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卿相思意

　　安平三十年，十月。

　　宫院里面的秋花安安静静的开在这个华丽的地方，在这略显寂寞与荒凉的华丽牢笼上添了一抹生机，让人看过来的心境不再是那样的荒凉沉寂。

　　此时距离瑾瑜公主的及笄之日还剩下七日。

　　容瑾一个人站在瑾瑜阁的院子里面，一袭白衣蹁跹，白衣上面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蝴蝶与淡雅清丽的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意气风发灼灼衣霞的少女从记忆中缓缓褪色，然后随着时光一点点的湮灭，直到再也寻不到当年的半分影子。

　　她安安静静的看着院子中开的灼灼的秋花，问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侍女。

　　“苏夜，我小时候觉得这花开的甚是好看，可是为何如今我却觉得它们有些不一样了呢？”

　　苏夜忠诚的守护在容瑾的身边，她抬头也看了看开的灼灼的花道:“殿下长大了，心境自然与儿时不同。”

　　容瑾抬眼看了看这个忠诚的侍女一眼，低声道:“或许，是吧。”

　　她的手端庄温雅的放在了身前，问道:“距离我的及笄生辰还有七日，七日……最多八日之后，我就会入朝，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皇后她做的手脚也干净，查起来……难度虽大，但是收获却也不小。”苏夜思忖了一下，有些犹豫的说道:“但是陛下如今对您可是呵护有加，前朝那样的危险，陛下他……会让您去吗？”

　　“这个，你不必担心。”容瑾胸有成竹的看向她:“你只需要好好的看着皇后与太子，这才是我们的首要大事。”

　　容瑾的眼睛看向远方，眼神悠远:“从前钟先生说，我的天赋并不比任何一个皇家子嗣差，只不过是我的心不在这里罢了。所以，本宫现在挺后悔的，如果本宫可以在当年多学一学，或许就不会落得如此境地。太子与皇后不是什么省心的人，父皇对我呵护有加，他没有下手的机会，但是现在却反而是最好的下手机会，可惜啊，他错过了。现在不动手，等我入了前朝，他可就没有机会了。”

　　“……”苏夜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空气忽然沉默。

　　“快要下早朝了吧？”容瑾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是。殿下……”

　　“去御书房。”容瑾淡声道。

　　穿花拂柳，越过一个个雕梁画栋的宫殿与走廊，容瑾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有着御前侍卫把守着，但他们都知道容瑾在陛下的眼里的位置，所以，其他人要层层通报的规矩到了容瑾这里也是全都废除了。

　　于是容瑾不紧不慢的来到了御书房门前，看到了司礼监徐德海。

　　徐德海也是将容嵇对容瑾的宠爱看在眼里，也是从小就看着容瑾长大的一个老人了，但是每次他看到容瑾时，那些圆滑市侩就都隐了下去，只是因为他知道容瑾和宣若玥从来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去记恨一个人，一件事，故而相处轻松许多。

　　看到容瑾不紧不慢的过来，他习惯性的挥了挥手里的拂尘，带着看小辈的笑意道:

　　“殿下怎么亲自过来了？陛下刚刚下了早朝，刚刚还在和老奴说，等批阅了今日的奏折就去看看殿下呢！”

　　“徐公公何必这样客气？”容瑾带着微笑道:“本宫今日过来寻找父皇也是有要事相商，哪怕是没有要事，身为儿女过来看望父亲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是？”

　　“唉……自从殿下的伤养好，老奴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的看殿下，殿下的个子长高了，眉眼啊也长开了……如今周身的气质也是与往日大不相同了。”他带着感慨说道:“陛下本就宠爱殿下，知道殿下与往日大不相同的时候，可是很欣慰呢！陛下正在里面处理奏折，殿下啊哪怕是去和他说说话，陛下就能好心情一整天呢！殿下快进去吧。”

　　“多谢徐公公。”容瑾微微颔首，才迈开步子不紧不慢的走进去。

　　听到了有人走进去的脚步声，容嵇没有抬头，以为是徐德海进来了，他便下意识的开口吩咐道:“徐德海，给朕倒一杯茶。”

