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剪月光

　　圣诞这天，黄佳楠还是来了书店。
　　本来说好要去雪场的，谁知这天正好下了些小雨，姜维外婆在外头遛圈的时候不小心滑倒了，赶紧让路人给送去了医院，姜维到现在还守在医院里。
　　黄佳楠坐在家里看书，突然记起那天江怀途说的话，想了一会儿便套上外套出门了。到了楼下才发现外头竟下着雨，她也懒得回去拿伞，就这么将就着走了去。
　　来时途经了好些商店，玻璃橱窗上都粘贴着圣诞老人微笑的图样，红色绿色的气球。
　　有小孩停驻在缤纷的圣诞树前不愿意走，哼着那首脍炙人口的《Jingle Bells》，伸手去碰坐在枝头的小天使。
　　黄佳楠喜欢看这些热闹的景象，她爱极了这番太平模样。可也不知是为什么，每每碰上这样的热闹，开心之余，总觉眼睛发酸。
　　手机在口袋里振了一下，是远在国外出差的沈喻发来的。
　　“圣诞快乐，楠楠。礼物先欠着，回来再带给你。”
　　黄佳楠笑着回了他一条。
　　进了书店，就闻见满屋子浓郁的咖啡香气。
　　“来啦？今天怀途做了咖啡，给你留了杯，就放在里头呢。”高伯拿起面前的那只瓷杯，放在鼻尖探了探。
　　黄佳楠见状露出笑意，应了一声。
　　“节日快乐，高伯。”
　　高伯闻言乐呵道：“我们这些老人家不了解这些洋节日，就图个热闹。”
　　黄佳楠进到里间，发现今天琴房的门是开着的。
　　江怀途就坐在那里，低着头也不知在看些什么。窗外虽依旧是小雨淅沥，却也有一束光落得清闲，悄悄钻进了屋子里，正好落在了他身上。
　　这人的确算是好看的。
　　眉目俊朗，神色清逸。清瘦，却也笔挺，坐得直直的。他身上带着些坦然之气，《庄子??天道》里提到的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大抵就是这样的吧。
　　黄佳楠在心里想到。
　　把门再推开了些，许是这木门已有些年岁了，发出了“吱呀”的声音。
　　江怀途回过头来，见是她，笑着向她招手。
　　“过来。”
　　黄佳楠依他走了进去，接过那杯饮品，触手还是温热的，抿着嘴轻声道了句谢谢。
　　江怀途只让她坐下。
　　“今天是圣诞节，给你弹一首《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本以为沾了节日气息的曲子，该是热闹欢快的，可一曲听完，总觉得它被沉重和悲戚浸染透了。黄佳楠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江怀途近在耳畔的声音。
　　“圣诞快乐。”
　　江怀途看着黄佳楠的眼睛，愣了神。
　　细碎的光线落在她眼里，仿佛有万里星河，深邃得叫人要沉溺进去。转瞬间，那眸光透出几缕澄亮，黄佳楠笑了起来。
　　故事的开始好像都很细微，不经意落入耳间的音符，还冒着热气的饮品，抬眸落下的光影，又或是圣诞夜的轻声告白。在开始自己的故事之前，他们都是那么的简单渺小，这一程也许会充满遗憾，但于他们而言，启程过，就已是莫大的幸福了。
　　江怀途带黄佳楠去了趟附近的超市，买晚上店里吃火锅要用到的食材。高伯年事已高，腿脚也越来越不利索了，家里和书店两头跑也不是个事儿，就买了简便的餐具放在店里头，但自从江怀途教了他使用外卖app，这些厨具就很少派上用场了。这次赶巧逢着圣诞节，高伯也想热闹热闹，想着江怀途和黄佳楠都在店里，就囔着让两人陪他吃个火锅。
　　黄佳楠想了想，应下了。刚给春姨发完信息，就被江怀途拽着去了超市。
　　节假日超市置办了相关活动，折扣力度也异常地大。黄佳楠进了超市，看着乌泱泱的人群，心里头有些高兴，人也活泼了些。她跑去推了个购物车来，江怀途看了直发笑。
　　俩人选了些火锅烫食，丸子肉类还有些蔬菜。黄佳楠眼珠转了转，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鬼点子，推起购物车往另一处赶，才走了两步就被江怀途抓住。
　　“你干嘛去。”
　　“我想买点东西。”
　　江怀途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这姑娘大概是想要去买点女生用品，霎时松开了抓着黄佳楠衣袖的手，清了清嗓子，说在收银台等她。
　　黄佳楠闻言眨了眨眼，看着江怀途渐渐红起来的耳朵，似是不解。但也没有多想，只奔着零食专区去。
　　结账时黄佳楠正掏手机，江怀途却先她一步把付款码递了过去。
　　“麻烦您扫我的，谢谢。”
　　回去的路上，江怀途提着两个大袋子，一袋是食材，另一袋，全是黄佳楠的零食。江怀途走着走着不见人，回过头一看，黄佳楠正拎了袋浪味仙边走边吃，好不惬意。
　　还真是个小孩。
　　江怀途默默将袋子往上拎了些，合着这姑娘要买的东西就是这一大袋零食。
　　回到书店，黄佳楠说要把钱转给他，就这样，俩人交换了微信。
　　“你通过一下。”黄佳楠收起手机，拿出买回来的食材，打算去洗一下。
　　江怀途应了声，嘴角的笑意愈来愈明显。
　　晚餐三人支起了电磁炉，店里条件有限，只有这些简易的工具，黄佳楠把白萝卜、香菇一类难熟的东西下好，调了三碟蘸料。调蘸料向来都是她的拿手技艺，吃过的人没有不想求配方的，想到这，黄佳楠笑了起来。
