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

　　“今年太学秋试的题由朕亲自来命，考试由朕亲自来监考。”

　　是的吧，陛下是这么下的诏吧，诏书还在太学里放着呢。

　　当时自己听到这消息，还以为是那酒楼里的贵人把自己酒后的胡话报告给了皇上，这两天他都做好掉头的准备了。

　　平安无事，活得好好地，进了皇宫，也就是考场。

　　有礼部的太监排了座，搜了身，发了答题卡，草纸，垫板，然后是卷子。

　　（别问，问就是科技树都点考试了）

　　然后马上准备开始答卷，有太监唱礼，圣上与灵明亲王驾到。

　　山呼万岁，敬颂奉天，一切都一样。

　　咱们小张同学早已经有了杀头的心理准备，皇上已经驾到却不敢去看一眼。

　　只是心里暗戳戳的想着:“太学试还带着那什么亲王，果然如传闻所说，陛下不信神明，以致堂堂人君被妖魔乱了心智。”

　　叨叨叨叨经念完了，太监宣了一声落座准备考试。

　　总感觉有人盯着自己，是谁，是陛下吗？？？

　　？？？

　　发了卷，磨好墨，已经提起笔就准备落下了，小张这才敢悄咪咪抬一点头瞄一眼。

　　陛下正单手拄着下巴，颇带玩味的看着他。

　　小张同学惊了，如遭雷劈，无需等待直接外焦里嫩。

　　“陛陛陛陛陛下？”

　　距离酒后吹牛皮那晚其实才过去三天。

　　小张同学断不至于这三天就忘了那杠精的样子。

　　是他！

　　是他！

　　就是他！

　　我们的，小陛下！

　　灵魂想让他大喊出来，可是理智的大脑君又生生堵住他的嘴，只叫他两股战战，双手冒汗，头晕目眩，眼花缭乱……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说坏话被当事人听到了，怎么办，在线等，急！

　　在小张的脑海里这种“昏庸”皇帝至少也是副肾虚的纨绔子弟模样。

　　那晚见此人觉得神采奕奕气度非凡。

　　可不非凡吗，人家是皇帝。

　　又看一眼旁边那位，应该就是自己臆想的狐狸精吧——

　　看着文文弱弱，竟有股书卷气。

　　小张同学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了，此刻的他深深意识到听路边狗仔的小道消息是远不足以判断，或者说了解一个人的，外貌也是。

　　但陛下酒楼的三言两语确实展现出作为人君的他对政务了如指掌，成竹在胸。

　　“啊啊啊啊啊，不想了不想了，答题！”

　　小张集中精神，想强迫自己看向卷纸，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脸。

　　啪啪两声，很响。

　　他听到皇帝和亲王殿下噗嗤一声笑了

　　小张同学脸一下子刷红。

　　“第一大题，单选题，我朝高宗没用过下列哪个年号……”

　　“嗯，选丙。

　　“果然第一题是送分题，好，下一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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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一代人才，即使碰到了这样的状况，小张也很快的进入了答题状态。前面有关历史，礼法的单选都很简单，小张很快就追上了其他人的进度。

　　当然，也有当晚其他喝酒的小盆友在这个考场，见在他这找不到乐子，小皇帝又去盯其他人玩。

　　前半个时辰，答完了选择和填空，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甚至比想的还要简单些，小张同学自信满满的翻页看简答。

　　“第一题：今年秋六月七月江南兴俣等地发生洪灾，假定你是当朝宰相李华，请你下达合适命令来应对灾害。”

　　小张：这什么啊这？？

　　谁是李华？？

　　简答题不应该是对经典篇章发表议论以八股体写一篇辞论吗？

　　等等……

　　这题好像就是自己在酒楼说的那茬啊。

　　他又悄悄看了一眼皇上，已经彻底被搞蒙了，不清楚皇帝到底要做什么。

　　是单纯出于恶趣味让自己难堪？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思索无端，时间又紧迫，小张只好硬着头皮，把那天晚上自己和皇帝的话好好总结，细分条理，加以润色，答了上去。

