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捡了个小和尚

　　一场雨过后，日子又回到了往常，那一夜窗外躲雨之人似乎成了一个梦。

　　庄眉仍旧每日去溪边浣衣，归来时替那棵合欢浇一小竹筒水。或许得益于那场雨，合欢树已不复之前蔫吧的模样，枝叶舒展了许多，应该能继续活下去了。

　　毕竟，无论世道怎么变，一棵树，总比人容易活下去。

　　入秋之后，雷雨倒比往常多了许多。当再一次半夜被雷声惊醒之后，庄眉看了眼紧闭的窗户，思及上一次的事情，她笑了一下自己，就打算翻个身继续睡。可不知触动了哪根弦，她睡不着了。

　　叹了口气，她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窗前，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她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推开一条缝。

　　借着闪电短暂的光亮，她心头一颤：果然，他又来了！

　　再次看见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庄眉心思转了几圈，仍不知该如何反应。

　　前些日子，她趁着和其他小姐妹们一起浣衣之际，不着痕迹地打探村里是否有这么一号人物。他们这个村子连个教书先生都没有，若是哪家出了个读书人，肯定早就人尽皆知了。但小姐妹们谁也没说出个什么一二三来，她们还打趣她是否动了春心，看上了哪家的穷秀才。

　　庄眉只是一笑而过。

　　眼下雷雨夜他又不声不响地缩在自己窗下，若是她没被雷声惊醒，那等明日雨停，她自然不会发觉有人来过。

　　他很奇怪。

　　他不是村子里的人，更甚者，他可能不是人。

　　窗外雷电乱闪，映着庄眉若有所思的眼眸。她不知他为何躲在她窗外，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也许自己住在村子边，也没个左邻右舍的，对他来说，比较安全？

　　风雨飘摇不停，庄眉掩下眼底的疑惑，她再次将窗户撑起一小半，又将油纸伞递给了他。

　　他抖了抖，像上次一样，摸索着将伞撑开，陪着小心般地谢道：“多谢姑娘！抱歉，打扰姑娘安眠了。”

　　“无妨。”

　　庄眉心知他不会进来避雨，深更半夜的，她也没什么聊天的兴致。她只和上次一样，靠坐着墙歇了。

　　窗外之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翌日天晴之后，他果然不在了，伞放得规规矩矩。庄眉探身收起伞，余光又瞥见窗台放着一朵娇艳的合欢花。

　　她拿起这不合季节的花，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她吸了口冷气，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能深思。

　　她收起花，趁着天晴，打算去溪边浣衣。

　　没想到，秋日的雨说下就下，毫无预兆。衣服洗到一半，倾盆大雨兜头而下。庄眉胡乱收起衣服，和惊呼的小姐妹们一起往回跑。

　　待她跑回家，全身上下已经湿透了。她急忙冲回房间，找出一身干净的衣服换上。

　　待人干爽了之后，她舒了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她坐在堂中，看着雨景发呆。

　　“轰隆！”

　　屋外炸起一道响雷，吓了她一跳。庄眉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不禁笑自己胆小。笑着笑着，她忽然愣了。那个人，似乎就是在打雷的时候躲过来的。不过，那是在晚上。现在还是大白天，他应该不会来吧？

　　心里虽然认定了他不会来，可一旦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庄眉就再也坐不住了。

　　她站起身，走向那扇刚被她关起来的窗户。她这次没有丝毫犹豫，许是天光还亮，她心里没那么害怕，她一把将窗户推开了大半。

　　原以为什么都没有，结果，那里真蹲着个人！

　　庄眉瞬间就明白了：看来，他是真的怕打雷啊！

　　一时间，她的心情格外复杂，既想笑，又深觉自己不该笑。

　　她还是第一次在白天看见他，虽因他团成一团看不清模样，但他身上那件绯色的衣衫还挺好看，看着倒不像是清贫人家。

　　她刚想去取油纸伞给他，但身体还没转过去，她就停了下来。她一手撑着窗户，带着点打趣的小心思，对他笑道：“喂，我说，你要不要进屋躲一会儿雨？”

　　像是没想到庄眉会和他搭话，哆嗦了两下之后，他还是像之前那般婉拒道：“不用了，多谢姑娘。”

　　意料之内的拒绝，庄眉反而一挑眉，道：“我说你这人，之前你大半夜的过来，一直念叨着孤男寡女半夜共处一室不妥，我也没勉强你。眼下天还没黑呢，算不上深更半夜吧？你总能进屋躲一会雨吧？”

　　他还在推拒道：“这……不妥……”

　　“呵，”庄眉打断他，道，“若真不妥，那你大白日躲在人家窗下就妥了？”

　　他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反驳。

　　恰巧又一道闪电划过，雷声落下之时，他的身体大幅度地颤抖着。

　　看到这一幕，庄眉的心又软了：“我没别的意思。你昨夜来时，我开了半宿的窗户，眼下房内湿了大半。若我再替你开半日窗户，令这雨打进来湿了床铺，我今夜怕是不能睡了。”