　　“一个人在这傻笑什么呢？”江怀途把碗筷拿过来，就瞧见黄佳楠这幅模样。
　　黄佳楠看着他，眼睛转了转，作乖巧样，笑眯眯地说道：“高伯这有没有酒呀？”
　　江怀途闻言也笑出了声，明知故问，“你想干嘛？”
　　“吃火锅当然得配酒了，高伯不是想要热闹热闹嘛，不喝酒怎么热闹呀。”
　　江怀途看着黄佳楠装可爱的样子，有些慌乱，忙别开眼，看向别处。
　　“有，我去拿。”
　　高伯在里间藏了些酒，原是为了躲着老太太喝的，以前老太太还在的时候，高伯就偷偷告诉过江怀途自己的那些宝贝就藏在店里的杂房。现下老太太走了，高伯喝酒的兴致倒没这么高了。可能大家都是这样，爱和自己心爱的人唱唱反调，闹些小孩性子。
　　江怀途本以为高伯也会藏些易入口的啤酒或是红酒，问了高伯一番，被带着去了储物间，才发现里头藏着的全是度数极高的白酒。
　　“高伯，您这只有这个？”江怀途看着这些烈酒，又想到那张撒娇的脸，觉得不太行。“我去买些啤酒回来吧。”
　　“也行。但我得喝这个。”
　　高伯拿起其中一瓶，眯起眼仔细辨认着上面的日期。看了好一会儿才把酒瓶交在江怀途手中。
　　“你帮我拿出去，我来锁门。”
　　江怀途刚把酒瓶放在桌上，就瞧见黄佳楠眼里泛着光地看着这瓶身。
　　“江怀途，你可真懂我。”
　　江怀途这回是真被她逗乐了，这姑娘话是对他说的，目光可都还黏在那酒瓶上呢。“你还好这口呢？”
　　还没听见回答，就见黄佳楠站起身来，四处寻找着些什么。
　　眼看着高伯正好拿了仨小酒杯过来坐下，黄佳楠就急不可耐地开了瓶，依次倒上，先递给了高伯，再推了杯至江怀途跟前，最后才给自己摆上一杯，眉眼都沾着笑意。
　　江怀途不爱喝酒，一顿饭好生伺候着两个贪嘴的，高伯还好，倒是黄佳楠，五十三度的白酒，喝了二两不到就醉了。好在喝醉了的黄佳楠也不闹腾，就乖乖巧巧端坐着，两手放在膝上。
　　江怀途看着面前的女孩，额上的刘海显得人乖巧极了，过肩的长发就这么安静地铺在她宽松的毛衣上，皮肤让红色毛衣衬得越发白皙，湿漉漉的眼睛容易让人联想到小猫，就这么一眨一眨的不知在认真思考些什么。
　　高伯喝着喝着，突然开始浅声哼起了那首《梨花颂》。
　　“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 ...”
　　见高伯也有些醉了，江怀途把高伯扶进房里，存酒的杂间里搭了张简易床，有时候高伯就在这午休。江怀途把电暖笼拿进来，放在床边，插上电，调了个合适的温度，给高伯捻了捻被角，又出去倒了杯温水放在床边的小椅子上，看着他安稳睡下，这才把门带上。
　　出来就见黄佳楠还乖巧坐在那，江怀途心下一软，走至她面前，蹲下身来，抬头对上她的眼睛。
　　“你坐在这等一会儿，我把这收拾了就送你回去。”
　　黄佳楠仍不作声，也不知听见了没，江怀途却也不在意，抬手端起桌上的残羹倒进袋子里，利落打包好，拎起丢在了店外头不远处的公共垃圾箱里，又把餐具拿去洗了。
　　等忙完回来，黄佳楠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黄佳楠，起来了，我送你回去。”
　　见面前的身影不动一动，他只好伸手将黄佳楠扶着坐起来，拿起那件毛绒绒的外套给她穿上，又把人给拎着站起来。黄佳楠醉得厉害，身子发软，就这么靠在了江怀途身上。不知是不是江怀途的大衣面料太舒服，她把脸往上蹭了蹭，舒服得嘤了声。
　　江怀途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耳朵红了起来。过了会儿，才慢慢扶着人把大厅的灯给关了，只余了杂房门口那盏微黄。
　　把书店的大门关好，又把卷轴门给拉了下来，江怀途这才走到路边叫了辆的士，谁知黄佳楠刚坐上去就开始闹，念叨着坐车不舒服，犯晕，江怀途只得和司机道了句不好意思，把黄佳楠扶了下来，好不容易问清楚她家的地址，她却蹲在地上不肯走了。
　　江怀途看着蹲在地上的女孩，第一次觉得有些头疼。
　　“我背你回家吧，再这样下去你就要被冻成水晶娃娃了。”
　　久久未听见回声，江怀途也不求这小醉鬼能清醒地回答了，干脆地弯下腰背起了她。
　　不知是不是天气太冷的原因，即便恰逢节日，街头的人也只是星星点点。
　　突然，空中有细碎的白点撒下，飘飘忽忽的，落在头上转瞬就化了，惹了一片湿意，街上零星的人们也喧闹了起来。江怀途抬起头来，就见着点点雪花穿过从旁边那座暖黄路灯散发出来的光线，直直的落了下来。
　　“这好像，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背后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指关节处冻得发红，却还是伸出纤细的手指，想要接住这场专属于冬天的浪漫。
　　两人就这么在原地待着，静静地看着雪，好像时间就这样静止了，只有飘雪跨过了时间的禁忌，来到他们眼前，只为了落一场白头。
　　“江怀途，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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