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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季花开
但这些,林霜至并没有和梁懿讲,她伸出手拍了拍梁懿的肩,轻声只是跟他说:“我们会没事的。”
陈警官也站起来,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指针停在十点一刻。
佩服和同情也只是出于私人感情,共事还得公办。
他一手拿起在一旁早就凉了的茶杯,润润嘴道:“那先这样,王诚那边及其家属我们会再沟通,至于梁懿这边——”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看了眼林霜至还搭梁懿肩膀上的右手。
“林霜至虽然说您是梁懿打电话指名道姓让您过来的,但是作为法律上梁懿的父母还是他的法定监护人。”
话说到这份上了,林霜至一下就明白过来了,这事最后还得让梁懿父母知道。
她有些为难,梁懿父母长期在外务工,都是老来得子,平时特别宠这个儿子。要是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怕是不太好受。
林霜至蹙眉:“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对不起,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她轻轻拉起梁懿冰冷的手,难得温柔地对他说:“我们走吧。”
掌心传来女孩的温度,软软的,梁懿回握住她的手,悬着一晚上的心,稍稍放宽了些。
出了派出所大门,似乎是刚下过一场雨,地面湿漉漉的,就连吹过来的夏风都带一丝凉意。
林霜至出门走得急,只穿了短袖短裤,她双手抱胸微微发抖,还没适应外面骤降的温度。
梁懿就这么一路被牵着到两人分别的路口,他往南,而林霜至的家在北边。
林霜至放开他的手,其实刚才她手心就没那么热了,她蹭蹭梁懿脸颊两边打架落得灰,一边擦一边调侃道:“你看看你,不知道的人以为你打二战去了。”
梁懿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和父母交代,实在没有心情接她的话了,但他还是配合着干笑了一声。
林霜至凑过去,在两个人的距离快要超过安全距离的时候她停下来,笑着对他说:“干得漂亮,梁懿。”
梁懿怔了一下,低下头:“对不起姐,我——”
林霜至挥挥手打断他,“行了,打都打了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
“再说了——”她又恢复到之前痞里痞气的样子,重复了一遍:“我是说你打得好啊,打得妙。”
说完,她就自顾自转身走了。
他还愣在那儿,看着她渐渐隐在黑暗里的背影,好像她永远是一个人来,又是一个人走。看着比他甚至还要瘦弱的身躯,其实不知道身上的承受多少。
从来没人告诉她,打架伤人应该怎么办,作为杀人犯的孩子该怎么活,这些她都一一挺过来了,完事还风轻云淡地告诉你:“霜爷还会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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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霜至回到家,发现方丽比她早一步,正躺在沙发看林霜至临走前看的狗血剧。
她随便编了一个去同学家问作业的理由,就往浴室走去。
难得洗澡的时候她没有唱歌,而是用整个时间思考梁懿的事。如果按照她的想法没错,不出三天,黄毛混混的父母还会再找上门来。
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她一把拧关水龙头。
林霜至此刻也没心情看电视剧了,她径直往房间走去,和方丽道了晚安,整个人一头倒在床上。
虽然说林霜至一向睡眠很浅,但好歹她不做噩梦,偶尔梦到的也是童年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醒来脸上总是挂着两条风干的泪痕,再到后面什么梦也没有,闭上眼就是无边无尽的黑暗。
但今天她做了一个噩梦,在梦里,她回到了初一那年。
印象中那是她回学校的第一天,她起了个大早。早八的公车人满为患,清一色望过去不是上班族就是学生。林霜至被推搡着好不容易找到一块空地可以站稳,又很快被急着下车的人挤到角落。
公交车一路驶过她童年的公园,毕业的小学,还有一直去的老奶奶小卖部。窗外景色在飞速倒退,像是影片倒带。
怎么还没有到?
林霜至看看表显示已经7.30了,她明明提早出的门,怎么到最后还迟到了。林霜至抬头往窗外看去,公园,小学,小卖部。。。一样的,这还是一样的路!
