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松间雪

　　昨天晚上过后，屠苏发现大家看他的眼光都有些不一样，神情各种不自在。
　　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屠苏无奈想着，为何自己不管到了哪里，都摆脱不掉这种焦点般的注视。
　　“屠苏师兄，听说你昨晚没回屋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最后，还是芙蕖悄悄的问话让他知晓了其中端倪。
　　屠苏有些心虚看了芙蕖一眼，然后问道：“芙蕖师妹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肇临师弟说的。”芙蕖看着屠苏毫不知情的样子，也忍不住摇摇头，看来屠苏师兄不怎么懂人情世故，完全没察觉他自从上了天墉城之后，就一直被许多双眼睛盯着。
　　原来是肇临吗？屠苏有些无奈摇摇头。
　　“肇临，他说了什么了？”
　　“他跟不少人说，屠苏师兄你白天练剑明明练得那么辛苦，晚上还不回屋睡觉，反而在天墉城四处瞎逛。”
　　“呃……肇临只是说笑，师妹别当真。”
　　“啊？”
　　“其实我只是还没习惯天墉城的日子，有些睡不好，所以早早就起来了，肇临师弟一直睡很死，所以不知道而已。”屠苏随口编了一句话。
　　远在南疆居住的孩子，不习惯天墉城的气候和生活，因此夜不能寐。
　　这听起来应该没有不合理吧？屠苏无奈想。
　　看来自己似乎已经不像过去那么能撒谎了。
　　“也对，刚刚上天墉城的那几天，我也没睡好。更不要说屠苏师兄从那么远的南疆来这里了。”
　　芙蕖似乎并没有察觉出破绽，倒是很容易就接受了屠苏的解释。
　　虽然执剑长老说自己今后随时可以去剑塔找他，但一想到芙蕖说的天墉城有不少人都在盯着自己一举一动，屠苏似乎就没有了再靠近剑塔的动力。
　　接下来的日子，屠苏没再去过剑塔，也没再多想那日发生的事情，而是更专注投入练剑之中。
　　入门试剑的日子，已在一步步临近。
　　天墉城的入门试炼，主要是考察天墉城弟子入门一个月的学习成果，以此判断弟子资质，并确定今后由谁担任其亲传师长。对于那些资质较好的弟子，通过一个月的初步学习，如果试炼时候表现出众，就可以被天墉城的某位长老看中。
　　试炼内容很多，包括经略道学的掌握，符箓术法的施展，甚至是炼制丹药，当然最令人关注的，还是剑法。
　　三百年前，受当时天墉城第六代掌门之邀，紫胤真人出任天墉城执剑长老，带来了人剑合一的修行方式，门派剑术自此兴起，凡间修道之门派中，若以剑术论，无能出其右者。
　　天墉城门派剑术是江湖中的佼佼者，而门派中的长老，掌教真人、威武长老、戒律长老亦都非常看重剑术的修炼，因此剑术好的学生，也意味有着更多机会被长老们看重。
　　当然最让弟子们趋之若鹜，期盼被看中的，无疑是执剑长老。
　　执剑长老一职，向来由天墉城剑术最高的人担任，而紫胤长老剑术之高超，传说可与仙神并齐，他在天墉城担任执剑长老三百年，从无人能超越他。当然想要成为他的弟子，可谓难如登天。这三百年来，他唯一收过的亲传弟子，也只有陵越一个人而已。
　　虽然大家也都知道，大师兄的成功他们是无法复刻的，可纵然希望渺茫，但大家仍期盼自己有可能会是第二个幸运儿。
　　越是临近试剑的日子，越能感受到大家紧张的气氛，不过说到勤学苦练，却没有人及得上屠苏。每日从早练到晚，通常大家都回去休息了还能看到屠苏独自一人在展剑坛练剑的小小身影。
　　大家有的人当百里屠苏只是勤奋，也有的人当他奇怪不知疲倦，但大多都抱着观望其人的态度。
　　当然，也有极少数的人是真的关心屠苏，比如说芙蕖。
　　从两人相识之日起，帮屠苏留上晚饭送去展剑坛，似乎就成了芙蕖的日常之事，屠苏一旦练剑起来，根本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吃饭这回事，这也让芙蕖担心不已，怕他太累或是容易受伤。
　　屠苏练剑刻苦到什么程度呢？
　　记得那日芙蕖如往常一样，帮屠苏留了两个包子带去的时候，却见到就连一向从严教导其他师兄弟们要勤加练习的大师兄陵越，在展剑坛上扶着屠苏的肩膀，劝他歇一歇。
　　“屠苏师弟，剑法修行虽然勤是好事，但亦不可如此躁进。”
　　不少天墉城弟子后来都说，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听说，那个一直勤于修行不知疲倦，曾在执剑长老面前长跪于风雪中三日的陵越，竟然也会有劝人歇息的一天。
　　不过随着日子过去，芙蕖渐渐发现屠苏和大家不一样，虽然天墉城也没少出刻苦勤奋的好弟子，虽然天赋不高但坚信勤能补拙，靠努力提升修为能力。但屠苏师兄，芙蕖觉得他并非单纯的勤奋刻苦。
