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冥》

　　“啪”

　　一个巴掌，大力而清脆的落在盛翩翩的脸上，白皙的脸上立即浮现出几道红色的巴掌印。

　　然然护在她身前，大声的喊着：

　　“吴少爷，不要打小姐了，不要再打了。”

　　盛翩翩却倔强的一直盯着他，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此时的吴林山，像平时一样喝得神志不清，嘴里冒出的话颠三倒四，总之，是怪盛翩翩没有给他准备夜宵，便大肆闹了起来。

　　万雨在一旁看得气愤极了，牙根恨得直痒痒，果然这个混蛋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如果可以的话，她恨不得抄起个家伙，冲这个混蛋装满尿酒的脑瓜子狠狠来一下子。

　　屋里的哭闹声越来越大，很快就把吴海给招来了，他大门一推，映入眼帘的，是摔倒在地的盛翩翩和丫鬟，转头又见他的混账儿子正一脚踹在桌子上。

　　“嘭”的一声，桌子重重的倒在地上。

　　吴海对他怒目而视，大迈三步，走到吴林山身后。对着他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脚，吴林山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地，声音不比桌子倒地的声音小。

　　万雨在旁边叫好，真解气，使劲揍，使劲。

　　躺在地上的吴林山像一滩烂泥一样，被吴海拎着脖领子提起来，他胳膊拄着地顺势站起来，晃晃悠悠的，嘴里的酒味漫到吴海脸上。

　　他更生气了，拽着领子把他拽走，嘴里骂着，嚷嚷着今天晚上就动家法，要打死他。

　　吴海拽着他，只见吴林山踉踉跄跄的，好几次跟不上，险些摔倒，但他也不管，就这么一路拽出了小院，估计是带到祠堂去了。

　　卧房里，然然给盛翩翩擦药，边哭边说：

　　“小姐，是然然无能，不能帮你挡住。”

　　“如果……如果小柳儿还在的话，一定比我厉害，一定……”

　　盛翩翩看着她自责的样子，用手绢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温柔的说：

　　“不怪你的，然然，不怪你，别哭。”

　　凌乱的发丝散落在他脸侧，万雨才发现，全程，盛翩翩没有带一滴眼泪。

　　她抱着然然安慰着，眼睛看着窗外，心想，或许这才是她本来预见的，自己在吴家的生活。

　　她就应该过这样的生活，不该贪图安稳。

　　凌晨，天还黑着，一个人影开门进来，见盛翩翩在地铺上睡着了，先是蹑手蹑脚的走到柜子旁，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然后来到床边，脱下鞋子，慢慢的躺倒床上，嘴里斯斯的。

　　盛翩翩一闻见这酒味，就知道是吴林山回来了，她闭着眼睛，假装已经睡熟，直到听到他躺到床上，慢慢的发出睡着的沉重呼吸声，才松了口气。

　　整晚，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睡着了，这房间里，一声一响都听得清清楚楚。

　　清晨，盛翩翩早早起来，整理被褥，摆放整齐，床上的人还在睡，只见他脸上也有重重的巴掌印，看来被收拾的不轻。

　　一个时辰过去了，盛翩翩已经用过早饭，回来后，那人还在睡觉。

　　好像不对劲。

　　盛翩翩走近，只见吴林山满脸通红，伸手一探，烫得很。

　　这是……生病了？

　　她让人去告诉吴老爷，结果传回来一句话：

　　“不用管他！”

　　她有些着急，倒不是关心他，只是这吴家自己人之间说的气话，她夹在中间，却不能不管。

　　当即，叫然然打了一盆凉水过来，将手巾浸湿，敷在额头。又浸湿另一张手巾，准备敷在脖子上退烧。

　　解开脖子上的扣子，一道深深的鞭痕显露出来。

　　是新鲜的伤口。

　　随着扣子一个个解开，胸膛上所有的伤口全部映入眼里，触目惊心。

　　她有些惊讶，家法这么重吗？

　　再怎么说，这也是吴家唯一的少爷啊。

　　吴海怎么会为了自己这个外人，对自己儿子做到这种程度呢？

　　她想不明白，又想怪不得，男孩都是越打越叛逆的，所以才给他养成了这副德行。

　　水换了一盆又一盆，毛巾拧了一遍又一遍，烧终于退了下去，只是人还没醒。

　　过了一会儿，大夫来了。

　　果然，还是不会置着自家独苗不管的。

　　大夫查看了一番，说是因为严重的外伤导致的高烧，不过现在退烧了，就没什么大碍了，吴少爷身体强健，很快就可以恢复了，醒来时候，喂些清淡的蔬菜粥，有助于伤口痊愈。然后开了伤口的外敷药，就离开了。

　　盛翩翩松了口气，让人传个消息给吴海，让他们放心。

　　傍晚，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然后慢慢睁开眼睛，身上伤口好像更疼一些，打算坐起来，却发现浑身没有力气。

　　低头看见床边，盛翩翩正坐在床边，背对着他，头轻轻地靠在墙边，肩膀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像是睡着了。

