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夏

　　时间转眼来到十二月中旬，期末考迫近，图书馆日常座无虚席。这段时间，借着复习之名，陆程经常约着梁夏去图书馆，美其名曰“结盟”——“占座同盟”，谁早到就帮对方在旁边占个座，毕竟这时节，晚一分钟会错过整个世界（的座位）。
　　这天是陆程先到的，梁夏五分钟后来到他旁边坐下，手里端着两杯热豆浆。他递了一杯给陆程，然后开始把书包里的书挪到桌面上。等他坐下，陆程抿了一口，然后递过来一页草稿纸，上面有一行字。
　　——你喜欢喝甜豆浆？
　　梁夏提笔在下面回复。
　　——嗯，不知道你喜欢甜的还是咸的，我就自作主张买了。
　　——放心，苦的我也会捏着鼻子喝完的。
　　——那样我估计会上新闻头条，标题是“震惊！江大一大三学生向同系同学投毒！真相究竟为哪般？”
　　——夏夏，我说的是咖啡。
　　——……学习！不然下次我可就篡位成功了！
　　梁夏把本子丢回去，不再看他，翻开一篇英语阅读开始写写划划。陆程逗他得了乐趣，也就满意地戴上耳机练习口译速记。
　　到中午两人一起去吃饭，点餐时梁夏本来点的是炝炒土豆丝，结果阿姨大手一挥给了他一勺凉拌三丝，还热情地说：“小同学呀，你这么瘦，多给你点儿啊！”盯着那一道花花绿绿夹着黄瓜丝的菜，梁夏无奈，想说打错了，但是总不能让人家再夹回去吧？那就再打一个别的菜吧，梁夏想着。
　　身边目睹了“事故现场”的陆程微微低下头，笑着说：“没事，待会夹给我就好，我打一份土豆丝给你，浪费可耻，知道吗？漂亮弟弟。”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梁夏总结了一个规律，只要陆程想逗他，就会叫他“漂亮弟弟”。可是，浪费确实可耻，无法反驳。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下，陆程伸手到梁夏面前。
　　“怎么了？”梁夏不解。
　　“给我你的筷子，帮你夹菜。”陆程解释说，他记得梁夏自带餐具的习惯，所以没打算用自己从食堂拿的餐具夹菜给他。
　　他一边夹一边说：“小朋友，你知道挑食不对吗？”
　　“你不也不吃香菜吗？那你也算挑食吧？”梁夏想起有一次一起吃面，陆程皱着眉把香菜拨到一边的样子。
　　“香菜和黄瓜能一样吗？”
　　“同为蔬菜，你为何厚此薄彼？”
　　“……我发现吧，你其实挺伶牙俐齿的。”
　　“都是陆老师教得好，耳濡目染罢了。”
　　陆程觉得梁夏和自己变亲近了，他以前是礼貌懂事，甚至可以说是克制、梳理，但最近他会反驳、争辩，露出有些孩子气的一面。其实吃不吃黄瓜并不重要，陆程就是喜欢梁夏在自己面前不设防的样子，喜欢他眉目间飞扬的神色。
　　两人偃旗息鼓之后，就听见邻座两个女生在窃窃私语，拿出上口译课的专注力认真听的话，能听清大部分说话内容。
　　“啊！斜对面那个是不是陆程？好帅呀！”
　　“陆程？我们学院那个学霸师兄？靠，是真的帅。”
　　“他有没有女朋友呀？我想去要微信，他会给吗？”
　　“姐妹，矜持点儿，听说人家拒绝过的女孩子能排到学校正门口了。”
　　“啊，这么难追的吗？”
　　“可能人家需要的不是爱情，是能并肩作战的战友，吾等平凡学子是没有资格参战的。”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呜呼哀哉！不过他对面那个是梁夏吗？我看到他夹走了人家盘子里的菜！这不挺平易近人的吗？都一起吃一份菜了。”
　　“唉，梁夏也不是凡人好吧，人家也是顶尖的学霸。这大概能算是惺惺相惜的战友情吧，唉。”
　　“是吗？真那么纯洁？”
　　陆程和梁夏就在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来回中吃着饭，听完两个女生的哀叹后，梁夏抬头憋笑悄声问：“陆程，所以你是在找战友吗？”
　　“不，”陆程正夹起一块排骨准备放进嘴里，听见梁夏的问题，他抬起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在找基友。”
