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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切
两人不再说话,谢凌洗完帮孔笙穿戴整齐,一起吃过早饭,才叫盲师傅来按腿,自己则像个监工的,生怕孔笙抬腿跑了。
第二天如旧。谢凌散了早朝回来,盲师傅正给孔笙按腿,门房来报:“公子,大人,岑世子来探望。”
谢凌的眉头微皱。
孔笙正在接受谢凌监工,浑身像上了钢板一样僵。一听好友来了,他如获大赦赶忙睁开眼,一双眸子锃亮地看着谢凌,有些讨好地说:
“我和他总归要见上一见,早见晚不见,快请进来。”
谢凌眉头皱成了山。
岑毓当日和谢凌斗狠被下一成,现在又来是几个意思?
岑毓提着根千年老参到了,见三人这张力满满的戏剧感,一时不知道是站是坐。
“子望,坐。”
“你怎么样了?”岑毓在孔笙旁边坐下来关切地看着他。
“暂时死不了。”
“得亏谢指挥你。说起当日情形,要不是你坚持,慕竹恐怕凶多吉少……这次来,我是真心实意向你赔罪。”他微笑看了谢凌一眼。
“岑世子不必客气。来我家的,只要不乱说就是客,王伯,看茶。”谢凌并不领情,而是威胁他不要将当日的事说给孔笙。
“沈伯,这也按了快半个时辰了,你先下去,明日再按吧。”
沈瞎子半酸不苦地冲谢凌“看”去。
“这里谁当家作主?沈伯你又看不见,转脸问他作什么?”
孔笙对于大权旁落的残酷现实颇有微词,自己不就生了回病么,一觉醒来,连个瞎子都看谢凌脸色了,往后还了得!
“不成,按完再说。”谢凌双臂胸前交叉,不依不饶。
人家已经给了这么大面子,孔笙再不敢说半个“不”字儿,一旁的岑毓则不慌不忙喝起了茶。
等沈瞎子按完,孔笙才长吁一口气,不好意思地对岑毓解释:“这,没太大用,又不好拂了沈伯一片心意。”
岑毓会意,转了话题:“我这次来,就是看你恢复的如何,见了也就放了心。今日还要进宫见皇上,准备再给你告一个月假,大理寺的差不急办,你调的我刑部档案也不急还,安心在家休养吧。”
“那怎么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吃空饷够久了,再养就真废了。今日你不来找我我就差人去叫你了,咱俩果然心有灵犀。再说,这些案卷都是刑部封档的,那么久不归还,怕夜长梦多,生出不测。正好你在,我有处疑问,要你帮忙参详参详。”
听到“心有灵犀”,谢凌脸上黑云翻墨。
“现在?这里?”
岑毓有点惊讶和妒忌:他和谢凌啥关系?已经好到公务都不用回避他了,连表面拒绝都不意思一下?
牵涉到三法司办案,闲杂人理应回避。谢凌是锦衣卫总指挥,名义上不该旁听,实质上偌大的晟国,没有锦衣卫不能听的,三人心里都清楚。
“不,咱俩去书房单独谈。”
“不行。你这次中毒,岑家嫌疑最大。他要真害你怎么办?”
“真害我还要和你抢着冲喜?”
原来一天时间,他什么都知道了。指定是魏都那个碎嘴子干的好事,难不成他小子是来反间我的!
“要当日来的是他,你现在有没有命那可不好说。”谢凌冷冷道。
“万霄,你把我送过去。”
孔笙不再和他啰嗦,而是命令。这是孔笙第一次叫谢凌的字,还居然是发号施令。真是生怕自己死得慢。
谢凌听傻了。
被孔笙一下叫成了木头人,呆在原地离魂。然后像被他下了蛊似的,一个反对的字儿都没说,十分顺从地将孔笙抱到轮椅里,推他进了书房。
然后,自己出了书房还给关上了门,又招来两个亲信道:
“你们二人,去房顶好生盯着,只要岑毓不伤他就不必动作,也不必听记。”说完径自去了花厅。
“他就这么走了?真的假的,去安排听记了吧?”岑毓一边翻看孔笙拿出来的案卷,仍不相信刚才那事儿是谢凌干的。
孔笙也不答话,只微微一笑,却并没压低声音,然后指着其中一处说:
“崇安23年冬案子并不多。但转过年来就多得井喷,而且一直到25、26年都不少,之后才慢慢减了下来。先是朝中最有实力继位的景王倒了,后有东西厂卫的总指挥袁天章被杀,中央地方大换血,该出事儿的都出个遍,朝廷就是个大染缸,也不稀奇。”
“是,这些案子三法司都审核过的,除了个别,罪名都坐实了,顶多轻重不一,有的偏向一些,有的判的重些,倒没查出什么蹊跷。”
“你再看这个案子,发生在崇安24年初:浔阳有个村子里,一户寻常人家的女子遭遇窃贼被杀。这个案子最后找到了真凶,是本村一个光棍无赖。那女子的母亲不久也伤心过度,跟着死了。”
“我有印象地方上报过,女子家中母女两人,她爹崇安22年来京城做生意就失踪了,她们母女还报过案。”
“是。唯一养家糊口的男主人3年前就失踪了,家里还能这么殷实能引来盗贼,那妙龄女子居然没有被光棍无赖侮辱。女子失踪的爹找到了没?做什么生意的?”