　　吴林山再次尝试坐起来，还是失败，声音惊动了旁边的盛翩翩。

　　她揉了揉眼睛，回头，发现他醒了，于是拿起桌上的蔬菜粥放在他枕侧，冷冷说道：

　　“父亲叫大夫来给你看过了，大夫说吃些蔬菜粥恢复得快。”

　　说完，转身走到窗前，喝茶去了。

　　两杯茶下肚，盛翩翩转头，发现粥还在那，没有动过。

　　这就对了。

　　走过去，吴林山正睁着眼睛躺着，见她来了，转过头去，不看她，照例皱起眉头。

　　“饿吗？”盛翩翩问他。

　　吴林山不说话。

　　“我问你饿吗？”她再一次开口，居高临下，故意的问。

　　吴林山忍不了，嗖的一下把头转过来，瞪着她，仿佛下一秒就要骂人了。

　　只见盛翩翩端起碗，舀起一勺，递到他嘴边，对方嘴唇紧紧闭着，抗拒着，抗拒她这种怜悯一样的行为。

　　眼神挣扎，不知道在挣扎什么，可能是为了所谓的男人的面子。

　　她假装收回勺子，却突然被攥住手腕。

　　吴林山慢慢张开嘴，眼里收起凌厉，看着她，看一眼粥，又看一眼她。

　　还算识相，知道有台阶赶紧下。

　　一口接着一口，盛翩翩把一碗粥都喂给了他，转身去给他倒茶清口。

　　看着盛翩翩忙碌的背影，吴林山眼里流露出来些不易察觉的情绪，这一情绪，被万雨捕捉到，但她搞不明白。

　　那个眼神很复杂，很奇怪，不像是他这种人应该有的眼神。

　　这是对盛翩翩心怀了愧疚了吗？

　　感动了？

　　是喜欢上她了？

　　都不太像，那个神情，一定还饱含着更深层的意味，只是她现在还不知道而已。

　　***

　　几天后，吴林山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又生龙活虎了起来，马上又出去喝酒耍钱了。

　　每天回来，仍旧像往常一样，醉的不成样子，还是会对着她皱起眉头，会骂人。

　　但是，却再也没有动过手了。

　　转眼半年，日子每天无聊的重复着，就像对着深渊扔块石头，连个响声都不会有。

　　盛翩翩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总是沉默的坐在窗前喝茶，从新茶到陈茶，一直都是碧螺春，她以前最喜欢的碧螺春，现在喝起来，其实和白水也没什么分别。

　　所有的事情都不足以令她的情绪产生波澜，或者也可以说，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情绪波动。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

　　元旦。

　　吴家家宴上，吴海乐呵呵的拿出一坛酒，盛翩翩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家酒行的酒，她家最受欢迎的梅子酒，也是她最喜欢的。

　　或许是因为想家，多喝了几杯，席间，吴海喝的很高兴，一直在说让他们小夫妻赶紧添丁进口，生两个孩子。

　　盛翩翩只能假笑回应，举杯敬他。

　　吴林山脸冷冷的，也不说话，只顾着喝酒，同样冷冰冰的，还有旁边的吴夫人。

　　她之前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婆婆对她这么冷淡，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后来发现，她对谁都那个样子，不冷不热的，这倒是让盛翩翩很舒服，少了些敷衍迎合的步骤。

　　酒过三巡，脚下开始软绵绵的，身子很沉，这酒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烈，她心想。

　　散席后，回小院的路上，她因为酒劲，心情有些愉悦，对然然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一会儿说天上的星星很好看，一会说起南二路的馄饨很好吃，她好久没去过了，小柳儿很喜欢鲜肉的馄饨。

　　还有南三路的豌豆黄，小柳儿也爱吃。

　　然然在旁边不说话，扶着她，一直听着她说，她好久没听见她说这么多话了。

　　她也想小柳儿了。

　　回到卧房，盛翩翩还不困，坐在桌旁，看窗外的星星和月亮，今晚的星星格外的亮，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每天晚上的天空是什么样子的。

　　此时，吴林山也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坛酒，说是他父亲看她喜欢，给她拿回来一坛。

　　她还真的没有喝够，索性喝个尽兴吧。

　　把这坛酒打开，用茶杯代替酒杯，独酌了起来，第一杯酒香混着半杯茶香，味道独特。

　　她开心极了，罕见的，主动叫吴林山也一起来喝。

　　此时的吴林山已经喝得很醉，半躺在床上，听见叫他，便晃晃悠悠的走过去，拿起另一个杯子开始喝。

　　两人一杯接一杯，盛翩翩嘴里断断续续的提着往事，旁边的吴林山眼睛发直，一直呆滞的喝着酒，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她说话。

　　一旁的万雨听着她的话，知道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边又在担心，这话让吴林山听进去了可怎么得了，不过看他那样子，显然已经喝蒙了。

　　顺着盛翩翩的目光，看见天上的星星，密得像一张网，一张发着光的网，把月亮兜在里面，也把这世间的所有人都兜在里面，哄着你入网。

　　每个人都是网内的困兽，没有人，能逃得过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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