　　梁夏一口饭差点喷出去，强忍着保持餐桌礼仪，最后呛得满脸通红，压抑着咳了半天。陆程就在一旁笑，小朋友根本不禁逗，看到一半不忍心，又端给他一旁的紫菜蛋花汤。
　　“来，喝口汤缓缓吧。”
　　“陆程，你变了，你披的羊皮呢？”
　　“不，是你对我有误解。不过，小朋友，哥哥这一成功力都没发挥出来，你就吓成这样，这心理素质是真不太行。”
　　“……我还小，这不是去幼儿园的车。”
　　“抱歉，本次列车不支持中途换乘，这是……快车。”
　　梁夏觉得自己玩不过，还是遁吧。
　　“吃饱了吗？饱了就走吧。”
　　陆程笑了笑，起身说：“走吧。”
　　出了食堂，陆程说：“我们走走消消食？”
　　“行。”
　　两人沿着银杏校道走了十几分钟，就回图书馆继续啃书去了，期间陆程终于发挥了自身学霸身份的作用，给梁夏讲解了几道英语改错题。
　　作为报答，晚饭之后，梁夏对陆程说：“看在你教了我改错题的份上，我带你去个地方吧？景色优美，入股只赚不赔。”
　　陆程挑眉：“真的？我先实地考察一下再看看投不投资吧。”
　　“成，您这边走，陆总。”
　　现在两个人都能一来一回说相声了。
　　走到第二教学楼，梁夏带着陆程鬼鬼祟祟穿过中庭，爬上六层楼梯，来到天台。
　　“运气不错，门没锁，上次我来的时候就锁住了，白跑一趟。”梁夏有些微喘，慢慢推开铝合金门。
　　“来个天台你搞得跟罪犯接头似的。”陆程觉得有些搞笑。
　　“这你就不懂了，学校可不会鼓励学生上天台，偷摸着来才安全。”
　　“行，有点道理。”
　　梁夏带着他走过拐角，来到天台中央，那里有个小看台，视野很开阔。冬天日落得早，地平线往上已经有了淡粉色的晚霞，再晚一些，天幕会呈现一幅渐变的水彩画，从上往下，由浅到深，等太阳一点点亲吻地平线，世界便会一点点走入黑夜。
　　“怎么样？入股不亏吧，陆总？”梁夏和陆程并肩站在看台的栏杆后面，他拿出耳机，点开手机音乐软件，播放了一首歌。“听吗？”他递了左耳的耳机给陆程。
　　陆程接过，耳机里缓缓传来一个男声，在唱一首舒缓的英文歌。
　　The summer night
　　The fading light
　　The perfect place
　　The perfect time
　　To take you somewhere we both want to go
　　...
　　I’ve spent a thousand nights
　　Lost in your emerald eyes
　　Lost in a place where I know you can see my soul
　　...
　　“好听。”陆程看着斑斓的天穹，笑着说。
　　“晚霞真好看，对吧？”梁夏觉得稍纵即逝的事物总是很美，比如晚霞，比如昙花，让人留恋。
　　陆程偏过头，看着夕阳映进梁夏的双眸，这次有晚霞陪衬，连带着他的脸庞都被覆上一层温柔的光晕，汇合又分离的上下睫毛像是黑色羽扇，眼皮每眨动一次都为瞳孔镀上一层晶莹的水光。陆程拿出手机，“咔嚓”，拍了一张照，看了几眼照片后，他才回答说：“嗯，好看。”
　　“你偷拍我？”梁夏闻声回头。
　　“你都发现了那就不是偷拍，我这是为实地考察报告搜集资料。”
　　“得，陆总自然有您的道理呗。”梁夏也不生气。
　　“夏夏。”
　　“嗯？”
　　“我之前就想说，你的眼睛……”
　　“好看，你说过啦！”梁夏促狭地打断他。
　　“嗯，是好看，但我还想说，他们很像，两颗柠檬糖。”而我，喜欢柠檬糖。后半句留在心里，悄悄说给自己听。
　　梁夏喜欢这个比喻，所以他笑着调侃说：“你以前是文科生吗？这么会说话？”
　　“理科生，但我语文学得还不错。”
　　“我猜也是。”
　　柏拉图说：“一个人不管对诗歌多么外行，只要被爱神掌握住了，就马上成为诗人。”心动了的人其实骨子里就带有浪漫主义，世间万物从此都可以加以奇妙比喻，然后与在意之人关联。
　　陆程想，自己是不是该行动了？
　　晚上回到寝室洗完澡，坐在床上，梁夏想起陆程说自己的眼睛像柠檬糖，就不自觉地笑了。
　　崔风看着他，“嘶”了一声，贱兮兮地问：“夏贵人这是被翻牌子了吗？如此……春心荡漾。”
　　梁夏一头黑线，“你也没喝酒呀，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呢？”