　　芙蕖觉得，屠苏练剑热情很高。
　　屠苏师兄和别的同龄人不太一样，芙蕖很早就能感受到。大家会调皮会捣蛋也是不是会惹是生非，但屠苏师兄似乎一副年少老成，让人看不透的表情。而且芙蕖十分不明白，为什么屠苏眉宇间，总是会留下紧皱眉头的痕迹，教人看了心中会觉得淡淡的忧伤。
　　可每当屠苏练剑舞剑的时候，芙蕖发现屠苏眉间皱着的眉头，好像就会舒展开来。
　　芙蕖知道，屠苏因为被执剑长老带回天墉城，大家都带着点好奇异样眼光看屠苏，屠苏又不适应大家如此注视的目光，所以大多数时候对着他人的表情都木然无波。
　　可芙蕖发现，当到了练剑的时候，屠苏看起来一点都不木然。
　　练剑对屠苏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芙蕖无法回答，不过勤学苦练也好，有其他理由也罢，忘我的苦练终究会得来硕果，仅短短数日，屠苏的剑法已是进步如飞。
　　转眼间已过7日，距离入门试剑的日子只剩下3天，但芙蕖发现屠苏使出的剑法已非常似模似样，甚至比起不少早入门的弟子还要好上很多。
　　看来3日后的入门试剑，完全不需要为屠苏师兄担心了。
　　终于来到了入门试剑的日子。
　　这一日，所有的入门弟子都早早来到展剑坛等候，在场一起等候的，自然还有大师兄陵越，和一位名叫芙苓的师姐。
　　芙苓师姐的年纪看起来似乎比陵越还要大上一些，是天墉城凝丹长老的亲传弟子，不过和温柔可爱的芙冰师姐相比，芙苓似乎并不爱说话，从到场开始就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等待着。
　　屠苏来到展剑坛后，便好奇向展剑坛后方的大石堆中看去，当日偶遇谢云流之后，其人便不再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了，此刻屠苏好奇观望向展剑坛巨石洞，却仍是不见任何踪影。
　　屠苏有时甚至要怀疑，自己当晚遇见的谢云流，是否是真实存在的？
　　不久，天墉城所有的长老，也一齐到了展剑坛之上。
　　走在最前面的掌教涵素真人，和他仅一步之差的身旁，便是执剑长老紫胤真人，再后面陆续跟着威武、戒律、妙法和凝丹四位长老，除了紫胤真人外，其余长老皆是手持拂尘。众长老在入门弟子们稚嫩的拜会声中走过大家身边，然后陆续入座展剑坛上已经准备好的石座之上。
　　屠苏抬头望了望座上的紫胤真人，天墉城日常剑术课程是威武长老负责，紫胤真人唯有御剑课程等少数高阶弟子的教授课中才会出现，因此刚入门的弟子，今日大多是第一次见到执剑长老的身影。屠苏那日夜闯剑塔之后，便未再见过他，此刻只觉执剑长老仍是记忆中的模样，但和众长老站在一起却似乎更有些与众不同。紫胤已修炼成仙身，跳脱生老病死的轮回之道，因此虽历经尘寰变迁却依然保持年轻时的容颜，更不要说那一身飘逸却突兀的蓝白道服与天墉城众人格格不入。
　　紫胤的目光淡淡扫过在场众弟子，在场的天墉城弟子虽然大多都年幼，但无人不久闻紫胤一代剑仙的大名，但被他目光扫过都觉得兴奋不已，但又惧于执剑长老的威严随即低下了头不敢对视，仙人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屠苏身上。
　　接触到紫胤对视的目光，屠苏似是已不再如上回那般胆怯，只是静静回望，片刻之后，紫胤似是肯定般对他点了点头。
　　陵越见众长老已入座，随即站至新弟子跟前道：
　　“各位师弟师妹，今日入门试剑，大家为此已准备多日，愿大家都能发挥最好的表现。”
　　接下来便是讲解试炼规则，天墉城弟子，入门一个月基本就可以掌握天墉城的入门剑法——三才剑，所谓的试炼，便是所有入门弟子依照抽签形式选取两人一组，共同以对抗形式施展所练习的三才剑法。
　　当然说是对抗，三才剑并不具太强的对敌杀伤力，所以基本可以确保不会有人受伤。而试剑结束之后，便会综合大家全部的表现，各位长老会挑选自己中意的弟子。
　　讲解过规则，屠苏便心中有数，眼光若有若无看了一眼站在那里静静不说话的芙苓师姐，看来天墉城众位长老还是十分谨慎，虽说这剑法杀伤力不大，新入门弟子的水平发挥基本情况下也不会有人受伤，但还是找来了凝丹长老门下弟子以防万一。
　　“第一组，律义，肇英。”
　　只见律义和肇英两人从队伍中各自出列，手持霄河剑，互相抱拳作揖示礼之后，便开始展示各自所练的三才剑的剑式。
　　一直到今日目睹双方对抗，屠苏才发觉日常练习的三才剑的剑式，虽然变化并不算繁复，但每一招每一式，都可谓直取要害。不过由于剑招威力并不大，所以正常情况下不会令人受伤。
　　律义和肇英对阵了一会儿，相同的剑式不同的方向，待最后一式尘埃落定，两人各自收剑，又互相一作揖，然后退下场去。