这辆车在无限循环她上学时的路。
“叔叔,停车!”林霜至急了,她快要哭出来了。一瞬间恐惧和无助涌上心头,她只想下车。
周围刚才还嘈杂喧闹的车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安静下来。
随后林霜至听到从某个角落一道属于她同班同学的声音响起:“电视新闻报道的不就是林霜至她爸妈吗?父母都这样了,女儿能好到哪儿去。”
“是啊,之前成绩好又怎么样,看她整天装清高,恶心死了。”
“哈哈哈她以为自己是高岭之花嘞!”
紧接着,从这里从那边,来自车厢的无数道声音传进林霜至的耳朵,周围的乘客不知道什么时候全变成了她的同学。大家穿着一样的衣服,对缩在角落里的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时不时蹦出几句非常难听侮辱性的词语。
林霜至彻底奔溃了,她抱头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去回击也不敢大声反驳,只能蹲在那里小声惙泣。
“乘客们,芳菲路,a市一中到了。”头顶上传来公交报站名的女声。
平时就是冰冷的机器录音,但现在听起来是如此亲切可爱。
林霜至腾的一下站起来,她紧紧的盯着车门,不去看旁边的人。
周围的谩骂还没有停止,她全当听不见。她在心里想,反正下车就好了,就解放了。
a中的一行草书牌匾就立在林霜至面前,她站在校门口。
刚才那辆车已经驶远,车上的同学并没有跟着她下车,而是和着公交一起离远了。
奇怪的是,怎么没有人?林霜至望向保安室,平时在那里抓迟到的王校长也不在。
很快林霜至就反应过来,整个校园空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整座校园像是废弃了一般,安静的可怕。林霜至踩在落叶上,发出的声音无限扩大回荡在教学楼之间。就连广场中央的喷泉都没有出水了,看上去很久没有人打扫,池内积满了落叶和树枝。
林霜至踩着楼梯找到她的初一五班。果不其然,教室也空无一人。
桌椅横七竖八的堆在角落,课本和作业散落一地。只有一副桌椅摆的整整齐齐,孤零零的摆在教室中央。很快林霜至就认出来了,那是她的课桌。
因为上面还摆着她出事前在小卖部买的小丸子笔盒还有码的整齐的课本。
“唰唰唰。。”背后穿来粉笔写黑板的声音。林霜至猛地一回头,没发现有任何人,但是黑板上她清楚的看到多了一行草字,赫然写着:“林霜至,婊子和杀人犯的女儿。”
林霜至被惊醒了,她手心全是汗。周围漆黑一片,打开了床头灯心里才好受点。
初一那会出事之后被同学孤立的事她没有和家里人说。她觉得叔叔阿姨忙法院减刑的事已经够忙了,平时还要上班,林霜至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
一旦坏事因子不受控制,就会变本加厉。
于是林霜至的孤立变成了校园霸凌。
座位上的胶水,在上厕所会被突然扔进来一团带血的卫生巾还有茶杯里的粉笔灰。这些等等林霜至都习以为常了,她默默忍受着这一切。
当时她还天真的认为,会有超人站出来带她走。
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寒假回来的那个初二下学期。同学们都在背地里偷偷说,林霜至好像变得不同了。
林霜至不再好好写作业,很多时候都是随便填个abcd,课也开始一节一节的旷。她还主动申请了把自己的座位掉到最后一排。后来有同学看到她经常出没时光那条巷子,跟社会不良少年聊得热火朝天。
慢慢的没人敢欺负林霜至了,至少带头的那几个都有所耳闻林霜至变成了个混混。背后有社会人替她撑腰。那个年纪都怕被报复,反正对他们来说这只个恶作剧是可以做可以不做的。
其实在这之前,林霜至可以说是班级里实打实的好学生。
次次考试年级前十,每次优秀作文评选都有她的著作。
更甚的是,她弹得一手好琴。不是出于父母要求,而是她自愿的。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希望自己能有一技之长,以后能养活自己。当时林霜至的父母真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感天动地,真觉得哪儿也找不到这么懂事的女儿。
于是每年学校举办的文艺活动,节目单上必有她的钢琴曲。六年级晚会上林霜至弹的曲目是门德尔松的《春之曲》。
她的纤长手指通过敲击琴键,赋予了每个音符生命,像观众诉说着作曲家的深情独白。
一曲终了,台下一片寂静,随后掌声雷动。少□□雅地走到台中央,往观众方向深深鞠躬致谢。班主任□□在台下老泪纵横,太好了,三班终于有个出息的孩子了。
