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马

　　众人走后，奚百里匆匆扫了眼刚才大家伙送来的东西。
　　布匹倒是有那么几匹，可惜就是没有成衣。
　　奚百里身上这身衣服都穿了一个多星期了，那上面的味道……
　　眼看就到正午，奚百里也顾不上找成衣店了。
　　带着宋万一路小跑着直奔十千脚店。
　　十千脚店虽叫脚店，格调却不低。
　　两层小楼的楼顶插满了花彩旗杆，门口处高高扎起的或像山，或似塔的竹竿上装点着红布流苏、花鸟绣球等物，真真牌面华丽。
　　奚百里远远停下喘匀了呼吸，抬脚欲上台阶。
　　一个头戴方顶样头巾，身穿短褂阔裤，脚下布鞋净袜的小厮躬身迎上来道：“客官，您……”
　　小厮话音拖的长长的，奚百里心领神会：“我和坊正大人有约。”
　　“您二楼请，”小厮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好奇，腰弓的更低了：“奚大当家到。”
　　原本热烘烘的一楼大堂，气氛骤然安静下来，满屋子的目光齐刷刷向奚百里射来。
　　奚百里：“……”
　　饶是他脸皮够厚，也险些闹出个大红脸。
　　宋万却没这么好修养，在这火热目光的注视下，脸腾的红到脖根。
　　奚百里进包厢时，马当先正好整以暇的喝着茶，待他看到宋万虾子似的脸，忍俊不禁道：“兄弟这是让人煮了？”
　　宋万拿过桌上茶壶，就着壶嘴一仰头喝了个底朝天才将将好些：“下面的人都怎么了，一个个要吃人似的。”
　　马当先拍拍宋万肩膀，意味深长道：“慢慢习惯吧，这只是刚刚开始。”
　　奚百里朝马当先躬躬手，带着一脸的哭笑不得坐了下来：“这事闹的，让坊正大人见笑了。”
　　马当先挥手一笑：“贤弟接手了李良才的生意，名声如日中天，往后少不得哥哥做起事来也要靠你多多关照了。”
　　贤弟二字入耳，奚百里也十分乖觉的改了口：“小弟名声再大，在兄长这等官家贵人眼中也不过一个笑话罢了。”
　　“什么贵人不贵人的，我这种身份，说白了也就是个小吏，哪当得起贵人二字，”马当先说着，心中一动：“不过要说贵人，确实有贵人托我给你带句话。”
　　奚百里忙道：“莫不是李良才背后的那位？”
　　马当先闻言身子一震。
　　别看他是个坊正，但在平安坊做起事来，还没有刘大跟李良才这种人便利。
　　所以之前与奚百里交好，也是看他乖觉，存了收拢其在麾下的心思。
　　但此时他能随口问出这话，单凭这份眼力与心计就让人不敢小觑了去。
　　“正如贤弟所料，”马当先再开口，话里真情多了几分：“确是那位贵人。”
　　“那位贵人说了什么？”奚百里道。
　　“贤弟智珠在握，轻而易举就破获了李良才被杀一事，那位贵人对贤弟的能力十分看好，所以贵人希望……贤弟能继续李良才未完成之事。”马当先不无羡慕道。
　　要不是李良才横死，那位贵人的弟子找到他，马当先压根就不知道李良才的背后竟还站了这么位爷。
　　要是早点知道，说什么他也得帮衬李良才一二。
　　不说别的，能在那位爷面前留下点印象也是好的。
　　每每思及此处，马当先心里就像猫抓一样难受。
　　别看李良才已经死了，马当先对他的怨恨却与日俱增。
　　“不知贵人姓甚名谁，要我所做又是何事？”奚百里想着如果能问出这贵人是谁，也好提前跟洛宙商量下对策。
　　“贵人没有发话，他的身份我自然是不好随意透露的，不过贵人交代了，约你今晚人定时分到青羊宫一见。”马当先眉毛连挑，眼神中满是热切。
　　“青羊宫？”奚百里一头雾水：“难道是皇宫？”
　　马当先见奚百里不明就里，急的直拍大腿，又不敢明说：“什么皇宫？贤弟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到底是不是南赵人，怎么连青羊宫都不知道？”
　　奚百里闻言只能尴尬的挠挠头，干涩解释道：“实不相瞒，小弟以前确实过的浑浑噩噩，这青羊宫的名头，真……真没听过。”
　　说完，奚百里询问的看向宋万。
　　正自大快朵颐的宋万感受到奚百里的注视，满嘴油光道：“黑哥你别看我，我天天和你在一起，连坊门长啥样都快忘了，我上哪知道去。”
　　虽未从宋万口中得到答案，奚百里心却放下不少，幸好不知道这青羊宫来历的不止自己一个。
　　不然马当先这么精明一个人，铁定要怀疑自己。
　　马当先看着面前这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二货，羡慕的泪水从嘴角流下。
　　回到家后，奚百里打发宋万和云鹏一起去视察下李良才手下的赌档花楼，自己则借口脑后伤痛，径直回了房间床上。
　　“洛宙？”奚百里闭上眼睛，前几次都是洛宙找他，也不知道洛宙能不能听到他的召唤。
　　随着阵阵呼唤，奚百里再次脚下一轻，熟悉的白雾瞬间将他笼罩。
　　洛宙一身轻衫广袍，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你怎么这个表情？”奚百里脸皮极厚，笑嘻嘻凑过去：“不高兴看见我？”
　　“找我什么事？”洛宙眼眸微抬。
　　奚百里见他仍是这么抗拒有人靠近，无所谓的耸耸肩：“找你打听个地方，青羊宫你听说过没？”
　　“听过。”洛宙道。
