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嵘[电竞]

　　“能不能好好坐着？”章昊瞧他这样就直皱眉，操碎了一颗老父亲的心，“一会儿你又要喊腰酸背痛。”

　　严阳摆手，有气无力地说， “让我瘫会儿。”

　　章昊这才注意到他眼睛底下挂着一片浓重的阴影，跟被人揍了两拳似的，“怎么这是？我还说平时不到十二点不起床的人难得起个早，原来不是起早了，你这是通宵了吧？”

　　严阳话都不想说，给章昊竖了个拇指。

　　章昊一阵无语，他看眼表，才十点一刻，“你不补觉上这来干嘛，下午训练赛不想打了？刚开始训练就请假，看阿北怎么收拾你。”

　　章昊说的阿北全名应北，是BES的赛训监督，除了对外联系安排训练赛，还专门负责督促选手积极训练备战赛事，以及开导疏解全队、包括教练组，在高强度赛事下的压力和各种负面情绪。

　　因为工作内容的关系，应北大多数时候都耐心又温和，对选手关怀备至。
　　但如果有选手仗着他好说话，无故翘掉规定的训练任务，紧随而至的必然是应北量身定做、长达数小时的“私人小课堂”，美其名曰关注选手心理状态——
　　实际就是听他念叨，长篇累牍，绵绵不绝，那感觉跟孙悟空听唐僧念紧箍咒也差不远了。

　　严阳显然不想被应北开小灶，他一抹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不请假，就是睡不着了来练两把。”

　　BES人都知道，这家伙畜生的方面可不止体现在打法风格，还有他那颗任尔狂轰乱炸我自岿然不动的强心脏，章昊更觉纳闷，“你昨晚干嘛去了，熬到现在还不困？打世界赛的时候也没见你失眠啊。”

　　“……”严阳仰头望天花板，说，“也没什么，就是跟邱神聊得晚点，熬过头就不怎么困了。”

　　*

　　当然不是真“聊”晚了。

　　昨晚严阳吃完饭又去排位，练到凌晨三点多才回宿舍，人刚躺上床酝酿睡意，一个语音电话打进来。
　　是邱神。

　　严阳不想接，白天小结一个梁子，这个点打过来，十成十没安好心。

　　电话自动挂断，没过五秒又响了。
　　大有不接就一直打下去的架势。

　　故意躲着不合适，何况邱神是他前辈，总要给点面子的，严阳不得已接了，准备见招拆招，“有事么邱神？”

　　邱神很是客气，“这么晚打扰你不好意思啊，要睡了吗？”

　　严阳想说对然后把电话挂了，但他不能真这么干，只说，“还没，什么事你说。”

　　“主要这事我也刚知道，觉得你应该会感兴趣，就想跟你分享一下，”邱神顿了下，声音压得极低，“你知道的吧，今年MG给骑士乱七八糟接了一堆广告。”

　　这事只要稍微关注电竞圈的都知道。

　　去年MG辉煌一整年，国内赛事冠鼎，世界赛虽然遗憾终结于亚军，但也绝对算是荣耀归国，结果到十二月转会期，这支被寄予厚望的队伍走的走散的散，转眼只剩上、中两人。

　　MG也没挖人，从打LDL的队伍里扒拉了几个新人，勉强凑个队伍，结果今年春季赛上来就八连败，骑士被踢出首发，替补中单，此后基本再没上过场。
　　然而他商单却没断，吃喝玩乐用，五花八门什么广告都接，像是完全不挑。
　　因为这番行事，骑士被嘲得很凶，再加上一整年没成绩，不少人说他是准备捞一笔退役了，还送了他个“捞神”的外号，捞谐音“low”，明着讽刺他水平拉胯还不停捞钱。

　　行内人了解更多内幕，或许觉得事出反常，可MG消息捂得严，骑士本人也跟他高调搞钱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孤僻寡言，鲜少社交，所以几乎没人知道MG究竟发生了什么。

　　圈里人尽皆知的事，邱神却搞得神神秘秘的样子，而且话题中心的人物正在他隔壁呼呼大睡，说不上为什么，严阳有点烦躁，按耐脾气说，“知道，怎么了？”

　　邱神似是捂着嘴，声音闷闷的，“那你知不知道他还接了个内裤广子？”

　　那声音低沉，落进严阳耳朵里却化作惊雷，炸得他一骨碌从床上翻坐起来，一嗓子差点没破音，“他疯了吧？！”

　　“嘘，嘘！你小声点！”

　　“你别是在框我吧？”严阳觉得简直离了大谱，“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各行有各行默认的边界，虽说电竞选手不是不能靠脸吃饭，但前提是有足够的实力。
　　毕竟电子竞技菜是原罪，技术牛逼又长得好看那是锦上添花。
　　可如果水平拉闸还卖弄颜值，那职业生涯必定血雨腥风，哪怕退役了还会时不时被人拉出来鞭尸。

　　骑士本就因比赛不打广告约却不断而充满争议，再拍个花里胡哨的内裤广告，那约等于自绝后路，广而告之不打算在电竞圈混了。

　　“真的，”邱神说，“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没发出来，可能没谈拢。”

　　严阳松口气，又觉得不对劲，“什么叫没发出来？你想说什么？”

　　“哎呀，这事我一般不告诉别人。”
　　邱神悄声说，声音里像是有小钩子，“我手里有拍好的成片，你想看吗？”

　　“你他妈是变态吧！！”
　　严阳大受震撼，脱口而出，“就他那小身板，痩得没几两肉，有什么好看的！”

