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归

　　这酒的后劲太大……
　　我回到房间后头疼不已，躺在床上，头刚挨上枕头，便不可控制的昏睡了过去。
　　一定要……梦到她啊……
　　临睡前我心念道……
　　……
　　“少爷，您醒了啊。”
　　“今天是进宫面圣的日子，您可要收拾妥当了。”
　　“嗯……”
　　沈正耀和父亲从边关凯旋，皇帝特许他们回家休整一晚，次日进宫接风洗尘。
　　看来皇帝是真的很相信沈家，且不说亲姐姐手握制器之权，连设宴都将沈家安排在离他最近的位置。
　　这场宴会从早办到晚，美酒佳肴送了一份又一份，前来敬酒的人也是敬了一杯又一杯。
　　沈正耀耐着性子陪父亲应酬，心思却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整天敬来敬去的不烦吗……
　　什么时候才能去找阿烟啊……
　　嘿嘿……小爷我就不信她这次看到这个金华胜不惊讶！
　　到时候肯定对我佩服的五体投地然后甘拜下风亲手呈上好吃好喝的来孝敬我！
　　……
　　沈正耀正偷着乐呢，耳边却传来猝不及防的一声呼唤。
　　“阿耀年纪轻轻，却已立下赫赫战功，真是少年英雄，后生可畏啊！论理当赏！”
　　皇帝突然发声，四下便霎时安静了下来。
　　沈正耀立刻离开座位，来到中央向皇帝行礼。
　　“皇上谬赞了，臣年纪尚轻，多亏军中前辈指点引导才创此佳绩。这战功是大家的，并非耀一人的。”
　　“哈哈哈哈……”皇帝大笑，“好！不愧是朕的好外甥，不卑不亢！”
　　“阿耀不必谦虚，该赏赐你的你就欣然接受。让朕想想，赏赐个什么好呢……”
　　“……朕的永嘉公主年纪与你相仿，不如就亲上加亲，赐你一段好姻缘，如何啊？”
　　四下纷纷响起议论的声音……
　　“永嘉公主可是皇上最疼爱女儿啊……”
　　“是啊，听说公主不仅貌若天仙，性情更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皇上真的是很看重沈家啊……”
　　议论声断断续续的传入沈正耀耳中，但他已无力去分辨。
　　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嚣：不可以！绝对不行！
　　哪怕那永嘉公主再好，也终究不是自己所求的！
　　从始至终……所求的……不过一个她而已啊……
　　“回皇上，臣……资历尚浅，配不上公主！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本来热闹非凡的大殿再次陷入了沉默。
　　“阿耀为何拒绝，是觉得这份赏赐不好吗？”
　　“不是的！这份赏赐极好！是臣自己觉得配不上公主……”
　　“没事，朕说你配得上你就配得上！”
　　皇帝的话语看似安慰，实际上却带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把婚约定了，喜上加喜，不是更好？”
　　四周又纷纷传来应和的声音。
　　沈正耀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自己的父亲打断。
　　“皇上！”沈将军走到大殿中央向皇帝行礼。
　　“臣谨代表沈家上下，感激皇上这份恩赐。但臣与犬子此行仓促，而婚姻大事又并非儿戏。还恳请皇上允许臣回去后与殿下商讨此事再做决议。”
　　“嗯……沈将军所言有理。那便宽限几日，待你与皇姐商讨后再定日期。”
　　“臣，多谢皇上！”
　　沈正耀绝望的看向父亲，沈将军却目不斜视。之后回去的路上都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直到入府，沈正耀终于忍受不了了。
　　“父亲！”
　　沈将军停下了步伐。
　　“孩儿真的不愿迎娶永嘉公主！”
　　“……耀儿”沈将军沙哑的声音在这夜色之中显得些许疲惫，“去和你母亲谈谈吧……”
　　说完沈将军就自顾自走了，只留下站在大门口的沈正耀独自凌乱。
　　对，母亲是皇上的亲姐姐，只要母亲开口，就一定可以了！
　　……
　　“母亲，您睡了吗？”
　　“耀儿？进来吧。”
　　沈正耀步入母亲卧房，记忆中，他似乎很少看见父母同住一室。
　　父亲母亲之间很是和谐，几乎从来不曾发生过口角。