　　他还是蹲在那，不知在想什么。

　　静静等了一会，见他没什么回应，庄眉忍不住叹了口气，索性道：“算了，既如此，我去替你取伞。”

　　她刚转身，就听下面传来一道局促的声音：“姑娘，在下……实在是抱歉。若姑娘不介意，那请容在下坐一会儿避雨。”

　　庄眉脸上露出一道浅笑：“那你进来吧。”

　　窗外传来人走动的声响，庄眉迎了过去。

　　他从门口进来，似是羞怯，他半垂着头站在门口，不敢去看庄眉。

　　庄眉心内好笑。眼下他站在那，庄眉倒是能将人看清一些。他身量修长，看起来显得有些单薄。他全身都湿了，衣物上的水流下来，在他脚边洇着一团水迹。

　　庄眉急忙翻出一条干净的布巾，塞到他手中，道：“擦一擦吧，小心染上风寒。”

　　话还没说完，她就意识到，他都淋了好几次雨了，好像也没什么风寒的迹象。又想到她之前的猜测，她不由得有些愣神。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条布巾，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推拒。庄眉见状，不由分说地将布巾塞到他怀中，道：“我去替你倒一杯热茶。擦干后，喝点茶暖暖身体吧。”

　　他愣在原地，垂了半天头之后，他快速瞥了眼庄眉，只见她心无旁骛地泡茶。

　　盯着手里的布巾发了会呆，他举起布巾，生疏地擦着头发。

　　庄眉偷空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笨手笨脚的样子格外好笑。

　　没多久，原本干燥的布巾吸饱了水，而他也终于干爽了一些，至少衣物不再不停滴水了。

　　庄眉好心地问道：“你……是否需要换一身衣裳？”

　　“不不不！”还没等庄眉说完，他赶紧拒绝，那模样，如避蛇蝎。

　　庄眉不由得有些冒火：就算拒绝，也不必反应这么大吧？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绞着布巾，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不……不是的，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我入屋躲雨，已经不妥，若再借了姑娘衣裳，更不好解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来越低，像是做错了事一般，垂头丧气地站在那。

　　“噗嗤！”

　　被他的模样逗笑，庄眉心想，这人非要守着礼不放，当真古板。

　　“随便你吧，别站在那了，坐下喝杯热茶吧。”

　　他仍旧局促地站在门口，小声道：“不用了，我站着就好。”

　　庄眉当真看他好笑，她算是明白他那守礼的性子，于是，她带着点儿威胁的语气说道：“你若是不自己坐下来，那我可就过去拉你了。”

　　仿佛被吓了一跳，他小心地瞥了瞥庄眉，见她笑吟吟地作势来拉他，他只好两步跨到桌前，捧起桌上的热茶一饮而尽。

　　庄眉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他像是被呛到了，大声咳嗽了起来。

　　庄眉赶紧上前替他拍着背，无奈道：“这茶还烫着呢，你没事吧？可烫着了没有？”

　　他也明白是自己冒失，一边咳着，一边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好半天喘平了气，他抬起头，羞愧道：“是在下鲁莽了。”

　　庄眉刚想说没事，却在看见他脸的那个瞬间，愣住了。或许是咳了半天的缘故，他的脸上染上了一片潮红，衬着他白皙的肤色，格外好看。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他右眼眼角处那一抹绯色印记，如合欢花羽般栩栩如生。

　　庄眉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标致的人，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见庄眉半天没说话，他急忙抬头看她。只见她失神般地看向自己，他的脸更红了。他忽然以手掩面，急促地说道：“姑娘别看，丑……”

　　庄眉愣了：这位公子，你是不是对丑有什么误解？

　　见他生硬地遮掩着自己，庄眉也意识过来自己盯着别人看不礼貌。于是她佯咳了两声，走到桌子对面坐下。

　　为了掩饰自己的目光，庄眉捧着茶杯，望着门外，试探地问道：“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秦楼。”

　　“哦，是秦公子啊。”

　　“姑娘呢？”

　　“我叫庄眉。”

　　这几句话家常般的对话似乎缓和了两人之间的尴尬，秦楼慢慢放下自己的手，尝试与庄眉聊了起来。

　　“多谢庄姑娘收留，这份恩情，在下会报答的。”

　　“这算不上什么恩情，你不必挂心。”

　　“不，在下的确承了姑娘的情。”秦楼坚持道。

　　“那合欢花，是你留下的吗？”庄眉忽然问道。

　　“啊？是，是在下留下的，一点心意而已。”仿佛没意识到什么不妥，秦楼承认地干脆利落。

　　“那就够了，我很喜欢。”

　　“那怎么行？”秦楼忽然有点激动道，“姑娘你三番两次收留我，在下感激不尽。姑娘放心，在下肯定会报答你的！”

　　“哦？”见他始终坚持要报答自己，庄眉忍不住问道，“那你要如何报答我？你会什么？”

　　“这……”

　　似乎被这话问住，秦楼愣了半天。

　　庄眉本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见他怔住，她刚想开口说自己只是开玩笑而已，只见秦楼握紧了双拳，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地回道：“在下……我会唱小曲儿！”

　　“……”

　　话音落，屋内两人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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