　　最近他和陆程天天一起出门一起回来，大家都有目共睹，不知道的人以为是共克时艰的兄弟情深，至于寝室内部嘛，就不一样了。
　　“夏夏，你这最近都不着家呀，哥哥这不是关心你吗？”
　　“我那是刻苦学习，您着家是因为天冷不愿意出门。”
　　“咳咳，别胡说啊，我才不是这样的人。”
　　“行了别贫了。”梁夏想着去翻译论坛逛一逛。
　　“诶等等，夏夏，哥哥就问一句，你和陆程是不是有点什么？我虽然没有gay达，但是总能嗅到空气里甜丝丝的味道。”
　　“那是晓轩的汽水味，你闻错了。”
　　“唉，弟大不由哥呀，开始藏小秘密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呀。”
　　梁夏不再理他的哀嚎，打开手机去看论坛。
　　[论坛今日“译”点：
　　Love tastes best when it’s ambiguous.]
　　今天的是个小短句，梁夏想了想，打下一句评论。
　　【夏至】暧昧动人，在于不可说。
　　【今日依然在练听力】捕捉到一个活的夏至！
　　【高翻是青春的坟墓】暧昧让人受尽委屈~
　　【高翻人高翻魂】上面这位，你为什么可以发语音？
　　【废物小点心】Ambiguous love，暧昧，不说破，故事就不会走到结局。
　　【为纽马克打call】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暧昧tastes bitter吗？
　　【不瘦十斤不改名】唉！想起我高中三年暗恋的同班男生了，那段时光苦涩难捱，但是得不到的确实永远最美好。
　　【我在江大学翻译】和互相喜欢的人暧昧当然美好，单恋的那种，唉。
　　【L】道不明，语还休，你在心头。
　　【今日依然在练听力】L神也出动了！
　　【废物小点心】“你”在心头！“你”是谁？成功catch the point！
　　【发言前先膜拜】这一场，我pick L神！
　　【为纽马克打call】L神没有翻译best，但是我有一种那个“你”就是核心的感觉！因为是“你”，所以欲语还休，所以自我拉扯。
　　【高翻是青春的坟墓】楼上是我的嘴替！btw，我怎么觉得，L神谈恋爱了？还是有喜欢的人了？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的气息。
　　【学英文没有真香】臣附议！
　　【不瘦十斤不改名】臣附议！
　　……
　　梁夏看了看评论逐渐走偏的风向，笑了笑，不过他也觉得这位L神这次的译文很好。欲语还休，萦绕心头，不正是暧昧会有的状态吗？难道L神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想了一会梁夏又觉得自己有些搞笑，都不知道人家是谁，干嘛好奇人家的感情状态？
　　“叮！”他的手机响了一下，陆程的消息。
　　【陆程】[图片]
　　他发了下午拍的照片，晚霞之下，梁夏的侧脸照。
　　梁夏点开看了，回复。
　　【梁夏】拍照技术不错，再接再厉。
　　【陆程】你给我当长期模特？
　　【梁夏】薪酬多少？
　　【陆程】黄瓜味薯片管够。
　　【梁夏】我就值这个价？陆总，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陆程】拍的照片都归你，终生版权。
　　【梁夏】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在忽悠我。
　　【陆程】小朋友，太聪明也会没朋友的。
　　【梁夏】话说你哪年的，为什么老叫我小朋友？
　　【陆程】98的，确实比你大点，你认命吧，叫哥哥。
　　【梁夏】我只服实力，不服年龄。
　　【陆程】小朋友，你这还没篡位成功吧？
　　【梁夏】往日不可追，且待来日。
　　【陆程】行，我会等着你叫哥哥的。
　　【梁夏】睡了，熬夜容易老，你年纪大，得更加注意。
　　【陆程】□□毒打.gif
　　【陆程】睡吧，明天就到考试周了。
　　梁夏放下手机，笑了笑，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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