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玫瑰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折射到白色的床单上时，许然醒了。他睁开眼睛，呆滞地看着已经龟裂的颜色灰暗的天花板，脑袋里就跟装了一坨浆糊似的，心脏的位置空荡荡的，像是遗失了某样珍贵的宝物。
　　生活总要继续，日子还很长。
　　没有谁的人生中，有一个永存不变的存在，随着时间的流失、空间的改变，总是要迎新、辞旧。有些人走着走着，就在你的世界里消失了；有些人一开始惊艳了岁月，却遗忘在了意外的流沙里；而有些人却是不能触碰的美好。

　　早晨六点。
　　昨天去超市买了一些日常食物，许然准备早上给自己煮点粥。他现在手头上没有多少钱，得省着点花。他预计是一天吃两餐，早上煮点粥配榨菜或者老干妈，中午吃点馒头或者方便面，晚上饿了就喝白开水。
　　今天先去找兼职，得准备下个月开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了。
　　老头走了，她想来也该走了吧？人都说走在奈何桥上时，是一个人最后拥有今世记忆的时候，很多人执着于前世未了的意愿，不愿喝下孟婆汤，去不了往生地。
　　希望她下一辈子别又走错了路。
　　……

　　昨天傍晚，许然接到了来自学校的电话。
　　【您好，请问是许然同学吗？我是韶南医科大学的老师，想问下你现在身体怎样？去年开学时你生病，办理了休学手续一年，今年有办法入学吗？如果还需要延长时间的话，可能需要来学校续办休学手续。】
　　休学手续？他没有办理过这个手续啊。是那人做的吗？
　　许然用臂膀夹着手机，扒开馒头，往里加了一勺的老干妈，从容淡定地回复，语气里没有一丝的异样。
　　“老师，您好。我今年可以正常办理入学。”
　　【好的，许然同学。我们今年是9月8日办理入学手续。】
　　“谢谢老师。”
　　等听到对面传来的嘟嘟声，许然挂断手机。
　　九月八号？现在是七月下旬，离开学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得想法子赚钱啊。学费还有生活费，这可是一大笔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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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沉，房子处在郊区，不比市区热闹，也是一番人间烟火。灯火通明，璀璨的灯光和闪烁的星星相互映衬，偶有鸡鸣狗叫，邻里间的大嗓门添了几分的真实性。
　　回来了。
　　这一刻，许然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的人生翻章了。

　　许然吃完早餐，先是在手机招工软件上查询了下，符合条件的、可信度高的很少，或者可以说几乎没有。这时，一个招聘广告吸引了他的目光。
　　——飞韩拳击俱乐部，招聘拳击陪练，性别：男女不限，年龄：十八周岁以上，文化程度：高中及以上，工资按小时计算，根据个人情况不同，一小时五十到五百不等。
　　许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他身手还行，人看着结实，还有肌肉，至少第一眼给人的感觉是有一定的可靠性。地点在市区，坐地铁半个小时就到了，也很便捷。
　　带了个鸭舌帽和口罩，许然拿上手机和身份证出门了。

　　这条地铁是从郊区到市区的一条线路，许然这边是起始段，所以他上地铁时，人很少，位置上就零星的几个人。
　　许然坐地铁有个习惯就是喜欢坐在靠挡板的位置，他会不时地观察下四周，这样子他比较放心，心里踏实。到了大学城站，地铁上的人突然多了起来，上来了很多的学生。
　　车上瞬间拥挤了，人挨着人。

　　许然觉得很奇怪，现在是暑假期间，按理来说，都放假了，不应该还有这么多人啊。
　　上来的男男女女都打扮的青春靓丽，脸上洋溢着天真无邪般的笑容，三三两两，嘻嘻哈哈的。因为天气热的缘故，女生们都穿的比较清凉。
　　突然，斜对面的一个人，吸引了许然的注意力。
　　年约六、七十岁的老人，白发苍苍的，佝偻着腰。刚刚大学城站，他就从座位上站起身，没有下车，而是往车厢中间移动。现在又一站到了，还是没下车。
　　他像是故意的，往人多的地方去。
　　许然蹙眉，若有所思。

