻告诉爸爸她要回家。但又怕如果这么做，她爸爸就绝对不可能再接受念生了，只能咬咬牙，咽下泪水。
　　“我妈骂得好！我现在可开心了，念生对我那么好，我才不要回家呢！只有你受伤的世界达成了，陆老板再见！”说完清澄挂了电话，一脸委屈。
　　电话那头的陆明铭倒是被清澄逗笑了，清澄离开家三年，也是时候该回来了。他并不讨厌徐念生，他只是担心徐念生爸爸遗留的影响。
　　已经七年了，事情也该翻篇了。

　　七年前一个早晨，陆明铭接到清澄的电话，她在电话里火急火燎地问爸爸在公安局里有没有认识的人。陆明铭以为女儿闯了祸，赶紧联系了几个朋友一起去找清澄。
　　到了公安局，他看见女儿和一个男孩子站在门口，下了车就一路小跑过去，问女儿发生了什么事。
　　清澄拉住陆明铭的衣服着急地问：“爸，这是我同学，他爸爸被抓了，有什么办法能帮他出来吗？”
　　念生并没有什么表情，看到陆明铭过来，鞠了半个躬问好：“陆叔叔你好，我叫徐念生，不好意思让你跑一次，这事谁也帮不了，你赶紧把清澄带回去吧。”念生说完就独自一人往公安局里走。
　　陆明铭被眼前这个事态搞得七荤八素，但是他还是关注到一个重点：“陆清澄！你谈恋爱了？”
　　“啊呀，这不是重点！念生的爸爸今天一早被公安局带走，谁都不给见。你先通通关系，问下什么情况！”清澄被他爸这一问，急得直跺脚。
　　“你等一下。”陆明铭虽然一肚子不解，但看女儿这么着急，只能先自己了解一下情况了。
　　他拨通一个电话，是已经退休的前公安局副局长。他问清澄要来念生爸爸的名字，让对方帮忙问一下，犯了什么事抓进去的，有没有可能保出来。挂了电话后，陆明铭把清澄拉上车，听她交代和念生的关系。
　　十来分钟后，陆明铭的电话响了，他听对方说了几分钟，神色凝重，最后谢过对方挂了电话。
　　“怎么样？能救吗？”清澄急着问。
　　“你知道你同学的爸爸是谁吗？”
　　“徐书常？不认识。”
　　“他是辖北区的区委副书记。”
　　“啊？”清澄这下意识到问题不简单了。
　　“这事情没救了。前段时间你还记得吗？西河湾那边工地上，龙门架出问题，砸死六个工人。现在查出来采购龙门架的单子就是他批的。这不查不知道，一查他全是问题。前前后后几个大项目贪污了六千万哪！而且是在市政项目里做手脚，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他的。”
　　车上一片寂静，清澄只觉得虚脱，绝望地看向公安局的方向。
　　晚上清澄没回家吃饭，陆明铭打电话给她，想让她别参合这件事。
　　“爸，念生爸爸没了。”
　　“我知道他也很可怜，但是这事情没办法，他爸这是重罪。”
　　“不是，他爸没了，死了！”

　　念生爸爸被关押在拘留所的当天晚上就去世了。监控显示他吃完饭后在狱中踱步，突然就靠着墙倒下来，当场就没了。法医查不出什么问题，但是根据他以往遇到的相似案例，他判断徐书常是被吓死的。
　　待念生爸爸后事处理完，陆明铭明确表示他反对清澄和念生继续交往。
　　“为什么？他爸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呀。”
　　“大小姐，你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六条人命啊！麻烦都在后头呢！他这辈子就完了你懂吗？六户人家会跟着他一辈子，他怎么赔啊？”
　　“他妈妈准备把房子家当都卖了，全拿出来赔给人家家属。”
　　“你怎么那么天真啊！好，我们假设人家家属拿了钱不会再来骚扰他们。那你知道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吗？你爸爸是搞开发建设的！你和他在一起，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陆明铭显示出他真正的担忧，“我手里包过几次市政工程，他爸因为市政工程贪污出事，你俩谈恋爱，你这是把我们家也一起送走了！”
　　清澄这才明白她爸爸为什么反对，虽然她理解，但是她无法接受。
　　“那你就当我不是你女儿吧。”从那之后清澄搬出自己家，不再和父亲往来。
　　一眨眼七年了，陆明铭公司越做越大，他时常想，也是时候该把女儿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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