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

　　四
　　这个事情在龙旭的统筹下，善后工作做得井井有条。他利用自己个人人脉，和过人的共情沟通能力，安抚了政府，并打听到了专家名字，在出报告之前，迅速的引导了鉴定报告，往有利于公司下定论。
　　最终，他出钱出力的，赶在集团工管中心，研发中心的领导来之前，把报告递到了申总，区域总的手里。
　　“经鉴定，拱形挡墙的设计无风险，符合结构安全。导致本次开裂原因在于高压旋喷桩施工不当，未过保护期，遇到地震波影响，最终造成开裂。修复建议如下：……”区域总看了报告，问龙旭：“政府那边怎么说？”
　　“我们已经协商一致了，这个项目是EPC项目，按道理是施工单位和政府签订的合约，出了问题，第一责任人就是总包，但是作为资方的凤凰地产来说，我们依然愿意严格按专家意见修复，所有费用由我方承担。”龙旭回复道;“我也私下非正式的给政府承诺，接下来地方政府的新区建设，凤凰地产将极力配合，加大投资力度。政府对这样的条件还是很满意的。”
　　“集团怎么说？”
　　“这个报告第一时间我让各个部门口子都分别给了集团对接部门，集团这次对我们应急处理非常满意，虽然集团工管中心，研发中心的领导都过来了，但也并未对报告提出质疑。只是有个问题，研发中心说，去年他们私下给陈畅总提过边坡存在风险，但陈畅总那边回复是政府要求的，这个事他们去了南充后，发现不是……这个可能有点难办，不过好在和政府关系处理得当，还因此谈了几区域的规划建设的事情，反而收获颇多，所以后来研发中心的也没有过多去追问。。”
　　区域总听到龙旭的回答，提到了边坡实际优化的和政府无关的事情，也不由皱皱眉，这个事只有他和陈畅知道实际原因，其实是他让陈畅这么去回复集团的，所以并未多说什么。龙旭在这个事情处理得非常漂亮，也让区域总明白，这个人已经是羽翼丰满，自己已经不可能拿捏的住了，于是笑着说道：“很好，龙旭，这次事件处理的漂亮，你功不可没。我这个小庙已经没有办法装下你了。抓紧去贵州报道吧。以后西部地区，半壁江山都是我们的。”
　　“感谢涛总这几年的栽培。”龙旭应声笑着说：“这次也是涛总雷厉风行，给大家理清思路才有了好的处理结果。”
　　两个人假模假式的相互恭维一番后，龙旭走出了涛总办公室。他的计划第一步已经开始了。当他离开四川区域，整个西部区域，并不是他们的，也不是凤凰地产的，也不是现在的兴旺地产的。而是他龙旭的。

　　江河从看守所出来，迎接他的不是老姜，不是区域领导，而是林阿喜和沈默。
　　当他出事的时候，沈默连婚礼筹备都丢下了，到处托人打听怎么把他的兄弟捞出来，同样着急的还有林阿喜，她也第一时间找了陆巧，希望一起想想办法。陆巧也看着林阿喜的面子上，希望龙旭在处理这个问题时，不要把所有责任甩到江河身上。而对于龙旭来说，这个事正是他招兵买马的时候，于是也就顺水推舟，把总包之前如何停工要钱，态度恶劣的事情夸大了一下，减轻了一些江河的责任。因为确实也没有出安全事故，所以鉴定报告出来后，江河也被放出来了。
　　沈默赶紧上前狠狠抱住了江河：“兄弟，受委屈了！”
　　林阿喜也上前说，“江河，你在还好吗？”
　　江河听到他们关心，瞬间就泪崩了，虽说男人有泪不轻弹，但这段时间他在看守所里，经历了他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戴了手铐，穿了统一的衣服。被冷冰冰关牢笼里。他天天睡不着，看守所各色各样的人都有，到了晚上时不时莫名的嚎叫尖叫，像极了人间地狱，那个时候的他觉得快要发疯了。如果再不出去，都想用头撞期去发泄情绪了。除此以外整日都在想，为什么，为什么。自己那么小心翼翼，兢兢业业可是还会遇到这样的事情，遭到非人待遇。
　　看到江河哭了，沈默郁闷得不作声，林阿喜跟着哭起来，她想到的是去年，江河知道有风险，还要尽力保护她，不让她继续驻场，还有陆巧赶紧安排她回区域，这些人回想起来就是自己共患难的知己了。所以看到江河哭，她也内心非常难受。
　　沈默开着车，把两人接回了成都。
　　“兄弟，这段时间什么都别想。”沈默通过后视镜看到垂头丧气的江河，为了打破沉寂，安慰说道：“不管你们公司怎么定性你的事情，都没有关系，本来这事就是拿你背锅呢！估计就是个处分，就退一万步讲，真要怎么着，大不了咱不干了，现在地产市场好，换个公司照样可以东山再起。”
　　“出了质量事故的项目总是不好找工作的，更何况我这项目总还不到一年，只是一个实习项目总。”江河自我嘲笑道：“只怪自己根基太浅，大难临头，有些人是被某些领导罩着，而自己呢，除了背锅，对他们来说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江河……”林阿喜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比较好，一直以来她都潜心于做专业技术，对于江河口中根基帮派，其实她屡的不是太清楚。也觉得领导层关系可真复杂，自己还是安心当个小兵方可保命。
　　“我没事。”江河勉强笑笑：“走一步算一步吧。”刚说完，他的电话就响了。他一看，是龙旭打的。
　　“喂，龙博吗？“
　　”江总今晚有空赏脸一起吃个饭吗？“龙旭在电话里谦逊的问道。