所以说□□现在每天唉声叹气直呼惋惜也不是没有理由了。
曾经的三好生到现在自甘堕落的问题少女,没人知道林霜至那个寒假发生了什么。只有林霜至自己知道,她用了一整个寒假去想通一件事,那就是罪与罚。
那时候她还不是很看得懂这本陀思妥耶夫斯基大师的著作,但她知道别人都在对书中的主人公杜尼娅歌颂她的伟大人性光辉时,林霜至却嗤之以鼻。
她看不上杜尼娅那种逆来顺受,过度的奉献精神将自己的痛苦建立在别人的快乐上。她不理解,她要做一个靠自己本事让别人尊敬的人。
现在看来,虽然结果有点偏不过还是算达到了。
林霜至看了看表,凌晨五点天才蒙蒙亮。她索性不睡了,从旁边扯了一条毛毯披在身上起床坐在书桌前,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强迫自己清醒。
她打开微信,往下滑,最后停在备注为何西沉的名字上。
两个人加上之后没有讲过任何话,聊天框空空的。
林霜至盯着名字发呆了好一会,犹豫再三,她敲下三个字:睡了么?
食指停在发送键硬是没按下去,她想了想,把睡了么改成睡了?然后点了发送。
反正也没想着他能回,林霜至摁灭手机,关了台灯,又缩回了被子。
但手机屏幕这个时候亮了起来,光线在黑暗的房间里,尤其刺眼,笼住林霜至整张脸。
她眯着眼将亮度调低,只看到屏幕中间显示的一条信息,是何西沉发来的。
“没有,怎么了?”
凌晨五点,他是怎么做到秒回的,林霜至再次觉得这个人很神秘,出于好奇,刚才噩梦带来的负面情绪顿时少了一大半。
她盘腿坐在床上,在键盘上回到:“你怎么还没睡?”
很快微信那头又传来消息,“正好醒了,看了一眼手机。”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林霜至突然产生一种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说不定人家也正好被噩梦惊醒。
她捏了捏刚才因为高度紧张的双肩,整个人换了个姿势,往床背上靠去。
窗外隐隐传来早起鸟叫声,隔着窗帘天色正蒙蒙亮。
她一个字一个字打道:“作业你写了吗?”
那边没有再秒回,而是过了好一会,何西沉才回:“写了。”
“真是我的好徒儿。”林霜至打完这句话,就关掉手机,经过这么一聊心情不知为何好了很多。
困意席卷而来,她慢慢闭上眼睛。
林霜至难得睡了个懒觉,很久没有这么舒服的睡上一觉,她坐起来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方丽和林方伟都出去上班了,今天照例是没什么事的,不过经历昨天,她有些后怕还是打了个电话给梁懿。
电话那头嘟嘟嘟的没人接,不一会就传来机械的女播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林霜至向来电话都只打一通,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懊恼着昨天应该跟他打一下预防针的。她切到微信给梁懿发了一条消息:“最近注意一下黄毛和他爸妈。”
意料之中,发出去的信息犹如石沉大海,久久没有回音。
林霜至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她决定去梁懿家碰碰运气。
a市自从昨晚下过雨后,气温降低不少,隐隐有入秋之意,林霜至觉得还是从衣柜里扯出一件外套披着。
从她家到梁懿家步行不过十来分钟,大家当时都是按学区被划分进a中的,所以同学们住的都不远。但是何西沉住在哪里,她从来不知道。
林霜至沿着居民区小路抄近道走,两旁的各家各户栽种的月季正值盛开花期,有绛红色也有米白色,它们三个一团,五朵一簇,远远看过去,衬着绿叶,显得格外瑰丽。
小路的尽头前蹲着一个白衬衫少年,一旁停在一辆漂亮崭新的自行车。此时他微卷起袖口,露出皙白的一小节手臂,手里提着一袋东西,喂着前面那只肥胖的狸花猫。
只是距离有些远,林霜至看不太清但觉得有些眼熟,她慢慢往少年的方向走过去。
何西沉不知道在这里蹲了多久,他的双腿有些麻,打算站起来,一转身就对上那双圆圆的小鹿眼。
眼波流转,何西沉的心跳没由来地漏了一拍。
女孩万年不变的打扮,白短袖蓝色牛仔裤,只是今天多了一件黑色的外套,随意的披在肩膀上,也不出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小狸花被他突然起身的动作吓到了,早已逃窜。微风拂过,带着林霜至身上洗衣粉的味道,卷着月季清香朝他扑面而来。
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的沉默了一阵子,林霜至看到他眼下有一圈明显的青色,眉心蹙了蹙,“昨晚没睡好?”