　　看下一道简答题，果然还是对某些国家事务的看法，甚至还有对现在皇帝某些做法的批评指正。

　　本来简答是最好得分的题，只要练好了字，提前背几个模板，到考场上现组装，对天下，对圣上拍大马屁就行，

　　今年题却突然改了，改成谁也没接触过的执政题，考量考生对天下局势的了解和掌握、分析处理问题的能力。

　　这种题型十分见真功夫，甚至从回答当中能看出考生不同的性格与特长，

　　往年陛下也不参与秋试，考生们也都是向批卷人表示自己马屁拍的多响。

　　想必现在考场上也有不少人按着惯性思维依然在拍马屁，背现成套话。

　　小张觉得，那绝对是行不通的。

　　所以他咬牙切齿，搜肠刮肚，也要对这些问题答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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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鸣锣三通，考试结束，停止答卷，考生停笔。

　　小张同学如释重负，或许还有不完善的地方，但他已经不再去想了。扯张草纸好好的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灌了一口已凉的茶。

　　又是日迫西山。

　　齐完卷纸，皇帝一摆手，礼部的人过来宣礼，一众监考老师和考生又一次山呼万岁，谢陛下隆恩。

　　按流程还要礼赞于祂，皇帝又一摆手：“免了免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皇帝和灵明亲王走了，底下一票人面面相觑。

　　纷纷议论一阵，相视一笑，迈步走出大殿：

　　爷都考完试了，管个屁的神明！

　　在宫里时还规矩些，出了宫就已经撒了欢，笑着闹着，比喝酒那天更甚。

　　他们在朱雀大街上，不顾行人目光，跑跑闹闹，或者仰天长歌、亦或长笑。勾肩搭背三五成群，完全没有所谓太学学生的什么自觉。

　　本就是正值大好青春的少年郎，正是意气风发风华正茂之时，自应当了无心事，指点江山，放歌天下。

　　其时日已西斜，朱雀大街如此宽阔，也被道旁的房屋或密柳的影子遮了半个身躯。夕阳喝的醉醺醺，耍着酒疯，把最昂贵的葡萄美酒撒满整个天穹。教每一片云，每一阵风都来尝尝这不可言说的欢欣与喜悦，把天上人间都酿出斑驳不一的嫣红。

　　尚未登科，却已经春风得意，京城一日花看遍……

　　“走走走，哥几个，上红袖招喝酒去……”

　　于是便把酒言欢，笑谈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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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张半夜惊醒——

　　他梦见自己落榜了。

　　吓出一身冷汗，就再也睡不着了。

　　先是躺着，后来在屋里瞎转悠，又到院子里来来回回走碎步。

　　早早地，三更天就把衣帽穿戴好了。

　　不为别的，昨天考试，今天放榜。

　　你永远可以相信礼部的批卷效率。

　　五更天午门外放榜，辰时上榜者入朝领赏。

　　四更天大家伙都到齐了。

　　说是天下群才，实际今年秋试就一百多人，录三十三人，其实还可以

　　架不住今年改新题型啊，大家伙做了十年的《五年科考三年模拟》，谁也没想过皇帝陛下这么耍花样。

　　小张就在人群当中，颠颠地小碎步原地踏步。双手无所适从，偶尔跟同窗搭搭话，但一直都紧盯着午门里面。

　　“来了，来人了！”

　　“这不是。”

　　“来了，又来一个！”

　　“还不是！哎！”

　　“这回肯定是了，手里拿东西呢——”

　　“不是，出宫宣旨的。”

　　日晷上的表影还在不紧不慢的转着。

　　盼望着，盼望着，侍卫军来了，太监的脚步近了！

　　先是一排九个禁卫军将告示牌旁边挡开，又来一老二小三个太监贴榜。

　　贴好的一瞬间，这百来号人哗就围上去了。

　　从最后一列开始看……

　　没有。

　　倒数第二列……

　　没有。

　　一列列向上看去，小张就越紧张。

　　要么考得好，要么就是名落孙山。

　　没有，没有，还没有……

　　他不放心，把刚才看过那列又看一遍，目眦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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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旁边已经有人笑着嚷着恭喜他了，他大脑一片混沌，只是一个个向前看，根本听不见他们说话。

　　终于，

　　终于啊终于……

　　“一甲第一名 张春生”

　　小张扑通跪坐在地上，怔了一下，然后向天大吼：

　　“啊啊啊啊啊！！！！！”