　　这时，车上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
　　“妈的，你这老头干嘛？！”
　　男生的咒骂声。

　　“哎哟——我的手好疼啊！估计是快断了……你这小娃娃，抓我手干嘛啊？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可不经你这么弄啊。”
　　老人的哀嚎声。

　　“我刚刚明明看到，你——”
　　话讲一半停了。
　　“同学，你赶紧把手松开啊，老爷子这老胳膊的可不经你这么折腾啊！”
　　“是啊，老人家这么大年纪的，你这小年轻，怎么欺负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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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议论声断断续续。

　　事故圈周围的乘客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下意识的避开。嘴里叫喧的，却是无人上前一步。
　　刚好露出了一大片的空间，从许然的角度，可以清晰明了的看到事故圈里的人。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穿着件运动装，脖子上挂着个蓝牙耳机，大概有一米八多，帅气的小伙子。手臂肌肉线条非常的漂亮，健壮的肱二头肌，洪武有力，一看就是有锻炼过的。

　　许然嗤笑，难怪了！
　　一个强壮的男人，一个瘦弱的老人。周围或学生或上班族，长期的工作学习，亚健康的生活状态，手无缚鸡之力。
　　撑着下巴，许然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社会伦理大剧”。

　　男生不为所动，牢牢地固定着对面老人的手。
　　他对面的就是刚刚许然注意到的那个老人，老人整张脸都皱缩着，一副很痛苦的样子，嘴里不断地骂着男生。
　　“我到底是干什么了啊，你给我放手啊——”

　　“干了什么，自己心知肚明。”男生手上使力。

　　老人哎呦一声，“哎呦，痛死我了！”

　　男生怒视他一眼，老人害怕地缩着肩膀。一会，转头看向乘客，寻求帮助。

　　“大家来评评理啊，我这一把年纪了，能干什么啊？明明就是这孩子欺负我老人家。”

　　“你，你——”男生脸上纠结，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环顾四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是人，手上动作没有一刻的松懈。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有的七嘴八舌，手上指指点点；有的低头玩手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的掏出手机，兴致勃勃……

　　“看你这长相就不是个好学生，成天不干正事，打架斗殴稀松平常了。现在连老人家都欺负，太没道德了。老人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你——”
　　男生听到这话，立马看向说话的人，是个戴眼镜的上班族。他恶狠狠地瞪了眼镜男一眼，凶巴巴地说。
　　“老子啥长相了？咋就不是好学生！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小心等会直接给你掰折了！”
　　眼镜男怂了。

　　“保安来了，保安来了——”
　　这时，地铁上进来了两个身穿制服的保安。
　　保安询问出了什么事，眼镜男立马躲到保安的背后，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过程是在描述事件的经过，却明显的带上了非常浓烈的个人主观色彩。
　　特别是那句威胁。

　　男生听到眼镜男的描述，急的满脸涨红，眼里充满了怒火。嘴巴张张合合，一句辩解的话也没说出口。

　　戏看完了，该谢幕了。
　　许然站了起来。他悄悄地走到老人的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老人瞬间脸色苍白，眼神闪烁，一脸的尴尬害怕。
　　他猜对了。

　　“老人想碰瓷讹钱。”许然对着保安言辞凿凿地说道，转头看向男生，“没想到碰到硬茬子，对吗？”许然对着男生使了个眼色。

　　男生也不傻，顺势而下，“没错，他刚刚说我撞到他，我一时气不过——”

　　“老人家你刚刚也承认了，是不是啊？”许然嘴角上扬，问道。

　　老人表情狰狞，害怕地看着许然，最终承认了。
　　“……我一时鬼迷心窍。”

　　保安不解：“既然是这样，小弟，你刚刚为什么不说啊？”

　　“说了怕你们不信啊。”男生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憨憨地笑了声。而后看向眼镜男，意味深长地说：“毕竟我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好学生，估计是成天不干正事，打架斗殴稀松平常。唉——”
　　眼镜男涨红着脸。