明知故问,是她最擅长的事,但何西沉偏偏就吃她这套。
他把脸扭过去,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跨上自行车,手把着车头,出声问她:“去哪,我带你。”
林霜至没有想到他会主动问她,虽然说离梁懿家还有十分钟。还不过转念一想,有人送不坐白不坐,省的浪费力气。
倒也心安理得非常自然地侧身坐在后座上,这下两个人的距离更加近了。
林霜至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白衬衫后面透出的肩胛骨,虽然何西沉偏瘦,但是这么一看身材确实很好。
想到这,她闷声一笑,鼻子里喷出的热气紧贴何西沉的后背。
林霜至明显感觉到他微微一怔,始作俑者还在后座上哼着歌晃着一双细腿,他骑着车没回头,只是说:“你坐好。”
阳光洒满他们开过的小路,那些红的黄的月季,从眼睛里看过去串成一条条彩色的小河,最后汇聚在灌木丛里,成为绿色的海。他们转个弯,也驶上马路,熙熙攘攘的人群夹杂着汽车发动机,他逆风而行,背后林霜至哼的小曲渐渐听不见了。
十分钟的路程用自行车不过五分钟,何西沉还没来得及停下车,林霜至就跳下去,绕道他前面去,莞尔一笑:“谢谢你啦,我先走了。”
“林霜至。”何西沉叫住她,林霜至已经在楼道口了,她回过头,一脸疑惑。
“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是还有事吗?”林霜至脸上的怀疑多了几分,打量着他。
何西沉推着车把它停在楼下,又蹲下去锁上车挂锁,站起来拍了拍手,答非所问:“他们跟我说了。”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就是梁懿那帮狐朋狗友,平时出事没见他们这么积极,八卦倒是传挺快。
林霜至白眼一翻看来想瞒也瞒不了了,只好把手背在后面,站在里面一副大人的模样对他点点头:“好吧,但是你不要多嘴。”
其实这句话,她自己也知道也是废话,何西沉像是多说一个字都会要他命的那种人。
梁懿家在六楼,是以前留下的老小区的公房,没有电梯,林霜至累的气喘吁吁:“哎妈呀,能不能装个电梯。”
何西沉体力明显比她好太多,每次都比她快上一层,但每次都在平台上等她。等她爬到了,再自己上去,如此反复,总算是到了六楼。
楼梯里灯也老化的严重,只有一盏昏暗的黄灯,阳光照不到这里,显得有些阴森。墙上贴满各种小广告,斑驳一片,也不知道多久没人粉刷了。
林霜至歇了一会,抬手去敲大铁门。
没一会里面传来老人的声音:“谁啊?”
林霜至清清嗓子,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礼貌乖巧,“您好,我们是梁懿的同学,想来看看他。”
门开了,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破旧不堪的沙发茶几,和发黄的墙上贴着各种的陈旧老报纸,房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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