　　说话之间，还手拿朱砂笔圈圈点点，十分认真。

　　容瑾没忍心打扰，于是轻轻巧巧的给容嵇沏了一杯茶，端到了他的面前，容嵇刚刚放下笔，眼睛还停在奏折上，伸手端着茶盏喝了一口。

　　这才开口道:“如今将近秋收，这秋收晚月的地方州县的日子可是不好过啊，俨州更是发了大水，百姓的日子也是很苦啊。”

　　“父皇面对着这样多的民间疾苦，能够发出这样的感慨，可见父皇是一个把百姓放在心里的好君主。”容瑾轻笑了一声接下了他的话。

　　容嵇听见她的轻笑声，这才把朱砂笔推了推，抬头掩去了疲惫，换上了慈父的笑道:“阿瑾怎么不声不响的就过来了？也不知道让人通报一声，万一朕不小心心情不好，你岂不是要受委屈？”

　　“那父皇……会让阿瑾受委屈吗？”容瑾轻声询问道。

　　容嵇失笑。

　　容瑾就接着说:“父皇不会，所以阿瑾不怕。”

　　容嵇忽然就想考一考容瑾对前朝事的见解，他就顺着道:“那依阿瑾看，这多事之秋应该如何做？”

　　“若是依阿瑾来看，这首先是天灾，天灾难控，如今是没有时间了，只能先赈灾，将粮食发放下去。”

　　容嵇点了点头，道:“但也只是解一时之急。”

　　“那下一步就应该动用工部了，俨州水患是因为临近黄河，那么我们需要治理好黄河，维修渠道将这些季节多余的水放出去。至于秋收……那便择一些于耕种之道有经验的人去教导其余的农家，这样循序渐进的话……总会看到成果的。”

　　容嵇赞许的点了点头，道:“你小小年纪，就已经有这般见解，也是青年才俊。”

　　“那……阿瑾就向父皇讨一个恩典好不好？”

　　容嵇好心情的抬头看着她那一双明艳雅丽的眼睛说道:“你说。”

　　“再过七日，就是我的及笄生辰了，所以阿瑾想要请求父皇，允许阿瑾入朝。”容瑾的声音坚定的不像话，话语刚刚出就让容嵇一愣。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反驳道:“不可！”

　　“父皇……”

　　“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容嵇严肃的看向她道:“你想要什么，父皇都可以给你，不管是钱，势还是权，这些父皇都可以给你，但是唯独这个，父皇不能允许。”

　　容瑾闭了闭眼，忽然退后几步，朝着他跪了下来。

　　容瑾的声音清亮:“父皇，阿瑾知道你的顾虑，可是……阿瑾也有自己的考量。我知道父皇的想法和舅舅是一样的，可是阿瑾不是一个金丝雀，阿瑾想要自己给自己做一些事情！我曾经与舅舅商议过，舅舅的答案与您如出一辙，父亲您是帝王，是君主，可以给我许多我得不到的东西。不管是荣耀，宠爱还是保护，您都做的很好，可是……有些事情，即便您是帝王，是君主也是无能为力的。”

　　容瑾说到这里，气息有些颤抖:“……我知道只要父亲还在位一天，就可以护我一天安宁。但是时间是吝啬的，您可以护着我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四十年，但其实您也清楚，您终究不能护着我一辈子，就算是您打算提拔晏荷，给她一个高位，然后给我们赐婚，但是她终究……是一个臣子。”

　　“我知道父亲很想为母亲报仇，但是您的境地，处处掣肘，您不敢轻易动手，因为对您来说最珍贵的或许已经不是仇恨了，而是女儿我。”

　　容瑾吸了吸鼻子，道:“……我知道也明白父亲您的顾虑，但是……女儿还是想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女儿想要凭自己去站到一个高度，去完成您不能完成的事情，去做您心有顾虑的事情。父亲也是这样成长起来的，我想其中的利弊，父亲您比我更为清楚！所以女儿不想每一次都让你来为女儿去承担什么，女儿如今长大了，女儿可以像您保护女儿那样保护您！”

