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

　　六月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了山洞中，转头瞧见随便站在自己身旁，地上跪着一群妖物。
　　“醒了。”
　　六月坐起身来，看向地上那群妖物，不解道：“这是怎么回事？”
　　随便指着跪在角落的好色鬼，“这鬼手里有妖幡。”
　　“妖幡？”
　　“是。”随便应她，“我跟来时恰好看见他拿着妖幡。”
　　“那幡能呼唤妖物吗？”六月问他，“可他不是只鬼吗？”
　　“所以这就要问他了。”随便瞧向好色鬼，旁边的山鸡精见状踹了好色鬼一脚，愣是将他踹到两人面前来。
　　见此情景，好色鬼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嘴中念念有声：“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想让我们饶了你你还不赶紧交代！这幡，到底是怎么就来的。”
　　“我，我，这幡，这，这...”好色鬼浑身发抖，若不是已经变成了鬼，只怕是此时已经是尿裤子了。
　　六月坐在石床上，双手撑在两侧晃着脚，冷漠地出声：“好好说。”
　　听见六月的声音，好色鬼整个人更怕了，忙不迭地说：“我说，我说。这块布，是有个人给我的。”
　　“谁。”
　　“我不认识。”好色鬼答。
　　随便将合起来的扇子往他肩上一拍，好色鬼的肩上顿时感觉火在燎，“我劝你好好说清楚，不然下一次，我不能保证这扇子敲的是不是你的脑袋。”
　　好色鬼痛的在地上翻滚，妖物们方才是见识过那扇上经文的威力的，皆是往后退了一步，任由好色鬼在空地上翻滚。
　　好一阵后，见好色鬼还趴在地上假意哭嚎，六月有些不耐，“从现在起，你再嚎叫一声，我便让他再敲你一下。”
　　听见此话，好色鬼麻利的爬了起来跪地俯身，不再叫唤。
　　“说。”
　　“我说，我说。”好色鬼开始答。

　　这地是个天然的聚阴之地。
　　在一两百年前，喜鹊村健壮的村民出门砍柴时开始陆续失踪。
　　大家以为是有山匪来到了此地，皆是闭门不出了一段时日。后来见没人再失踪，且家中也未失窃，便都以为山匪已经走了。
　　但当村民又开始外出砍柴时，又开始有青壮力开始失踪。
　　有天喜鹊岭来了个姑娘。
　　那姑娘说：林中深处有个聚阴之地。她还说：那里头有妖物，失踪的人是回不来了。
　　于是姑娘手一挥，下了一道禁制。
　　里头的出不来，外头的进去了也没办法出来。从此有进无出。
　　至此，喜鹊村的村民们便都不往这来了。
　　于是这地就成了喜鹊岭的禁地。
　　好色鬼名叫涂奇，出生时与其他婴儿并无不同之处。可随着年岁渐长，他便成了个怪胎。
　　起初他只是比身边孩童要矮些，可到八九年岁时，他却不长了。
　　望着身边同龄人都逐渐长成健壮有力的年轻人，逐渐开始娶妻生子组建家庭，而自己的体型却依旧停留在孩童时期，面容却已经开始衰老。
　　他是嫉妒的。他怨叹老天不公，为何人人都有健康的身体，自己却不能拥有；为何别人可以有家庭，他却不行，反要因这身形受人笑话；
　　捱到而立年送走了父母，家中就只剩自己一人。砍柴的活做不了，只能是捡些药材卖几文钱勉强果腹，有时还需邻里救济米粮过活。
　　四十三岁那个春天，他拿着卖药草换的十几文钱，给自己买了壶酒，回到了喜鹊岭，走到了那“禁地”。
　　酒毕，便跳入那化雪的泉中。
　　只余泉边一空壶。

　　“所以幡是从何而来。”少女面无表情说道：“我对你生前并不感兴趣，你若是再拖沓，我让他即刻就地将你超度。”
　　“将我超度了你可就没办法再知道幡从何而来了。”好色鬼仿佛抓住面前两人的把柄一般，洋洋得意，他心中笃定两人绝不舍得失去这消息来源。
　　“你不说，我替你说。”
　　少年回头看她，试图从她面上与语气中知道她是何心情，却一无所获。
　　“你的死是真，但死因是假。你死后对生前的事应当是记不得的，所以你生前是如何，也是你捏造的。”
　　好色鬼抬头看着少女，与她对视，心中一阵恐慌，远比那位把幡给自己时压迫感更强。
　　“我猜你连自己死了多久都不知道吧。”少女继续说：“侏儒，所以你生前必定是遭人白眼，你心中怨妒，走进这地方应当是你一时没注意罢了，待你反应过来时，却走不出去了。”
　　她一句接着一句：“你死在这林中，心中怀怨，这林中若真有你所说的禁制，我估计年头久了，已经松动了罢？这幡必然是有人给你的。若本就是在这林中，这群妖物定是争斗不休。更不会轮到你这废柴手中。”
　　跪伏在地上的妖物头埋得更低了，它们充其量也就是个低等的妖物，单是拿扇子那位就能将它们解决了。
　　“让我猜猜你为什么大费周章的将我活埋呢。”六月抬头看向随便，“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呢？”
　　“他没用。”少年配合地回答。
　　“没错。”少女合掌，腕间的铃铛随着动作发出响声，一阵风穿进山洞，吹在妖物们身上，瘆得慌。
　　“因为你太没用了。你就连死了，都还是那么没用。你根本碰不到活人！今夜你的手是从我面上穿过去的！”
　　“你将我埋起来是想等我死了阴婚吧？因为你碰不了活人，所以之前的每个女孩都是被你用同一办法弄死的吧。”
　　“你好色又没用，但有人给了你这幡，告诉你最简单的指使低等妖物的办法，所以你利用这些妖物，在村民心中造出了神秘莫测的鬼神形象。是还不是？”
　　“是。”
　　好色鬼听到这，再也忍不住了，深知自己根本就没有筹码可以与对方谈价。
　　“至于那些女孩的魂魄，你玩够之后应是让这些东西分食了吧。”她指向地上的妖物，“你最好老实交代，到底谁给你的这幡。”
　　“我不认识，我真不认识。”好色鬼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我就是听见林中有鸣叫声，我循声找去，瞧见只如鹰大般的鸟，嘴中叼着块布。带我走近时，它就松了嘴，布就掉在了我面前。”
　　“那你是如何知道这布是何物的？”
　　“那鸟会说话！它发出声音了！”好色鬼双手摩擦，激动地说：“千真万确，它跟我说只要我拿着这布，挥一挥，这林中的妖物都会听我的话。”
　　随便与六月对视一眼，两人都再未出声。
　　好色鬼见此，急得从地上向两人爬去，随便抻开扇子，往好色鬼面门上拍去，顷刻之间，他身上烧了起来。
　　它不解：“我都说了，你们要知道的我都说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声又一声的为什么，像是在问六月，又像是在问天。
　　为何如此不公平，为何别人可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自己却不行。为何那群人可以娶妻生子还流连烟花柳巷，自己却连想找份劳工都屡屡碰壁。
　　又为何，只是因为没有健康的身体，就要受尽如此屈辱。
　　随着一声又一声嚎声，好色鬼化成了灰烬。
　　在最后一刻，六月轻声说了一句：“那些女孩们也想知道为什么。”
　　只是不知他消失的那刻是否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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