　　江河见了龙旭以后，四川区域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第一个事情是媒体还是知道了边坡的事情，并且深入报道了这个事故的背后不是一个总包，而是凤凰地产投资建设的。虽然，凤凰地产立即公关，拿出鉴定报告，但舆论只会往人们想要的方面发展，所以还是引起了凤凰地产内部起了轩然大波。
　　第二个事情是，陈畅之前闯的祸，在区域被警察带走的事情，在地产公众号上刊登出来，还添油加醋，夸大其词，搞的人尽皆知。
　　这两个事无疑是对企业带来了相当大的负面影响。区域总火冒三丈，勒令彻查是谁把事情透露给媒体的。
　　他想第一时间找到龙旭去调查清楚，但这时刚好龙旭的调令下来了。

　　当陆巧打开OA系统，看到了龙旭的调令，她愣住了，龙旭不可能之前不知情，可是为什么，却没有告诉她。离开成都，去贵阳，那可是有七八个小时火车的距离，这意味着她和龙旭的未来更虚无缥缈了。
　　”为什么你事先不告诉的？“陆巧堵了龙旭几次，终于还是在他的公寓见到了龙旭。
　　”巧巧，你知道边坡这个事情的后续吗？“龙旭不紧不慢的说道：”媒体知道这个事后，凤凰地产内部无论哪个帮派都不得不正视这个事件的后续处理。加上这次的修复要花七八千万，其实之前集团老派的领导对于有点失控的四川区域早就是不满意的。很早之前就想借机什么事情来给四川区域一定的下马威。无奈，涛总确实是势力强大，就算发生了这个事，也不足以扳倒他，但这不是媒体介入了吗，涛总的集团靠山，也被逼着必须给说法……我们的区域总还是厉害的啊，早就想好对策，怎么保自己，保哪些人，牺牲哪些人，呵呵，但他的哪些士卒们不可能都能保住，总要交人头上去……巧巧，你知道我们区域总最后准备把谁的人头送去祭天么？“
　　龙旭引导着陆巧，先把工作上的事情说清楚。陆巧没有说话。于是龙旭继续说道：”是你们陈畅总。”
　　“陈畅？！”陆巧吃惊地问道：“怎么可能呢，陈畅是他从龙城地产带过来，一手栽培的，就因为公众号说的那个事情吗？”
　　“所以我说我们区域总可真是心狠手辣啊！”龙旭感叹着：“就因为一件小事就把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学生也可以送去祭天，表面上看来是因为你们陈畅总那个事情被公众号曝光，其实，这个事曝光说不定就是他故意的，因为设计部他可以拿到的甜头太少了，很多利益输送还是得靠工程板块啊，还不就趁这个机会把之前的事情曝光，合情合理的送陈畅的人头了……但是巧巧，陈畅下台，对你来说其实是个机会。集团现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代替陈畅，在外面招人不如提拔对集团忠心耿耿的内部员工。之前你只是在和廖萍萍竞争副总监而已，现在陈畅如果下台了，你觉得一把手，会是精装，还是建筑？“
　　陆巧听龙旭这么说，不免还是有点心慌怒放，她太想尽快的上位了，她遇到龙旭从好的一面讲，一直是她指引她，帮扶她，但从不好的一面讲，她为了不离开龙旭，也拒绝了好多次集团调令，尽管她知道再二进宫集团，她可能上位机会早就有了。
　　“可是你要去贵州了！”陆巧从畅想中，又把思绪拉回来，没有忘记今天来找龙旭的原因，于是继续强调重点：“就算我可以留在四川区域升职，你要去贵州了，我们怎么办？”
　　“巧巧，在这个公司，我能保你的位置就在这了。你是中心黄总的人，就算在四川区域当设计总监，涛总也不会拿你怎样，只要你明哲保身，少去触碰他的那些利益，在他看来你在的位置不算多大问题，好好在这个位置锻炼几年，韬光养晦，等我从贵州回四川的时候，就是我到兴旺的时候，那个时候你再经过几年的历练，相信你可以帮到我更多……”