　　思及自己十数载寒窗苦读，终成正果，不禁泪如雨下，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又十分高兴，又哈哈大笑。

　　挂着眼泪，放声大笑。

　　“行啊张哥，你是真行啊，请客，必须请客！”

　　“我请我请！”

　　前文说过，参加太学试的不是世家子弟就是进修的举人，都是神经大条的人，对考的好的人没什么羡慕的，况且这太平盛世的，也饿不死人，大家都和颜悦色，互道恭喜。

　　小张跟同学道了别，噔噔噔跑回家换了正式衣服，就等着进朝受封了。

　　看官你问这宰相之子为何独自行走，并无车接车送？

　　别忘了，张宰可是个把月前被一路贬到滁州，不单单是换个地方工作，职称，俸禄，一大家子的根基都颠了个底掉。

　　本来要带他一起去滁州，他不干，执意留在京城进学。

　　一是为家族正名；

　　二是为日后翻身；

　　三吗……

　　从小到大，别人都管他叫丞相之子，夸他天资聪颖什么的，都是向着他爹面夸的。

　　可是呢，他并不聪明，甚至有些愚笨，读书总比别人吃力。

　　这才是他，有些呆笨，作为自己的他，而不是天资聪颖，作为宰相之子的他。

　　所以他执意留在京城，甚至执意只身留在京城，一干仆人一个不留，只留着够自己花销的银两和两个看家护院的家丁。

　　终于，在那封名的答题卡中，他终于证明了自己。

　　时辰将到，动身向宫里去。

　　中榜的三十三人提前三刻宫外排队等好，按礼部人员安排的流程，一处一处地走过去。

　　为了迎接这帮祖国的未来，早上巳时的太阳，皇帝特意把上早朝的时间推到现在。

　　“宣，太学试中榜三十三人，觐见——”

　　老太监一扬拂尘，高声唱道。

　　进入殿中，三十三人又整齐跪下，三拜九叩。

　　皇帝点头，旁边司礼宣读圣旨：

　　“朕诏曰：

　　“上承祂之神威，下遂人皇恩德。今岁四海昌平，九州安定，但江南遇五十载未有之水灾，仍有黎民陷于危难之中，朕以百姓为念，以苍生为虑……”

　　小张一颤。

　　“今岁特亲制秋试试题，以考量太学学生可有经略世务之才、担当重任之能、着眼天下之识、抚救百姓之德，

　　“所幸，我大盛朝香火不绝，文脉不息。现有秋试上榜者三十三人，堪为天下之才、国之重望。

　　“二甲三十人，李魁兴，张露晓……

　　“一甲第三名，欧阳德海。

　　“一甲第二名，武江叶。

　　“一甲第一名，张春生。”

　　“今，在此金顶銮殿之中，文武百官面前，为诸君授职，望诸君在各职各位兢兢业业，尽心竭力，为朝廷，为百姓，为社稷万年，踔厉不息，鞠躬尽瘁。”

　　说罢，小太监退了回去，皇帝亲自宣读所授官职：

　　“李魁兴，雍州府知事，兼转运使。

　　“张露晓，吏部员外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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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德海，任侍御台监察使兼左拾遗。”

　　底下群臣也是一惊，这初出茅庐的小子，给的官也太大了。

　　这学生也知道自己受封极大，慌不迭叩首谢恩。

　　“武江叶，任兵部侍郎补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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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春生……”

　　皇帝故意打个壳。

　　大家都知道他是宰相的儿子，但那已经是过去了，现在给他放在或高或低什么位置都不好办。

　　“小张啊……”

　　“啊，学生在。”

　　“你就袭了你爹的职吧。…

　　小皇帝故意用了一种特别不屑的声音。

　　小张同学心下一惊，怎么也得留在京城吧，任到滁州怎么行，刚要开口求情——

　　“张春生，朕任你为中书令。”

　　中书令，仨字叫着拗口——

　　大家平时直接叫宰相。

　　小张当时蒙了，“陛下这不可啊！”

　　旁边文武百官也都纷纷开口要阻拦这荒唐的决定。

　　“陛下，这一甲一名确实是大才，可这毕竟初出茅庐，怎么可以任一朝宰相？”