　　观看过第一场比试之后，后面的弟子也对试剑内容心知肚明了，不过这么一来，大家心里开始犯了嘀咕。
　　既然试炼是新入门弟子两两对阵，也就是说对手是谁，对试剑的成功与否，占了一个较大的影响因素，由此给长老们留下的印象，也会有很大的影响。
　　如果对手恰好是入门弟子当中学习较慢，剑术较弱的同门，对自己的优势固然就不小。尽管自己或许没那么熟练，但两相比较之下，终归是给人好感略胜一筹。
　　但如果对手恰好是入门弟子当中比较强的呢？
　　不少人都想打了这一点，芙蕖也不例外，和大家一起眼神偷偷瞄向了一个人。
　　那个人正是陵端。
　　和在场其他入门弟子不同，陵端的父母亦曾是天墉城的弟子，后来学成后下山归于平凡，而陵端从小跟随父母修行，天墉城入门剑术早已比大家早一步学成了，何况他年纪本来也比同入门的其他师兄弟、师姐妹们要大一些，力气自然也更大，身材更加魁梧。
　　这一个月来的入门修行，陵端更是常常摆出一副看不起大家的口吻，纵然大家对他好感度不高，但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走在了大家的前面。
　　至少论到用剑和法术，新入门的这些弟子大多都在练剑的时候和陵端过过招，却无一例外是败绩而归，没有人能比陵端来得强。
　　陵端似乎也注意到了大家若有若无飘来的眼神，内心也骄纵摆出了一副我最了不起的表情。
　　希望别和他分到一组。
　　众人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
　　当然也有人对此波澜不惊，这人就是百里屠苏。
　　屠苏比大家入门时间晚，大师兄为了帮助他赶上进度这几日都是亲自手把手教授他，屠苏过招也只和大师兄过，平日里除了芙蕖和其他弟子也往来较少，对陵端的情况并不了解。最后这几日的练习，不是白日里和大师兄请教练习，就是夜晚独自一人在展剑坛上挥着剑，很少与其他弟子互相接触，因此也没有和陵端过过招。
　　“第二组，芙蕖、肇临。”
　　芙蕖听到自己的名字不是和陵端一组，顿时松了口气，心情有些轻快从人群中跃出，和虎头虎脑的肇临互相站定行礼，然后各自持剑划开对战。
　　不久之后，比试也落定了结果，芙蕖胜，虽然胜得有些小险。
　　从力量来说，芙蕖是女孩，持剑力道和动作不比男孩来得犀利，但肇临悟性始终差了一筹，芙蕖一来胜在慧根，芙蕖领悟力在女弟子当中也算出色，二来受到屠苏勤学苦练的热情感染，最后的这几日与屠苏作伴的芙蕖也十分努力陪屠苏一直练到很晚，因此使出来的熟练程度自然可见一斑。
　　就在两人比试结束后，屠苏无意间瞥向了在上座观看的各位长老表情，发现掌教真人对芙蕖似是颇为欣赏，芙蕖获胜后掌教笑着连连点头。
　　“第三组……”
　　比试一组一组的分配进行，每一组都有胜有败，也有少数两人难分轩轾，使完所有剑招就自动结束。剩下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组要上场时，陵越喊道：“最后一组，陵端、百里屠苏。”
　　所有入门弟子的表情，从松了口气的庆幸，然后转变成了看着屠苏的同情神色。
　　在入门的新弟子中，陵端资质和修为应该算是最好的，再加上家中父母本就修道人底子深厚，是最不容易应付的。而陵端的为人，虽然大家入门都不算很久，但不得不说陵端给大家的印象实在不怎么样，为人小气又自大，爱在长辈面前显摆，指望他在这种试炼场上手下留情，简直痴人说梦。
　　这也是为何大家都不希望试炼时对上他。
　　如今偏偏和他对阵的，还是入门时间比大家晚了二十日的百里屠苏。
　　虽然知道屠苏勤学苦练，但只学了十日剑法，再怎么苦练，也难以和陵端抗衡吧。
　　大家想也觉得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果然，陵端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得意洋洋站出来，还不屑地看了百里屠苏一眼，一脸嫌弃的表情仿佛在说，居然派个最弱的对手来，根本不能显示我的能耐。
　　虽然大家看屠苏的神色有着各种难言的复杂，当事人倒是不以为意，丝毫不见慌张或是害怕的表情。百里屠苏听到自己的名字后，淡定的走到了众人身前，立定于试炼场上，然后和之前大家的动作一样，双手抱拳，礼敬对手。
　　“陵端师兄，请赐教。”
　　“开始吧。”陵越宣布道，然后退出了战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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