　　“龙旭，我在跟你说感情，你为什么一直不停在说工作？你能不能正面回答我：你去了贵州，我们两个怎么办？”陆巧继续追问道。
　　龙旭其实不想回答陆巧的问题，但对方一直咄咄逼人的质问他，他想了想，迟早她都会知道，不如自己亲口告诉她，于是无奈的说：“巧巧，我准备订婚了。”
　　订婚？陆巧听到这两个字，彷佛天打雷劈，订婚？和谁？和我？不可能啊，那是和谁？什么意思？
　　看到陆巧已经石化在原地，龙旭接着说：“但是你想继续保持这样的关系还是可以的，无论我在贵州的时候还是以后……”没等龙旭说话，陆巧没忍住，给了他一个耳光。
　　这换成龙旭吃惊了，他一直以为陆巧是一个聪明人，懂得什么才是对她自己最好的选择，这两年他们算是各取所需：他图的是建立人脉，有养成系的快感，陆巧也可以得到她想要的，可是龙旭忽略了，陆巧毕竟是个女人，而女人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变得不可理喻。

　　看着报纸上对兴旺地产长子龙旭和何氏集团的小女儿何婷婷是世纪联姻的报道，陆巧自嘲着一杯杯的灌着酒，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居然一而再的被同一个男人把自己的自尊心碾得粉碎。无论是两年前的那一晚后，还是现在，自己不过是龙旭手掌中的一个玩物，她原以为遇到的伯乐贵人Mr right……其实统统都是骗人的，那个本应该优秀，孤傲的自己，其实只是个笨蛋，在这些狡猾的利欲熏心的男人手里不过只是玩物，玩物罢了……
　　想到这里，再次的痛哭失声。
　　五
　　龙旭走之前，还是极力的把陆巧推到了四川区域设计部总监的位置上，在他看来，陆巧依然是个聪明人，等她冷静下来，会明白什么样的人生才是适合自己的。他看好陆巧，如果不那么感情用事，她会很快真正强大起来，独立生长，将来依然可以为他所用。感情，在龙旭看来只是用来权衡会不会给自己带来更大利益的手段而已，如果有利益，他愿意展现自己慈眉善目的标志性微笑，如果失去或者没有利益，那么他可能比谁都更绝情。
　　陈畅这边也就惨了，没有鉴定专家的可靠性，没有给现场带来技术性支撑，工作没有做到位，所有的锅都甩在了他的身上，在加上被警察带走问话的事情，在公众号上被添油加醋的曝光了，区域总亲自向集团专项小组诉说他的罪状。
　　陈畅看着集团的处罚通知瘫倒在地。以往房开公司对于失职人员的处理办法，通常都是私下协商，用相互自愿解除劳动合同的方式给对方留一定的情面，而这次，集团公告，公开赫然写到“原四川区域设计管理部总监陈畅，在边坡垮塌问题处理上，对于集团提出的质疑没有公开透明的向集团上报结构形式的不确定性风险，并错误转达已由政府确定的虚假事实，存在重大的专业失误，存在瞒报，谎报行为；在自己私人生活方面，由于自身原因严重影响了公司的形象，给公司造成非常恶劣社会影响。故从即日起解除劳动合同。”这个公告用了“原”，“重大”，“恶劣”，“解除劳动合同”这些非常刺眼而尖锐的词语，陈畅就内心明得知道，自己已经是区域总的弃子了。
　　陈畅收拾自己办公室东西的时候想到这四年在凤凰地产的经历，28岁上任，曾经的自己战战兢兢，但对区域总涛总马首是瞻，他年轻时候的努力，涛总是看在眼里的，曾经在龙城地产的时候，当着全公司的面表扬他是“后生可畏。”可到头来自己每年上供的数额没有其他板块多，又因为自己问题被谁故意放大摆了一道，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里，他被吃得骨头都没有剩。背负这样的名声离开公司，他的职业生涯将何去何从，他很迷茫不知所措。