　　“真不要？我觉得还挺好看的，痩是痩了点，不过很匀称。”

　　“邱梓晨你妈的是不是有病！？我艹你大爷！”

　　这语气又急又愤怒，邱神分辨不清是惊愕过多还是反感更多，也有可能是欲迎还拒跟他这儿故作矜持，但他也不在意，反正他目的已经达到了。
　　邱神笑着说，“其实就算你想看我也不能发给你呀，万一你明天跟联盟举报，说我传播淫/秽色情内容怎么办？”

　　神他妈淫/秽色情？！
　　严阳直接被震蒙了，还没缓过神，又听对面说，“我的好弟弟，虽然你想陪我失眠，但哥哥我心情不错要去睡了，晚安哦。”
　　邱神说完，不给严阳反应的时间，啪一声挂了。

　　再打过去，已是无法接通的状态。

　　然后严阳就跟条死不瞑目的咸鱼似的，睁着眼直挺挺躺到了天亮。

　　他第一次觉得做人不能太狗，否则迟早会遭报应。

　　*

　　后来就跟严阳说的一样，熬过了点，困倒不困，只觉得十分疲惫可又睡不着，他只得起床来了训练室。

　　这整件事槽点满满，更不要说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正坐在面前，严阳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生怕章昊寻根究底。

　　他紧接着转移话题，“我进来就听你们说我名字，找我有事？”

　　章昊一指齐诗说，“小诗想买礼物送大家，我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你给他参谋参谋，最好有空带他出去转一转。”

　　昨天两人见面时的气氛，虽不算剑拔弩张，但也愉快不到哪去，章昊不着痕迹地给两人创造交集，就是想让严阳放下成见，早日接纳新队友，以后磨合起来才能事半功倍。

　　严阳瞧了齐诗一眼，没应声。

　　想起那个等身抱枕，齐诗内心是拒绝的，但他理解章昊的良苦用心，还是主动递台阶，对严阳说，“你跟大家熟，能帮我出个主意吗？不麻烦你，我自己去买就好了。”

　　严阳这才说了个“行”，也没说要怎么办。

　　章昊已经很满足了，孩子不能逼太紧，要循序渐进嘛，“那你们自己玩会，别太累耽误下午训练。”
　　他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停下，对严阳说，“对了，手续还没办完，小诗签约的事情你不要说出去，其他人昨天我也交代过了。”

　　转会申请递交以后，还要联盟审批通过才算生效，一般没意外，但这期间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这道理严阳当然懂，要不也不会故意瞒着邱神，他摆摆手，“知道了，我也没地儿说去。”

　　“有地儿说也憋着，”章昊却是神情严肃，“今天MG很大可能要出小诗离队的公告，不管发什么你们都不要凑热闹，如果有事姜哥跟我会处理的。”

　　严阳想不到一个离队官宣MG还能整什么幺蛾子，但章昊这样要求他也只能表示遵命。

　　齐诗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

　　章昊出去后，房间静下来，一时两人都没说话。

　　挂钟发出石英特有的咔哒声，仿佛要将空气中弥漫的尴尬敲出回响。

　　齐诗本打算回宿舍补个觉，这会儿倒不好走了，严阳在这他就走，像是在故意避开，万一严阳是个心思敏感的，两人再见面只怕会更尴尬。

　　可让齐诗主动找话题，他能想到的只有天气和游戏，正当他为难是说“今天天气不错”，还是“玩一把吗”，听到严阳没头没尾来了句，“你怕什么，以后BES会罩着你的。”

　　齐诗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严阳以为他在担心MG今天的官宣。
　　事实上他只是纠结用什么开场白才不显得突兀，结果发愁得太明显，让严阳误会了。

　　不能说完全不担心，但MG对齐诗的影响，已经随着他逐渐融入BES而愈发薄弱，一个官宣罢了，甚至不值得他费心一读。

　　不过严阳主动搭话，倒是解决了他找话题的苦恼。
　　“没怕，”齐诗浅浅一笑，“一起玩一把吗？”

　　这笑容看得严阳一愣，从昨天到今天，碰面数次，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齐诗笑。

　　以前赛场上的骑士也很少笑，赢了面色淡淡输了更不会笑，只有一次，世界赛半决赛第五局，MG3:2击败了当时LCK赛区第一种子战队，爆冷进入世界总决赛，那是严阳印象中骑士唯一一次笑，腼腆的很清浅的笑，就跟刚刚一样，像是羽毛轻轻落在人心上。

　　恍惚间，严阳仿佛又回到了那把决胜局，他坐在场下，看到大屏幕上冰女配合队友二穿四撕开包围圈，被那令人惊艳的操作激起浑身热血，叫嚣着澎湃着，总有一天要在赛场上跟这个人一决高下。

　　直到齐诗叫他，让他通过好友申请，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开了电脑，停在游戏主页面。

　　“你为什么不打中单了？”严阳突兀地问。

　　身后静静的。
　　齐诗坐他后面那张桌子，先前方便聊天才面对面，现在两人各自面对电脑，背对彼此，连表情也看不到。

　　严阳等不到回答，像在摸黑走路，有点焦灼，“你说话。”

　　“你要听实话？”齐诗说。

　　“废话。”

　　过了好一会，齐诗的声音才响起，“为了拿冠军。”

　　齐诗语调平静，同他说转打野时一样，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严阳却莫名觉得血又烧起来了，像是一把火放在了秋天的野草地上，瞬间燎原。

　　战意隆隆的煎熬中，他又问， “打中单拿不了？”

　　齐诗说， “BES不缺中单，有你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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