　　也只有在自己犯错时两人会发生争辩，但都不曾上升到吵架这个地步。
　　儿时他就觉得父母感情很一般，还不如自己和尚烟那个小丫头关系好。
　　尚烟……
　　想到这里，沈正耀眸光暗淡了下来，低下了头。
　　再次抬头时，已经平复了心绪。
　　母亲坐在堂上，悠闲的品着茶。看这架势，似乎就是为了等待他的到来。
　　“母亲……”
　　“我知道耀儿要说什么……”
　　高堂之上的庆和长公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招了招手，示意沈正耀过去。
　　沈正耀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母亲几步之外停下了脚步。
　　“耀儿何时与母亲这般生分了？再过来些，母亲与你说几句体己话。”
　　“好……”
　　沈正耀站在了母亲旁边。
　　“……耀儿不愿娶永嘉可是因为心里有人了？”
　　“母亲？！”
　　沈正耀没想到母亲这般直接，直接给他问了个措手不及。
　　“您怎么知道婚约的事的？”
　　“母亲虽然多年没进宫，但一点人脉关系还是有的，打听一下接风宴上发生了什么这还不简单？”
　　“就连你擅自用‘神机营’打首饰的事母亲都知道，你那些小举动可瞒不过我啊……”
　　“啊……”
　　“别紧张，母亲就和你谈谈心。”
　　“哦……嗯……”
　　沈正耀颇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自己的头。
　　“你那心悦之人可是尚家那小丫头，尚烟？”
　　“……嗯”
　　沈正耀不敢再直视母亲的双眼，眼神乱飞，手不断的把玩着腰上系的玉佩。
　　这种感觉比承认自己喜欢吃甜食更难为情……
　　“嗯，尚家那小丫头坦率可爱，我也挺喜欢她的……”
　　“母亲？！”
　　沈正耀欣喜万分。
　　既然母亲是这样的态度，那就说明有戏！
　　沈正耀刚想开口顺着话头说下去，就被泼了一盆冷水。
　　“但是她绝对不可能成为沈家的儿媳。”
　　沈正耀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情绪上过多的起伏让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您明明喜欢她却还是拒绝她？！”
　　……
　　母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再次拿起了放在桌上的茶杯端详了起来。
　　沈正耀借此机会也再次平复下来了波动的情绪。
　　“冷静下来了？”
　　“……”沈正耀没有说话。
　　“哎……”庆和长公主叹了口气。
　　“耀儿，尚烟那孩子是我和你爹亲眼看着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她是个好孩子，我们知道。哪怕她是商人家的女儿，我们也还是从未阻止过你们相处。”
　　沈正耀本来有些闹别扭，但见母亲这般，也只好端正自己的态度继续聆听下去。
　　“我们从未看不起尚家，只是我们知道，沈家家室显赫，你作为沈家的孩子，一出生就是与家族命运相关联的。你的未来也从来不是我们说的算，而是你的亲舅舅，当今的皇帝。”
　　“实不相瞒，我和你爹早就预见到今天这个情况了。”
　　庆和长公主停顿了一下，随即便继续说道。
　　“尽管我是皇上的亲姐姐，但我也改变不了他是君，我是臣的事实。母亲如今手握‘神机营’，你父亲又手握兵权；沈家家大势大，直逼皇权。皇上如今信任沈家，沈家自然无事；一旦皇上对沈家的信任产生一丝动摇，那些你现在引以为豪的东西，都会成为悬在你头上的一把刀。一旦触及皇上逆鳞，沈家，必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所以耀儿！”庆和长公主将沈正耀的肩膀扳近身前，神色严肃，“现在你知道为什么皇上要你娶永嘉了吗？！”
　　“皇上要你娶永嘉，表面上是奖赏，实际上是一种限制！你不能违背！你不能拿沈家上下的性命来开玩笑！”
　　“母亲……”
　　沈正耀打断了正在喋喋不休的母亲。
　　“所以……您，也是因为这样，才嫁给父亲的吗？”
　　庆和长公主怔愣了片刻，随后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意。