　　皇帝轻笑：“众爱卿稍安勿躁。三日前朕微服时，曾试过小张同学。”

　　听皇帝提到自己，小张又磕了个头。

　　“小张同学满腹经纶不说，思维缜密，做事说理有条不紊。”

　　小皇帝又看向一众文武：

　　“最难能可贵的是，这年轻人有一股你们这些老油条都没有的蓬勃朝气。对于时下朝政，有自己的看法，更敢表达出来，才是年轻人们最大的长处。

　　“顾虑苍生是为仁；

　　“远见卓识是为智；

　　“讽喻时政是为德；

　　“为政为国是为忠。

　　“就上面这几点，就已经比你们当中不少人要强了。”

　　方才那大臣又开口，还要说话。

　　“前宰相被我贬了之后，这位置一直空着，原来中书令的职权也早都分开到了各部手下。现在让他当宰相，也就是这部分不动，先让他任个空职，随朝政先听一段时间，不用他处理具体事务，诸卿意下如何？”

　　原来是空职，不少人放了心，这些都是领了原宰相职权的人，可不愿让到嘴的鸭子飞了。

　　现在大家伙没了异议，他又问小张同学你意下如何。

　　小张是个幼稚但胆大的人，不知道皇帝此举将它推向最危险的风口浪尖。一门心思想着光了宗耀了祖，又能参预朝政，大施手脚，一展宏图，不由得暗自欣喜，连忙叩首谢恩，领了这职。

　　中榜考生受了封领了赏，将要退下。

　　陛下突然叫住了他：“小张啊，早朝还没开完，你留下吧。”

　　小张一惊：“那个陛下……我我我……”

　　他支支吾吾的，完全没了酒后抬杠那架势：

　　“我约好了请同学们出去喝酒……不不不摆宴。”

　　听到他扭扭捏捏是为了这，皇帝哈哈笑出声。

　　“怎么，还没喝够？”

　　小张面露囧色。

　　“行行行，去吧去吧，明天一早别忘了上朝，耽搁了，朕可是要罚你的的。”

　　小张又谢恩，与学生们一同退去。

　　接下来又是例行的平常政务，皇帝处理完也就退朝了。

　　至于退朝后暗地里掀起怎样风波，他也懒怠去管。反正收养了小傻瓜之后他也不太在意这些风言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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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没要带小傻瓜来，但是他央着要看小张出洋相，结果在朝堂上干坐半天，一点意思没有。出了金銮殿就吵吵着要找他什么鸳鸯姐姐玩去了——那是他凌翊宫里的宫女。

　　小皇帝有些吃醋：“怎么不陪我玩？”说着皇帝把下巴架到他颈侧，贴着他的脸，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

　　小皇帝身架比他大一圈，看起来像是皇帝把他包了起来。

　　“你太坏。”

　　小皇帝才反应过来，感情他调弄小张就成了坏人了。

　　小皇帝知道他在开玩笑，回道：“男人不坏，老婆不爱，你爱不爱我？”

　　小皇帝有些脸红。

　　他故作坚决模样，一口回答：“不爱！”

　　“嗯？不爱？不爱可不给你吃好吃的，今天江南上贡了银丝桂糖糕你可看到了”

　　小吃货想到那糕还没吃，连忙改口：“爱爱爱……”

　　“再说一遍？”

　　“爱爱爱，给我吃好吃的就爱。”

　　“再说一遍，大声点~”

　　“我爱你！”

　　小皇帝没绷住，脸腾一下全红了。

　　本来就是要勾他这话，话说出来了自己却受不住，脸上火烧火燎的。

　　看着皇帝这样，他还咯咯笑两声。

　　小皇帝一羞恼，照着他嘴上飞快亲了一口。

　　完了用一种特别特别小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以后爱你这话不许对别人说，”

　　“谁都不行。

　　“对谁都不行。”

　　“小将军呢？”

　　“他更不行。”

　　他拽着小皇帝袖子向前走：”好好好，走吧走吧，吃好吃的去。”

　　又向后对着小皇帝一笑：“我永远只爱你一个。”

　　小皇帝：一种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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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没赶上吃什么好吃的，小皇帝一下子打横把人抱回后宫，摁在龙床上亲了半天。

　　火下不去，越烧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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