“她们没多久就撤了案,再说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失踪人口太多,大案子都查不过来,谁都不在意这个。女子说他爹是个老秀才,叫刘玉成,写得一手好字。你是怀疑他爹牵涉了什么大事,那幕后之人把他一家都灭了口?眼下人死的死丢的丢,什么线索都没了。”
孔笙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搭在腿上轻叩,大约半炷香时间,停了。
“不见得,听记是干什么的。”
“你信他?”
“阉党横行,除了赌上信他一回,也没别的办法。”
“你是不是对他……”岑毓欲言又止。
“怎么?”
“算了,没什么。当年就是他和袁天章把元祈逼死的。你可别忘了。”
“化成灰也忘不了。”孔笙咬牙。
“对了,我正想问你袁将军的案子呢,此前一直是我经手的,他被魏忠贤告发是漠北细作,还收了金银无数,全是诬告,我都查实了,打了这些年仗,官没进饷银没涨,家里房子都破得漏风,之前也都写了说明呈报给皇上了。”
“慕竹,我全告诉你,你这身子千万可不能再急了。袁将军的判决这两日就下来,情况很不好,皇上对漠北的事特别敏感,偏偏魏狗就擅长无中生有,只要和通敌扯上关系,你我又怎会不知道皇上怎么想。”岑毓欲言又止,眼神透出无限阴郁。
等岑毓从书房出来已经晌午,远远看见谢凌在院子里莳弄花草。他已经脱了长衫换上紧实短打,袖口领口和裤腿都利落地扎起,长发被木簪子高高挽起,素衣布鞋的样子,很像个花匠。这些花是谢凌扔了孔府上原来的花花草草,差人重新置办的。
现在是冬天,北方的京城,能经冬的花草不多,大都是从室内搬出来晒太阳的盆景,有风信子、水仙、仙人掌、绿箩、文竹。院外也有些耐寒的,比如上寒菊、月季、茶梅,只是都没开花。
孔笙自己把轮椅推到了门口,远远看着他躬身锄草,细致地浇水,冷时候植物需要的水少,谢凌几乎认真到了数着滴往上洒。
他想起10年前,那时自己还没离家去漠北,日常就喜欢养些花草。两个弟弟总是跟屁虫一样拎着铲子和水壶,耐心和他一起拔草除虫,有时候花开得快,蝴蝶蜜蜂不来,那两个捣蛋玩意儿会跑出去捉一些回来。阿衍从小多病,是个爱哭鬼。有一回被蜇了嘴唇,肿得香肠一样,疼得他哇哇哭。
“别哭了,能有多疼?”小和一边给他往嘴唇上糊块湿泥巴一边不耐烦嚷他:“待会泥巴干了给你揭下来,蜂针就跟着粘出来了。”
“你是没让它蜇,换你试试啊!哼。这个管用吗,呜呜呜……”
小和不动声色扒开外衣,阿衍瞪大了眼睛:呀!胸前被蜇红了一大片!自己还没来得及糊湿泥呢。
孔笙看着那猩红一大片,心疼坏了,他赶紧和了湿泥,极轻地涂在小和胸口,涂完还吹了好几下。
十一二岁的孩子都争强好胜,见大哥哥亲自上手给自己涂,小和那个骄傲劲啊,恨不得让蜜蜂多蜇几个包,见阿衍还在哼唧,更瞧不起他了:因为你老哼唧,大哥气得都没给你糊湿泥吧?我就不一样了,大哥还给我吹了几口仙气呢……
后来自己在漠北九死一生待了5年,等回来时像变了个人一样,再没碰过花草。
孔笙心口抽搐了一下。
岑毓走近谢凌:“冬日可不是养花的好时候,谢指挥的雅兴恐怕用错了地方。”
“要一开始就为了开花结果而养,是不是太功利了些。开不开花结不结果的随它们去。”
“要是死了呢?”
“那是你不会养,不配看。”
谢凌手上动作不停,等除了草,浇上水,才直起身回过头,拍打着身上的土道:“谈完了?”
“是。这就要告辞了,来和你说声。”
“岑世子,多事之秋,有些话我不得不说在前头。你官居二品刑部侍郎,又有公主侯爷护着,只要不谋反,再怎么作也不会出事。慕竹与你不同,他心思单纯,又没什么依靠,从来不知道保护自己,只一心不计死活地查案子,要是你动什么歪心思,我谢凌可不管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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