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的夏天

　　白曦回到家以后就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一直在想刚刚的事情，说不清的情绪在心里蔓延。胸腔里被堵塞得很满。
　　李芬从白曦回来开始就发现有些不对劲，但苦于想不出原因，便忍不住把白川拉进厨房里小声嘟囔：“曦曦这是怎么了，感觉状态不太对。”
　　白川没有李芬心细，看着儿子还和以前一样回来就乖乖地在客厅写作业，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没呀，这不好好的吗？”
　　“是不是学校里遇到什么事了，被欺负了？感觉一直闷着，话也不说。”
　　白川听完并不是很在意：“他平时也不爱说话，闷着的。”
　　李芬白了他一眼：“那不一样，和你说了也白说。”
　　白川觉得莫名其妙，于是提议道：“你平时也别管他这么紧，也让他放松一下，让他出去玩一下，这个年龄的孩子就该活泼开朗点。”
　　“曦曦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还小，出去我不放心。”
　　“不小了，都快要成年了，男娃娃就该有点...”百川话还没说完，就被李芬打断。李芬显然有些生气了，声音尖细起来：“嫌我管得多了是吧？要不是我管着你儿子能有现在这么好？再说别人家那是活泼了，那能有曦曦稳重懂事吗？”
　　“是是是，我不想和你扯。”
　　白川被这一遭弄得也有点恼了，不愿意在和李芬多说，想出去却被李芬拽住。
　　“白川你什么意思，我这么久辛辛苦苦落不着好是吧，曦曦这样怎么不好了？我每天累死累活的，你倒好，反倒说我不对了？真是那什么...狗咬吕洞宾。”
　　“我没说不好...唉...”
　　“你叹什么气，你有什么资格叹气？白川，曦曦能有今天都是因为我！”
　　见白川不说话，李芬情绪更加激动起来：“我是对不起你们了还是怎么的？你说啊，说清楚啊。饭是我做的，衣服是我洗的，我伺候你们一家子还不够吗？要是我死了我你们可能活都活不下去！”
　　李芬越说越激动，声音也逐渐拔高，低声尖锐得几乎能刺破耳膜。白川知道辩解没什么用，也不想再说话，便干脆不耐烦地甩开她，拉开厨房门走了出去，把李芬留在厨房里气得直跺脚。
　　白曦也被厨房的动静拉回了神，默默地起身走进了房间。
　　无非就是关于他的事情吧，不用猜都知道，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现在还好，在他还小的时候，他们几乎隔三岔五就要吵一次，话题永远都是以他的病和李芬的眼泪开始。以前李芬生起气来比现在吓人多了，他又小，被母亲几乎狰狞的脸吓到哭，他一哭李芬就更抓狂地抓着他，把他紧紧抱在怀里。那时他终于懵懵懂懂地意识到是他给李芬带来了痛苦。
　　摇了摇头，白曦重新把思绪停留在不久前，他面对小卖部爷爷的那个问题时的紧张和犹豫，他无法忽视黎晨在说出“不熟悉”那句话时，他内心的放松和随之而来的内疚。
　　明明他们是同班同学，甚至还坐过一会儿的同桌。走进巷子后，他脸烧得滚烫，心跳得很快。
　　明明只需要说短短的一句话：“我们一个班的。”这不是事实吗，一个普普通通的事实而已，不代表任何特殊意义。
　　但是那一瞬间，他就是开不了口，他的第一反应是看李芬和那群平时爱一起谈天论地散播消息的阿姨在不在周围，有没有可能在某个角落看着他。
　　他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像被束缚，像被一团看不见的东西从四周压过来，他呼吸困难无力挣扎，要在里面溺死。
　　片刻后，李芬端着杯牛奶进来，语气又恢复了温和：“曦曦，来喝杯牛奶定定神，别心不在焉的，那样学习效率不高，喝了再学习会儿就睡觉吧。”
　　她重新成为那个温柔的母亲，又或许她本来就是。
　　白曦看着杯里纯白的牛奶，心情有些复杂。牛奶摸上去还是温热的，他一口气喝完牛奶后把杯子递回给李芬，又继续拿起笔将自己埋进题册里。
　　看儿子在认真学习，李芬心情舒缓了不少，也就不再说什么。
　　第二天早上，白曦收拾好出了门，李芬也拿着一个泛黄的小布包跟着顺路去早市买菜。
　　好巧不巧，遇到了在不远处买早饭的黎晨。
　　李芬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处于大妈大婶们嘴尖上的黎晨，赶忙拉住自己儿子向他指：“你看那个，瞧见没，就是妈妈之前和你说过的隔壁的混子。”
　　白曦这才看到黎晨，对方骑着个很拉风的黑绿色摩托车，一只脚撑着地，一只手手臂夹着个头盔，手里拿着钱包正在付钱，头发因为刚取下头盔而有些凌乱，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和刻板印象里的高中生毫不相干的元素，手里突兀地拎着用透明塑料装着的包子，显得有些奇怪。