　　“耀儿……”
　　庆和长公主慈爱的摸了摸已经长得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儿子的头。
　　“母亲和父亲都希望你开心幸福……”
　　她并没有回答沈正耀的问题。
　　“所以，母亲会为你向皇上争取纳尚烟为贵妾的机会……”
　　“够了！”
　　沈正耀厉声打断母亲。
　　从小到大，他虽然顽皮，但却从未顶撞过自己的父母。
　　但今晚……他一连顶撞了母亲两次……
　　“对不起，母亲……永嘉公主我会娶，但尚烟，我绝不纳为妾！”
　　“她是个有心气的女子，从小到大，不管遇到多难的事，我都没有见到她退缩过……”
　　“以前别家孩子嘲笑她的出身，她和对方打架，就算打的自己遍体鳞伤，也从来没有喊过一声疼……”
　　“做生意、管铺子，每样从头开始都很难，她自己跟着尚叔和各家店铺的管事跑南跑北学习，从未叫过一声苦……”
　　“她很聪明，也很努力。她一定可以成为继她父亲之后又一位成功的商人！”
　　“如果她不能成为我的妻子，那我我绝对不会耽误她，让我成为她的束缚！”
　　谈及尚烟，沈正耀心中百感交集。
　　回忆的甜，思念的苦，爱而不得的痛……
　　沈正耀只觉得此刻双眼干涩的很，让他不得不频繁眨动来缓解不适。
　　“即日起，沈正耀，再也不会主动去寻尚烟……”
　　沈正耀只觉得讲完这一番话之后像虚脱了一般，除了呼吸，他似乎再也做不出任何事。
　　庆和长公主久久不曾开口。
　　“耀儿不去告个别吗？”
　　“……不了”
　　“母亲早些休息，孩儿告退……”
　　沈正耀离开了母亲的卧房，在转身那刻，一颗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滚落……
　　……
　　第二日，全城上下便得知了沈将军之子沈正耀要迎娶永嘉公主的消息。
　　皇帝和长公主正在商定良辰吉日，不久便成婚。
　　热闹的气氛在城中蔓延着，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到沈正耀。
　　他果真再也没有出去见过尚烟。成日把自己关在家中，要不就是随父亲去军营。
　　枯燥且忙碌的生活，麻木着他的意识。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逝去……
　　二月初一，宜嫁娶。
　　心中的期待已然落空，沈正耀平静的踏上了迎亲的路。
　　宦官站在门口报着礼单，沈正耀全然无心聆听，直到……
　　尚家之女尚烟赠同聚酒楼酥琼叶、梅花脯、桃穰酥……各百份，祝沈少将军与永嘉公主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四下宾客纷纷议论着……
　　“怎么送的全是糕点啊？”
　　“你懂什么？这些糕点都是尚家同聚酒楼的招牌，每天都是限量的，经常一上午就卖完了，抢都抢不到呢！”
　　“那这一口气就送百份，尚家今日岂不是直接不做生意了？！尚家还真是大方啊！”
　　“在大方又如何，左右不过是个商人，肯定是想借此机会巴结沈家呢……”
　　……
　　这世上不明真相的围观者总是层出不穷的，而真正知道真相的往往只是凤毛麟角。
　　人们往往在乎的不是真相，而是他们所认为的“真相”。
　　沈正耀站在大堂之中，手中牵着红绸，另一端不是他的所爱。
　　所有人都在夸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城中关于他和永嘉的婚事传出了许多佳话。
　　什么“墙头马上遥相顾”？
　　什么公主送行将军那日两人一见倾心？
　　与我“墙头马上”的人到底是谁？
　　真相是什么？
　　有人在意吗？
　　宦官报礼单的声音还在继续，沈正耀只觉得四周的议论声万分嘈杂。
　　看着礼桌上那一盘盘精致的点心，沈正耀的目光才变得柔和了下来。
　　或许不嫁给自己，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件幸事……
　　厚重的喜服之下，挂在脖子上的金华胜紧贴着自己的胸膛，早已被体温捂热，如同自己的第二个心脏。
　　三拜之后……
　　礼成……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