　　离开四川区域的人还有江河，龙旭走的时候没带走其他人，只是向区域总要了江河，江河原本是姜总的人，姜总又是区域总的人，跟着龙旭走，就意味着他即将脱离之前的派系，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江河在区域总眼里，不足挂齿。他死心塌地的跟着龙旭或许未来还有奔头。
　　确实，江河只是个小兵，区域总觉得也没什么价值。龙旭要就便给他是了。于是也同意对江河从轻处理，毕竟本质上这个事怨不得江河，全区域的人都知道，江河曾经极力阻止边坡的优化，是区域总他自己用西南院专家老保守估计来搪塞过他，所以如果真的让江河承担主要责任，怕是区域内部就会不服，为了平息民意，才杀了陈畅祭天，保下了江河，让江河跟着龙旭去了贵州区域。
　　当龙旭达成目的，走出区域总办公室，关上他房间门那一刻，涛总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他突然才恍惚，媒体曝光的事情，会不会都是他……可是此人已经羽翼丰满，奈何也无证据，只好无奈地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可真的是随时准备着拍死我们这些前浪啊……”

　　江河走之前参加了沈默的婚礼，看到沈默在台上笑得灿烂，想着自己这几年的遭遇，他自嘲地想，曾经的他也和沈默一样简单，他的单纯在于，他以为只要够拼命，够认真就一定能在自己的岗位立足变强大，但没有想到短短两年的项目总生涯就让自己经历了这么多，他学会了应酬，学会了说貌合神离恭维的话，也背过锅，甚至进过看守所，他的人生早就不想预想那么般简单美好，曾经那个对未来犹如洁白如婚纱般不切实际的向往的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染了一身的污垢，再也洗不干净了。
　　参加沈默的婚礼的还有陆巧，她看着沈默在台上笑的灿烂，想到曾经和沈默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原来这么多年来，只有沈默是曾经真心对待过她的，龙旭不过是一个没有情感只会利用人的机器人，他没爱，更没有心，除了利益他眼中什么都看不到，可是该死的自己却如此得爱着这个无情的男人，自己真的是个傻子啊，龙旭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根本不是一个阶层的，他就像站在更高的维度空间，然后把陆巧当成蚂蚁一样，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死死的控制在他的掌心。而她却误以为自己可以够得着龙旭……多傻啊，早就该明白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和龙旭这样的人平起平坐。
　　爱她的，她爱的人都定格在了2013年，这两个男人都会在今年订婚，结婚，然后离她越来越远。她什么都没有抓住。
　　参加沈默婚礼的林阿喜看到江河和陆巧都分别有心事的若有所思，这两个她认为在工作生活中都极力帮自己的人，此时此刻都各自有着自己的烦恼，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语言的安慰的单薄的，陪伴也是无力的，她更是觉得，那就需要自己快乐起来，来感染他们，就像给过她指引的廖萍萍和何慧，她希望在地产这个复杂的世界，依然能够保持像她们一样阳光而简单，所以那就这样吧，就走专业路线，林阿喜自己也清楚，以她的性格，在地产就远离利益，远离不切实际的情感，才能安身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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