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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看星星这件事,林茗本来还挺得意的。像陈熠然这样的尖子生,在面临挫折的时候,一般都有自己特别的调节方式。如果这问题陈熠然自己可以解决,是一定不会来麻烦他的。所以无论是陈熠然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的时候能想到他,还是陈熠然真的在他的帮助下解决了这个问题,都让林茗觉得心里很熨帖。学为人师,能帮到这些孩子们,就是他身为一个老师最自豪的时候。
只是后来事情的演变却有点出乎他的意料。陈熠然非但没有恢复元气,反而情绪越发地坏,简直是江河日下一泻千里了。
他常常下了自习来找林茗,垂着眼眸看着地板,一声不吭。林茗问“怎么了”,他就泫然欲泣道“老师,我心里难受”。林茗就心疼得斯哈斯哈地带他去看星星。
只是这样往复三五次,饶是弟控林茗也觉出不对来了。
“你呀,”他点一点陈熠然的额头,“想看星星说就是了,我还能不带你去吗?怎么还每次装模作样地来诓我,我还怪担心的。”
陈熠然但笑不语。他简直越来越像小时候了。
总之自那以后,陈熠然就省了那些繁文缛节。只要看到陈熠然下了自习站在办公室门口,林茗就了然地问:“看星星?”,陈熠然就笑着点点头。
慢慢地,林茗把他认识的星系都说完了,陈熠然就自告奋勇要给他背书。
“不用背啦,我知道你默写都不会错的。”
“老师,”陈熠然可怜兮兮地,“你都不鼓励一下我的好学之心吗?”
“好吧...那你背吧。”
陈熠然真的就开始背起来。他背得很慢,口齿清晰,嗓音优美,行云流水般,倒像是在诵读。尽管如此,数次下来,他也已经从《劝学》《师说》背到了《归去来兮辞》《逍遥游》了。后面的一些篇目,都是高二才会学的,他也一并全背完了。
陈熠然背起来的时候,往往沉醉其中、目光深远。背到“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时,他目光如炬、隐有怒容;而背到“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时,他声音低沉、悲怆不已。
有光熠然,似水而动。眼前眉目如画、衣角翻飞的少年郎,让林茗觉得移不开眼睛。
他几乎能看到陈熠然身上逼人的贵气。那贵气绝非什么权门戚胄身上的酒肉铜臭气,而是一种壮志凌云、丹心千古的浩然英雄气。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作为这啸谷乳虎的老师和哥哥,林茗觉得很幸福。为人师表,看到学生奋发踔厉,就他最幸福的时候。身为兄长,看到弟弟端正刚直,就是他最幸福的时候。
可即使...即使抛开这些,能看到这样意气风发的陈熠然,他也觉得很幸福。
这样的幸福日子林茗大概过了半个月,天气就到了深冬了。
这天的节气是大雪。
班主任吴老师家里有些家务事走不开,让林茗去替他转转晚自习。林茗想着,正好可以看看陈熠然上晚自习的时候什么样儿,于是欣然同意了。
林茗轻轻地走进教室,孩子们都在低头奋笔疾书,没有人注意到来的是语文老师而不是班主任(当然,除了唐成)。火箭班的孩子就是这样的,有的时候其他班老师走错了,他们也发现不了。专注本身就是一种智慧,林茗很欣慰。
他走到最后一排,看到陈熠然正低头认真地写着完形填空。陈熠然如今已经成长得英气逼人,但是看到他这样低头毕恭毕敬地写作业,依稀还是能看出些孩儿气来,林茗很想在他脑袋上揉上一把。
林茗正欲回身,但他的脚步突然停住了。他本来只是注意到,陈熠然用的是钢笔,所以他想看看陈熠然的字有无进步。然而他却发现,眼前的这支钢笔非常熟悉。素白的笔体上潇洒的几个大字,是“北京师范大学”。
这是他高三时候买的钢笔。他买了两支,一支留给自己,一支送给了陈熠然。他那时候买东西,什么东西都是买两份的。想起来有点好笑,这种有纪念意义的梦校,他竟然也给陈熠然留了一份。
林茗刚想要绽放出一个温存的笑容,却突然意识到,陈熠然交上来的默写、作业、试卷和周记,全部都是用的普通的碳素笔,没有用过钢笔。陈熠然上课的时候,也从来没见他用过钢笔。
难道是因为,陈熠然最喜欢外语,所以这支笔是留着给外语用吗?
他想到不久之前,办公室里的老师提起陈熠然,数学老师说道“这小子写得一手好字,钢笔用的真漂亮”,生物老师说“确实”,他还跟着点点头。那是因为他知道陈熠然小的时候钢笔字就写的很漂亮了。他竟没有意识到,老师们会提起这件事,当然是因为最近看到了他用钢笔写字。而陈熠然,却唯独从来没有在他面前用过钢笔。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事情。
周六的时候,他把陈熠然叫到家里吃饭。
陈熠然看到一桌自己喜欢吃的菜,笑得很开心:“哇,老师做了好多菜,爸爸不来吗?”
林茗看到他小狗一般的笑容,心里觉得有些发酸。他勉强笑了笑道:“嗯,我有一些事要问熠然,就不叫陈老师了。”
陈熠然坐下飞快地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塞进嘴里,仍然笑盈盈地:“老师想问什么呢?”
“熠然,你是不是...挺恨我的?”
陈熠然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他秀气的长眉微微拧着,不解地看着林茗:“老师...”
“我吃你家的,住你家的,然后突然有一天离开了,连句谢谢也没说...”
“我知道老师走的时候留了钱。”
“不,不是那个。熠然,我回来以后,你从来没有主动和我提过你小时候的事情。你甚至没有跟我说过,你还留着那支钢笔。”
“你看到了?”陈熠然脱口而出,这一句甚至连老师也没叫。
林茗看着那张带点防备的脸庞,苦笑了一下。
“你果然是不想让我知道的...”
“熠然,你还说...”
“老师,我之前确实挺恨你的。”陈熠然站起来,走到林茗身侧站定,用一种灼热的目光炙烤着林茗。
这下换林茗的身体僵住了。
就算这是最合理的推测,亲身听到耳朵里,还是不一样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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