　　容瑾忍着喉头的哽咽，低声道:“……我不能一直做一个小女孩啊，我也可以为了您承担所有的……”

　　容嵇看着面前跪着的少女，他不是不知道，从那一天开始，她就再也没有穿过颜色亮丽的华裳，再也没有戴过光鲜亮丽的首饰，他是父亲，他的女儿的变化，他一直看在眼里。

　　哪怕他是父亲，他也有私心。

　　可是看着一夜长大的少女，除了些许欣慰，更多的却是心酸。

　　“父亲……”容瑾带着哀求开口。

　　“……”容嵇的身形不经意的一晃。

　　“女儿知道父亲是想要保护女儿，但是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所以，女儿想要入政，求父亲成全！”

　　容嵇的手微微的颤抖着，空气沉寂了好久，容嵇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道:“阿瑾，如果你非要选择这一条路，那么你以后会过的很艰难，你……”

　　“阿瑾既然同父亲请求了这件事情，自然是做好了应对所有后果的准备，哪怕……”容瑾深深的呼了一口气道:“哪怕是会因此死于朝堂，女儿也不后悔！”

　　容嵇微微闭眼，抬手是状似不小心的打碎了手边的茶盏。

　　茶盏破碎的声音惊来了徐德海的身影，他慌慌张张的进了御书房，看到的是容瑾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而容嵇则是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地上是碎了的茶盏。

　　聪明如徐德海，他瞬间明白了缘由。

　　“哎呀陛下。”徐德海道:“瑾瑜殿下年纪小，言辞难免有不周之处，您不是从小就疼爱殿下疼得紧吗？何必与小姑娘一般计较？”

　　“都是快要及笄的人了，还这么跟朕耍小脾气……”容嵇叹了一口气，摆了摆袖子道:“出去吧。”

　　“哎，是。”徐德海带着笑容开口，几步来到了容瑾的身边道:“殿下快些起来，虽说是刚刚入秋，天气凉爽也经不起这样跪啊！陛下的脾气旁人不明白，您还不晓得吗？殿下先回去，等陛下消气之后自然给殿下一个答案。”

　　容瑾自然明白容嵇这一出戏的意图，也明白徐德海也是在给自己解围，自然顺着徐德海的力道起身。

　　“那儿臣便下去了，望父皇珍重身体。”容瑾起身后行了礼道。

　　然后，她转身就离开了。

　　到了御书房门口，准备与苏夜离开时，她转身对送自己出来的徐德海话里有话道:“还望公公多多提醒父皇保重小心身体才是。”

　　“殿下放心，这本就是奴才的分内之事。”徐德海微笑道。

　　容瑾轻声应了一声，便和苏夜一起离开了。

　　等到目送容瑾的身影越来越远，徐德海才叹了一口气。

　　“阿瑾如今可是与往日大不一样了。”容嵇出了御书房道。

　　“老奴也看出来了，殿下变了许多呢。”徐德海接口道:“陛下……您其实心底也是希望她可以入朝的吧？”

　　“朕曾经想过，可是……”他叹了一口气道:“但是一想到她要在这样的淤泥里，朕就很舍不得的，她本该是干干净净的。若是有朝一日，她的手上染了血，朕可怎么是好啊？”

　　“这是殿下自己选的路，相信……殿下可以处理好的。陛下也不要过于担了。”徐德海劝道。

　　“朕明白。”容嵇的目光变得悠远，道:“朕只是舍不得，但是朕也明白，她长大了。”

　　“长大了啊……”他叹了一口气道。

　　路上。

　　苏夜有些担忧的说道:“陛下他……明显是不希望殿下可以入政，殿下您……”

　　“他会同意的。”容瑾肯定的说道:“父皇能够从先皇一众的皇子中脱颖而出，就说明了父皇他本就不简单。他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益牵扯，而他方才那一句，是因为他知道，他的身边也是有眼线的，所以他才制造出了动静来让徐德海来解围，父皇他是在保护我。”容瑾轻轻笑了一笑道:“所以，他方才就已经同意了，我等的……是我及笄生辰那天那一道名正言顺的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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