　　他又感觉到了一阵心悸，心在小小的方寸之地狂跳，他分不清是昨晚延续的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见白曦没有反应，李芬有些不放心地拉扯他，又继续嘱咐道：“你没事别和那种人来往，那种人不学好的很，以后也没啥前途，你见着了走远点。听到没？”
　　那边黎晨依旧重新套上头盔，伴着轰隆隆的摩托声驶上了路。
　　白曦终于回过神来，轻轻把李芬往前推，催促她离开：“快去买菜吧，妈，早市都要收了，我这公交也要来了。”
　　李芬往远处看了眼，看见对面确实冒出了五路公交带着亮字的车顶，也觉得自己该走了，又再次嘱咐道：“没什么忘带的了吧？”
　　白曦很肯定地再三说没有，语气里带着丝不可察的急切。李芬没有注意到，又嘱咐叮咛了两句才拎着包走开。
　　李芬离开后，白曦探着头往黎晨离开的方向望。摩托早已经开远了，消失在清晨拥挤的路上。倒是刚刚还在旁边路段上的五路公交，晃着沉重的身体过了路口停在了他面前，屁股后面慢悠悠地排出一阵尾气。
　　几站的功夫，白曦跟着穿着一中校服的大部队一起下车，穿过门口一片卖早饭的小摊，跨入了学校的大门。
　　白曦到教室时班上已经坐满了大半了，但后面还很空，从后门往里看就能看到靠窗边一个趴在桌上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的人，他一只手耷在桌子上 ，伸出了桌边，黑色手链上的吊坠挂在空中。
　　白曦放缓脚步走近过去，过道很窄，又被那只手挡了小半，他的衣角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那只伸出来老长的手，那只手动了动，挂坠随之在空中晃荡。
　　班上人很多，人声嘈杂，但白曦还是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那排座位，又小心翼翼地把金朝歪斜的凳子推正后，才拉开自己的凳子坐进去。
　　他刚一坐下，就听见隔他有四五个座位的王芳对着他喊：“白曦，昨天那张数学卷子做了吗？”
　　白曦皱起眉头，转头快速地瞥了眼后面，见那个毛茸茸的头还是动也不动的趴着才转回来对王芳点点头。
　　王芳看着白曦的动作，也有些奇怪地往后看了眼，但视线被后面的同学挡住，没瞧见什么，便再次开口催促道：“借我一下吧，我有几道题没写。”
　　白曦心里有些不愿的，但是面上不显，还是把卷子递了过去，王芳欢呼一声，过来把卷子拿走高高兴兴地坐了回去，不再和白曦搭话。
　　早自习的铃声打响的时候，白曦再次往后看了眼，那个头微微动了下，却还是没抬起来。
　　等上了早自习，金朝和陈峰才一人拎着个包子晃悠悠地从后门走进来。
　　金朝咬了口包子，含糊不清地对白曦打招呼：“草啊曦锅。”
　　白曦看了他一眼，也回了他一个“早”。
　　“金朝，”王芳抄完了作业，探着身子把借的卷子递给金朝，“帮我把这个卷子递给白曦一下嘛，谢谢。”
　　金朝嘴里还津津有味地咬着包子，正想向白曦安利这个包子有多好吃，话刚要开口，刚好接过卷子仔细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就变了。金朝转头看着白曦，干涩地开口：“曦哥……这包子...呸，这卷子……”
　　白曦心里了然。面对金朝这种老忘记有些什么作业的性子，他已经习惯了，很平静地回道：“第一节课下课收。”
　　金朝捧着卷子大为感动，虽然他的好同桌从不主动拿作业给他抄，但他从他的言行中都能感受到来自同桌的关怀！曦哥万岁！
　　金朝内心高呼一声，满怀着感激翻找起了自己的卷子——尽管总是很感激自己那位身为数学课代表同桌，但显然金朝并没把这份感激之情爱屋及乌到数学身上。
　　好不容易在一本语文书里翻到了数学作业，连金朝自己也很惊奇地问：“我的数学卷子怎么会在语文书里？”
　　白曦沉默不语。
　　随后金朝摊开卷子，看着卷子上零散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笔迹，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一脸惊喜地捧着那张卷子展示给白曦看，语气骄傲：“我居然做了！我想起来了！昨天语文课上做的！”
　　不知道是不是和金朝坐一起太久被感染到了，白曦心里奇异地生出一丝欣慰感...然而欣慰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在看了金朝的做的卷子后，白曦实在忍不住提醒眼前这个一张卷子总共做了五道题还其中四道都是错，对的那道还是初中知识点就能解开的男生：“下周五要月考。”
　　金朝嗷地惨叫一声，一脸绝望地趴了下去：“曦哥，你三十七度的体温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文字。”
　　“我平时36.4。”
　　“……冷血！”
　　“傻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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