　　“那你赶紧告诉我那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今天我差点就因为青羊宫露馅了。”奚百里道。
　　“赵帝信封道教，青羊宫是赵帝赐给国师孤道子的道场。”洛宙道。
　　奚百里听完，心中有些失望：“竟是个道观，看来这条线是搭不上谢煌了。”
　　一个道士，一个特务头子。
　　想想就觉得毫不沾边。
　　洛宙却道：“未必，谢俊霖本是赵帝跟前第一宠臣，后来孤道子出现，谢俊霖也只能甘居第二。”
　　“道士也这么有前途的么？”奚百里摸着下巴：“不过，你说的出现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他以前不在京城？”
　　洛宙点头道：“孤道子是我19岁那年来的京城，因其献丹有功，赵帝大悦，直接加封其为国师并领钦天监监正一职。”
　　“什么丹药这么厉害？”
　　据奚百里所知，道士中确实有一支遗祸无穷的方士群体存在。
　　这些人不事生产，每日做着炼丹飞升的美梦。
　　神丹妙药哪是那么容易炼的？
　　慢性毒药还差不多。
　　不过……
　　奚百里看着眼前的鬼差。
　　这种鬼怪都真实存在了，难道这个时空的丹药真是好东西？
　　“你在想什么？”洛宙见奚百里眼中不怀好意，忍不住出口道。
　　奚百里使劲甩甩脑袋，鬼差是鬼差，方士是方士，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 没想什么，皇帝身边，想必一定有人查过他的来历吧。”奚百里道。
　　“查过，孤道子来历没有问题，至于他所献丹药，皇上用药不是臣子能打听的，只知道赵帝自幼患有的咳疾被治好了。”洛宙道。
　　是夜，奚百里早早换上宋万从成衣铺买来的干净衣袜，静静等待着人定时分。
　　南赵夜里是有宵禁的，普通百姓夜里只能在各自生活的坊里进行活动，想在夜间行走，得有各坊或县里开具的证明文牒。
　　马当先倒是能帮奚百里开，但从平安坊到青羊宫，一路上不知多少卡哨，奚百里就算拿着通关文牒，等他走到青羊宫，嘴巴也得跟人解释到开裂。
　　孤道子既约了半夜，事先就告知了会使人来接。
　　戌时一刻，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吁～
　　奚百里急忙迎至院门外，正是一年青道士骑马而来，那道士的手中，还牵着另一匹马的缰绳。
　　“仙长可是青羊宫来人？”宰相门前七品官，奚百里神色恭敬的上前，眼睛不着痕迹的飞快扫视了道士几眼。
　　长相不俗，就是倨傲了些。
　　奚百里并不恼怒，要是自己能跟着国师混，态度比这小道士还不如。
　　“你就是奚百里？”小道士也不下马，高高在上的用鼻孔打量着奚百里。
　　奚百里微微一笑：“正是在下。”
　　“会骑马吗？”小道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轻视。
　　奚百里前世在景区倒是骑过几次：“略懂。”
　　小道士闻言撇了撇嘴：“那就跟我走吧。”
　　说完，小道士直接把缰绳抛了过来。
　　泥人还有三分火，奚百里接过缰绳后，一脚踩住马镫，潇洒的翻身上马。
　　以同样倨傲的姿态道：“带路。”
　　“你……”身为国师的第一百零八个弟子，小道士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地痞小混混竟敢这样对自己说话。
　　还未等小道士发作，奚百里抬头看看天：“快点吧，我可不敢让国师等。”
　　小道士脸色由白转青，狠狠一夹马腹：“驾！”
　　饶是奚百里熟知骑马的诀窍和要素，待出了第六个卡哨时，他的大腿内侧也不禁开始难受起来。
　　“坚持，不能让这杂毛看扁了。”奚百里大腿内侧火辣辣的，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以鼓励自己。
　　吁～
　　在奚百里觉得自己大腿的裤子都要被磨穿了时，青羊宫终于到了。
　　青羊宫山门庄严宏伟，重叠飞檐。檐身壁柱之上仿佛有游龙飞凤镶嵌其上。
　　奈何夜色不明，大腿内侧又疼的要命，奚百里心情糟糕的只瞥了几眼，便一路跟着小道拾阶而上。
　　走了大约一刻来钟，小道才在三清殿外驻足。
　　“师傅，人带来了。”
　　小道将高大的殿门轻轻推开条缝隙，神色虔诚的与方才判若两人。
　　须臾，大殿内一道低沉而有力声音道：“进来吧。”
　　小道闻言让至一旁，作垂手低头状。
　　顾名思义，三清殿是供奉三清的地方。
　　奚百里走进殿内，视线首先被本该供奉着三清的道台之上的两尊麋鹿般大小的铜制青羊所吸引。
　　这两只青羊模样说不出的怪异，细打量之下，奚百里发现这两只青羊竟是鼠耳、牛身、虎爪、兔背、龙角、蛇尾、马嘴、羊胡、猴头、鸡眼、狗肚、猪臀。
　　可不就是集十二生肖的特征于一身么？
　　“看出什么门道了么？”
　　一道声音慕地自身后响起。
　　奚百里吓得一个激灵，许是刚才看的投入，他竟不知觉间走到了殿内离青羊像最近的地方。
　　“国师恕罪，在下失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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