　　事情解决了，老人被保安带下去批评教育，眼镜男找了个空位置坐下，地铁上的人又按照既定的行程驱使着各自的生活。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除了当事人，其他人只会有一瞬间的情绪波动。事情太多了，一天天地忙碌于自身，已经自顾不暇，不愿意也吝啬于给予。

　　许然和男生是在同一站下车的。许然走到楼梯口，肩膀上传来体重的沉重感。

　　“兄弟，刚刚谢了啊。”男生一脸感激地说道。

　　许然笑了笑，没说话。

　　男生跟着许然，许然走一步，他走一步，像是有什么话要跟许然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许然见男生长得人高马大的，现在的表情却跟小姑娘似的娇娇捏捏的，觉得有些好笑。他大概猜到了男生想说些什么。
　　“刚刚的老人不是讹诈，而是猥亵，对吗？”许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男生，笃定地说。

　　男生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是吗？”许然再一次的开口。

　　男生脸上的表情已经转化成了惊恐，这也知道，太神了吧！
　　“而且我还知道，是那个女生不让你说出来的，对不对？在你抓住那个老人的咸猪手之后。没多久，那个女生却不见了，对不对？”
　　我靠，这也太牛逼了吧，他怎么什么事情都知道啊？
　　男生崇拜敬佩，就差跪下磕头膜拜了。

　　许然笑了，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因为你所有的内心活动都写在了脸上，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

　　——我刚看到你的包里有个小朋友的粉红色帽子，你是要去接孙女吧？如果让你的孙女知道她有一个猥亵女生的爷爷……等会我说什么，你就承认，知道吗。

　　“原来是这样啊。”韩沈自来熟地把手搭在许然的肩上。“我靠，我刚还以为你是不是会传说中的读心术了。”

　　“地铁上能发生的坏事一般为偷窃、猥亵，你又一副难为情说不出口的样子，想来就是后者。”许然说。

　　这个男生叫韩沈，据他自己介绍，因为他爸姓韩，他妈姓沈，他爸妈懒得起名字，所以两者相结合，就是这个名字了。了解到许然是去飞韩拳击俱乐部的，刚好他也是要去那里，所以两人就一道顺路去。

　　“你说，刚刚那个女生为什么不让我说出来啊？明明她是受害者！”韩沈不解发问。
　　许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因为……受害者有罪论吧。”下一秒酒窝消失了，“我不是当事人，我也不知道。”
　　他可以推测出一些女生的想法，但是具体的还是得问当事人。事情是没有绝对的感同身受，局外人是无法完全理解局内人的考量和顾虑。

　　“受害者有罪论？这是啥啊？”
　　“没什么，就是随便说说。我们是不是快到了？”
　　“往前走，拐个弯就到了。你去俱乐部干嘛啊？你要报班学习吗？”
　　“不是。”
　　许然看着身旁的男生，单肩挎着个包，包上挂着个徽章，是飞韩俱乐部的徽章。
　　“——我要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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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不要说，拜托了，不要！
　　她穿着一件抹胸上衣和一条超短裤，扎着马尾，拿着手机，手机上挂着一只小熊玩偶，妈妈送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她是大学城站上车的，今年学校政策改变，很多学生暑期留校。她是本市人，同伴还没结束，她急的回去，就一个人先回去了。
　　发完消息，心里期盼着回家后妈妈已经备好的西瓜冷饮……

　　突然——

　　她两只手拽在一起，告诉自己应该冷静，胸口却像是压着千斤巨石，每一个呼吸都是艰难的。陌生恶心的气息将她笼罩，皮肤上陌生的抚摸，心跳加速，身体动不了了。
　　她想呼叫，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她想逃跑，脚却动不了。
　　不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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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失了。
　　她咽了口唾沫。
　　身前的男生高大健壮，手上的青筋暴起，能清楚的看到血管的跳动。老人皱巴的皮肤，佝偻的腰背，浑浊的眼睛。

　　身旁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嘀嘀咕咕。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她屏住呼吸，退后一步，躲到男生的背后，大脑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地紧紧握住男生的衣服下摆，她甚至于不敢去碰男生的手臂，脸上是害怕、不堪、恐惧、祈求，绝望……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回过神，已经在车站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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